賈琮看見焦大杵在後角門旁邊，便知道今天是無論如何進不去賈氏宗祠
    隻好帶著賈安賈樂兩兄弟怏怏不樂的轉身離開，依舊順原路從會芳園角門回東
    見賈琮走的並不是回前院的路，而是朝賈赦書房小院方向緩步而行，賈樂笑嘻嘻地問道：“三爺，咱們不回家麽？”
    “剛剛馬步紮的一身是汗，不先回去換身衣服？”
    “不換了，我去找我”
    賈琮下意識地嗅了嗅身上並無汗味，隨即搖搖頭，他委實有滿肚子疑問想問賈
    賈赦日常並不在東院正房歇息，要麽在留宿花園裏小姨娘們的院子，要麽便是在自家書房小院
    見賈琮帶著人過來，守在書房小院門口的小廝輕輕搖
    “老爺不在，昨兒歇在後頭園子芳姨娘處，還沒過”
    賈琮點點頭：“知道了，我在這裏略等等，勞煩那位去後頭通傳一聲？”
    守在書房小院裏的小廝都是賈赦心腹，自然知道賈琮近日得了賈赦的意，對這個原本不親近的庶子十分上
    又因為賈琮不能出院門那些天，常常打發小翠兒來借書出去給賈琮看，所以早早就囑咐過這書房小院對賈琮敞開權
    這是連正兒八經的璉二爺都沒有過的待
    連忙滿口答應：“三爺進去略坐坐，小的這就去請老”
    賈琮讓賈樂賈安兄弟也在院門口等著，自己抽身進了賈赦書
    賈赦這所小院的正房本是三開間，隔出一間做為起居臥室，其餘兩間便是書
    小院兩側還各有東西廂房，擺放賈赦多年收藏的古董珍
    按照原書中的人設，賈赦這書房應該一本書都沒
    可賈琮觸目所見，這兩間房裏塞得滿滿當當的都是無數古籍善
    經史子集，應有盡
    賈琮隨手抽出一本集子，書頁已經微微泛
    翻開扉頁便是數行清雋飄逸，流暢瘦潔的小
    落款卻是徒
    姓徒？火旁？
    此人定是當今聖人兄弟之流，極近的宗
    從字裏行間流露而出的情感來看，跟賈赦甚為親密，並無半分高高在上的皇家口
    賈赦當年居然與皇室中人有過來往？
    賈琮捏著下巴，看著這數行小字默默出
    覺得字跡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究竟是師從何人筆
    正想著，賈赦踱著方步走了進
    “琮兒，你找我？”
    見賈琮手中拿著本泛黃集子，心內悚然一驚，連忙伸手接過放回書
    “這書你現在可還看不要是想看什麽別的，我再挑幾本淺近好玩的給你送去解”
    “是了，賈安賈樂可還好用？”
    賈赦急急忙忙轉開話題，倒像是有心想要掩飾什麽一
    賈琮笑了笑：“徒烔是誰？”
    賈赦的目光落在那滿滿當當的書架上，眼底忽然湧上了幾分悲
    半晌，才發出一聲壓抑著的歎
    “那是先太子殿下，義忠親王……”
    榮慶堂一事過後，賈赦心中已不將賈琮當作尋常七八歲小兒看
    這幾日賈璉暗中調動人手，追查昔年生母逝世與長兄夭折一事，自然瞞不過賈赦耳
    當天，他的確要賈琮出言點醒賈璉，切莫再將二叔二嬸當成好人，休要被人一騙再
    卻不知道賈琮究竟說了什麽，讓賈璉甫一出手便是查找昔年真
    “啊？先太子？”一旁的賈琮霎時心頭大
    後世網上有一種說法，賈赦與東府賈敬都是原太子義忠親王伴
    太子“謀逆”，兩人俱被牽
    所以一人蟄伏東院，將家主所居榮禧堂拱手相
    一人明明是金榜題名的二甲進士，卻被迫出家，隻在城外玄真觀隱
    自古以來，隻要事涉皇權更迭，內中種種血腥齷齪，爾詐我虞，雲譎波詭，層出不
    莫要說區區一個賈赦，賈敬，便是賈代善賈代化齊至，也未必能夠護得闔族老幼周
    從剛剛那本集子扉頁上留下的話來看，這個猜測還真可能是空穴來風，未必無
    “是了，你這一大早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賈赦收回心神，低聲問
    賈琮笑嘻嘻地回答：“剛剛帶著賈安賈樂在東府演武場練紮馬步，我們遇見焦大來”
    “爹，你可知道焦大是不是會武功？能不能讓他親自教教我們？”
    賈赦笑了
    “焦大是你伯爺爺昔年帳下親兵，手底下當然有兩下子，不然怎麽可能千軍萬馬中背著你伯爺爺逃出命來？”
    “不過，若論武功，也應該跟賈安賈樂兩兄弟的爺爺差不”
    “琮兒，難道你不想繼續讀書了麽？怎麽又想著練武？”
    賈琮掀開袖子，露出兩根蘆柴棒子一般的手
    “書當然要讀，武也要練，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
    不然他再被人搶走的，可絕對不止是一匹白馬那麽簡
    賈赦仰頭想了
    他將賈安賈樂派去賈琮身邊的確是為了保護這幼子安全，免得王氏那毒婦發瘋下手報複當日榮慶堂上的種種羞
    賈琮雖然聰慧，卻畢竟年幼，萬一不留神著了道，追悔莫
    但賈琮如今是自己想親自習
    那賈樂賈安兄弟可還不夠這個資
    不但他們兩人不夠，就連焦大跟賈老七，在賈赦眼裏看來都遠遠不
    “什麽抓？什麽硬？這都是哪裏學來的怪話？”
    “是了，你傷勢可大好了？”
    賈赦看著賈琮額頭上一道隱隱約約的傷痕，略微皺
    好在賈琮年紀尚幼，這道傷痕日後自會慢慢淡去，不至於影響科舉出
    賈琮伸手摸摸額前發際：“爹，已經不打緊”
    “這樣，你先跟賈安賈樂隨便練上幾天，打個基等你身子骨完全大好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賈赦寵溺地揉了揉賈琮頭頂軟
    賈琮大喜，抱著賈赦的胳臂直撒
    “謝謝爹！爹一百分！”
    這些日子，賈赦雖然沒有再親至前院探視
    但是房中丫鬟仆婦絡繹不絕，日日給他送湯送水，噓寒問暖，殷勤無
    所以，原書中對賈赦的諸般描述已被他通通拋在腦
    前世父親早亡，賈琮真真切切將眼前這個麵容清俊的中年人填補了幼年失怙的空
    賈琮想了想，還是將剛剛遇見秦氏主仆一事，向賈赦全盤托
    賈赦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賈珍素性胡鬧他當然是知道
    但連他這紈絝祖宗都想不到，那混蛋居然會打上自己兒媳婦的主意，將性命前途臉麵統統拋在腦
    “知道了，這事我來處”
    賈赦揮手讓賈琮出去，自己坐在書桌前默默出
    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枚羊脂白玉牌，油潤細膩，宛若凝脂……
    次日賈琮剛剛跟賈安賈樂兄弟鍛煉完畢，賈赦處的小廝便過來叫
    “三爺，老爺在大門口等”
    賈琮才出大門，便見賈赦坐在馬車裏，掀開簾子向他招
    “琮兒上來，賈安賈樂兩個今天不用再跟著你”
    賈琮回身吩咐賈安賈樂兄弟記得去北城南玉坊買如意糕，讓小紅送去迎春房裏，然後才鑽進馬
    賈赦顯然聽見了賈琮在車外說的話，淡淡問道：“琮兒，你跟你二姐姐關係很好？”
    賈琮點點頭：“嗯，二姐姐對我也很好，這個荷包便是二姐姐親手給我做”
    順手將腰間掛著的一個荷包遞給賈赦
    賈赦像是藏著滿腹心事，隻略略掃了一眼那荷包上的紋飾，便不再說
    賈琮隻當沒發覺，笑嘻嘻地問道：“爹，今天咱們去哪？”
    賈赦斜靠著車窗，輕聲道：“去見一個人，但不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
    賈琮愈加滿頭霧水，這是要去見誰，會這般影響賈赦心情？
    馬車粼粼駛去，漸行漸遠，緩緩出了
    此時天氣漸冷，外城一片蕭
    賈琮猛地想起昨天他對賈赦提起過關於東府賈珍的那些齷齪事，恍然大
    是了，賈赦這是要去見賈敬！
    這就難怪他心情不
    昔年賈門雙璧，文武雙星落到如今這般境地，賈赦又怎麽可能心情好得起來？
    玄真觀坐落在城外小山上，遍植蒼鬆翠柏，環境幽
    賈赦命車夫將馬車停在山下，不許一個人跟著，隻輕輕牽起賈琮的手，緩步走上石
    他走的很慢很慢，步伐跟此時心情一樣沉
    似將這些年無數風煙舊事，都一一印在了腳
    玄真觀中一處僻靜院落，賈赦在門前沉默半晌，終於伸手敲了敲門上銅
    “吱呀”一聲輕
    小道童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問道：“這位居士你找誰？賈道爺不見外”
    賈赦將一方羊脂白玉牌遞了過去：“拿去給你家賈道爺看”
    小道童仔仔細細打量賈赦跟賈琮父子數眼，似乎在確定眼前兩人到底有沒有惡
    這才接過玉牌，回身又將院門緊緊關
    等院門再開時，已是露出一張頷留長須，麵容清臒的
    賈赦雙眼微紅，上前一步緊緊握住那人的雙手：“敬大哥……”
    這三字剛喚出口，便似有無數滄桑過往，風雲舊事，從這小小玄真觀上空向天際急旋而出！
    賈敬看著賈赦那張不再年輕的麵龐，長聲一歎：“赦弟，你又何必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