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局勢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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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正常來說皇帝已該就寢,但今晚他實在睡不著。
最近朝廷內外事多,三個兒子前些日子才鬧過了,眼下又整出這麽大麻煩,實在是讓他感到疲倦。
說到底,他已是五十三四的人了,精力上始終是有限的。
手中拿著唐書本紀,朱鹹銘的目光卻看向了屋頂,內心的鬱悶讓他並非表麵看起來那般平靜。
“陛下,東廠又傳了消息,說朱景渟的兒子不見了!”
關於朱景渟的死因,朱鹹銘已經弄清楚了,其本人是自刎而死。
據其家裏人的說法,朱景渟是因為難堪受辱,故而羞憤自殺。
皇家宗室什麽德性,朱鹹銘是再清楚不過,那朱景渟一個浪蕩子弟,豈會有那麽強的自尊心。
本來事情就不對,眼下朱景渟兒子又消失了,就更是顯得事情有貓膩。
所以他很快想到,朱景渟的兒子或許知道些什麽!
“傳旨東廠和北鎮撫司,把朱景渟的兒子給朕找到!”朱鹹銘沉聲說道。
“是!”
程英正要轉身去吩咐,卻又聽朱鹹銘問道:“這兩天……老十三都未出府?也沒見什麽人?”
程英答道:“回陛下,襄王殿下每日上午讀書,下午和晚上作樂,一直未變!”
朱鹹銘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麽。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但在這夜間卻發生了許多事,而且很多事都在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半夜朱景淳被放回了府,宗人府按照宗室律法,罰了他禁足半月。
對此,朱鹹銘沒有表態。
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作為皇帝他不能隨便表態,有錯也隻會是下麵人的錯。
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鎮國將軍朱景渟被“打死”的消息,第二天上午就在京城傳開,且果然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讓原本的流言更是甚囂塵上。
隻因朱景渟說了流言,就被襄王指使青陽王將其打死,這種事在百姓看來確實很離譜。
當然,有人信就有人不信,於是私下裏到處都在議論,乃至於最終產生爭論,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整體治安。
這是底層百姓的視角,這次事件在官員們看來,則又是完全不同的情況。
首先一個,這是攻訐朱景洪的大好機會,同時也是離間他與皇帝關係的好時機。
正統十四年三月十六,這是事情發生的第二天。
當天中午,一道聯名上奏的折子,就從通政司轉呈到了內閣,然後又出現到了皇帝案頭。
一共十五名官員聯名上奏,請求皇帝嚴懲殺人凶手朱景淳。
文章從親族和睦、皇家顏麵、天下觀瞻等方麵,充分論述了嚴審此案的必要性。
這些人的底細,隻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其中有三人,乃至東宮學士的門人。
換言之,這三人可以歸結為太子的人,而這十五名官員則是為太子發聲。
事實上,上午太子才召集了幾位學士,要求他們一定要管束好手下人,切莫在當前這節骨眼兒出手。
類似的話,睿王府也已向自己門人傳達。
可這份奏本,還是出現在了皇帝案頭,可見太子威信確實是不夠,根本無法有效節製手下人。
太陽西斜,東宮外書房內,太子臉色鐵青。
在他麵前,有兩名官員站著,另有三人跪在地上。
後麵三人,便是領銜上奏的年輕官員,分別是戶科給事中、都察院禦史和翰林院庶吉士。
這三人鬥誌昂揚,即便眼下太子再度申明厲害,他們仍不覺得做錯了。
無論從維護國法,還是維護太子利益,他們都認為應該上奏。
所以他們自認為是忠臣,哪怕因此受些委屈和誤解,他們也在所不惜。
太子剛被司禮監派員申飭,眼下是壓著火兒在勸解,見這些人冥頑不化,實在把他氣得半死。
“你們……你們……”
氣急之下,朱景源竟直接暈了過去,引得現場眾人手忙腳亂。
“你們呐……怎麽就不會變通!”一名學士教訓道。
便聽其中一名年輕官員回道:“先生,非我等不知變通,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
“住口!”另一名學士大怒嗬斥。
看到這些鬥誌昂揚的年輕人,兩位學士也覺得頭疼無比,他們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很清楚想要說服他們太難。
再說睿王府這邊,東宮的事他都知道了,但朱景淵根本來不及高興。
他其實也很擔心,手下人會有貪功冒進之舉,發生和太子一係同樣的蠢事。
今天沒發生難保明天後天不發生,他們本人不參與,難保不會攛掇同年同鄉或同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追隨太子和睿王的官員們,多數都是為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
太子和睿王,隻是利益代言人而已,不等於下麵人受其絕對控製。
再說大一些,即便是掌握最高權力的皇帝,也無法做到官員們同心同德。
又過了一天,即使皇帝將奏本留中不發,也不能阻擋物議之洶然,當天又有十幾道奏疏進宮,請求皇帝務必要嚴懲朱景淳。
在此基礎上,作為幕後指使者的朱景洪,也被提到需要一同受查。
皇帝照樣對奏本留中,同時令宗人府對外解釋,說明案情緣由已消除“誤會”。
隻是,這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朝廷民間對此事的議論更深了。
而討論的重點,也從案件本身,轉移到了襄王的“跋扈”之上。
隻因為立下功勞,就敢居功自傲,無視國法滅殺親族,這簡直是人神共憤之事。
伴隨著彈劾與議論,隻過了僅僅三天時間,更刺激的情況就出現了。
隻因為朱景洪“親信”任職之事,也被有心人給扒出來了。
把這位禁足在家的襄王殿下,其背後勢力清楚展示出來,再度刷新了京城上下的認知。
京營那些個指揮和參見,侍衛親軍那些千戶和指揮,各地都司的高官們……一個個名字被傳開被討論。
關於朱景洪所謂“親信”的任職情況,朝廷高層官員隻要願意去了解,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大概。
可有心人終究是少數,所以當這些被扒出之後,最震驚的反而是朝廷官員,因為他們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前後隻過了四天,事情就發展到這一步,皇帝要做的已不是弄清案情,而是要盡快控製局麵安定。
所謂朱景洪的“親信”,稱之為“故舊”其實更準確。
對此朱鹹銘有更全的名單,此前他已在著手進行調整,沈進勳等人被貶就是第一步。
這種事是秘密進行,徐徐圖之最終水到渠成。
可眼下,所謂的“親信”名單被爆出,便讓在名單上的人會多想,某種意義上促進了他們的抱團。
換言之,再想要進行調整,就可能遭遇抵觸了。
當然,朱鹹銘仍掌握有絕對權力,仍有絕對把握控製局麵。
畢竟他不隻當了十幾年皇帝,更在此之前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可以說軍隊上下都是他的親信。
可事情終究發生了變化,再想要大幅度進行人事調整,便存在生出亂子的可能性。
眼下西北在開戰,朝鮮雖平卻依然不安穩,安南那邊也有亂局未定,海上呂宋也有前敵入侵,朝內三個省還在推行清丈……
這種現實情況下,求穩始終是第一位,尤其是朝廷內部的穩定,尤其尤其是軍隊的穩定。
乾清宮,朱鹹銘身著便袍,看向禦案一側侍立的程英,問道:“這幾天,老十三有何動靜?”
其實他問的是廢話,自事情開端到現在,襄王府的情況他每天都要了解,可以說是非常之清楚。
“回稟陛下,一切照舊!”程英答道。
“嗯……”
應了一聲,朱鹹銘接著說道:“你說朕是不是該見見他?”
程英雖不在司禮監任職,卻是最受朱鹹銘信任的宦官,內廷二十四衙門無人敢輕視他。
但其能有如此地位,靠的不僅是皇帝信任,其本人能力也非常出眾,隻是根據皇帝需要藏拙而已。
什麽話該說和不該說,什麽時候該說和不該說,跟了朱鹹銘幾十年他非常清楚。
比如眼下,他就知道自己該說點兒實話了。
“回稟陛下,奴才愚笨……不懂什麽大道理!”
端著茶杯遞到皇帝麵前,程英接著說道:“可奴才卻知家和萬事興的道理,一家人和和氣氣是最重要的!”
“一家人把事情說開,麻煩也就化解了!”
朱鹹銘笑了笑,隨後說道:“所以還是見見老十三吧!”
“是……奴才這就派人去傳!”
程英答話之時,心裏其實非常失落,他知道“家和萬事興”的道理,皇帝根本沒聽進去。
否則真要把話說開,就該讓太子和睿王也來。
當然,程英也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天家不是百姓之家,即使把三位嫡皇子叫到一起,也不過是表演兄友弟恭戲碼而已。
更何況,這次事情還與以往大有不同,牽涉到軍權這種格外敏感的事。
即便最了解的皇帝的程英,此刻也無法確信皇帝的心意,是否對朱景洪的猜忌更深了。
“還有……再下嚴旨,坤寧宮上下必當嚴守消息,若讓皇後知曉此事,走漏消息者夷三族!”
近期皇後精神很差,多數時候都在床上養病,這次的事朱鹹銘沒讓她知道,就是怕她為此擔心著急。
“是!”
程英傳話去了,而朱鹹銘則是繼續看起了奏報,心中想法一時搖擺不定。
再說襄王府內,後園之內非常熱鬧,王府女人們跟著朱景洪一起,正在樓台上設宴聽曲。
在他們所處樓台對麵,水邊設了一處舞台,上麵幾名女子正在翩躚起舞,其中正有動作輕靈的樸真英。
舞台左右,則各是十幾名樂工,按照曲譜演奏著美妙音樂,給現場更添了許多歡樂氣氛。
就連現場當值的宦官侍女們,都全身心投入了宴會之中,觀賞著美妙舞姿和音樂。
朱景洪坐在主位,哼著曲子還伸手打著節拍,可謂是深度融入了表演中。
楊靜婷此時坐在他腳邊,整個人直接靠在他腿上,向朱景洪解釋著此番舞曲的故事。
沒錯,舞蹈和曲子,楊靜婷都參與編寫,為的就是來討好朱景洪。
討好朱景洪,已成楊靜婷“出獄”後,唯一有的念頭。
今日寶釵例行去東宮訴苦,眼下王府女人裏楊靜婷地位最高,可跟其他正襟危坐的眾人相比,此時的她顯得格外卑微。
蹲坐在朱景洪腳邊,不是一般人能幹出來的事。
“王爺您瞧,這一段兒翩躚舞姿,借鑒了蝴蝶飛舞……”
楊靜婷笑著解釋,讓朱景洪更是高興,一時興起直接將其拉其,讓她坐到了自己身邊。
這是頭一次,在公開的場合,楊靜婷坐到朱景洪身邊。
後者隻當是尋常,但對楊靜婷來說,則有完全不同的感覺。
“你用心了,確實很不錯!”
聽到朱景洪的誇獎,楊靜婷根本不敢遲疑,連忙答道:“隻要王爺高興,臣妾做什麽都願意!”
這時朱景洪要去端酒,楊靜婷卻是手疾眼快,先一步從侍女手中接過酒杯,然後遞到了朱景洪麵前。
“王爺請!”
“嗯嗯!”
點了點頭,朱景洪看下在場眾女,笑著說道:“諸位請!”
眾女位置設在左右,此時也都端起了酒杯,唯有懷孕的可卿是以茶代酒。
一飲而盡之後,便是下一個曲目。
獻唱的是張小月,此時她裝扮靚麗脫俗,牢牢吸引了朱景洪的注意力。
歌聲依舊動聽,朱景洪笑容滿麵,而此時餘海來到他身邊,稟告說宮裏派人傳旨來了。
聽到這一消息,朱景洪心中坦然,暗道了一句“終於來了”。
這幾天他的生活一切照舊,卻密切注意著外界的消息,事態發展之恐怖讓他都覺得驚心。
眼下的局麵,甚至於讓他懷疑,是太子和睿王摒棄前嫌,聯手要將他置於死地。
告別眾女,朱景洪來到了前殿,傳旨宦官就在承運殿等著。
因是口諭,所以比較簡單,隻需當場宣布即可。
“主上有旨,命襄王入宮覲見!”
“臣領旨!”朱景洪拜道。
然後按照規矩,他應該更衣後進宮,再嚴格些還需沐浴。
若是以往,朱景洪不會在意這些細節,可眼下和以往不同了。
朱景洪更衣去了,傳旨幾名宦官卻在等著,雖然隔著後園有一段距離,他們還是聽到了樂曲之聲。
一名小宦官人忍不住開口:“這襄王府,真是熱鬧,還不知麻煩來了!”
聽到這話,領隊宦官登時變色,嗬斥道:“混賬……誰讓你多嘴?”
見他反應這麽大,小宦官連忙撲到地上,叩頭道:“幹爹您息怒,兒子胡亂說的!”
“胡亂說的?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回去掌嘴三十,滾去浣衣局洗衣服!”領隊宦官目露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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