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朱雲笙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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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朱景洪與寶釵說話時,朱雲笙也得到了宮裏的回複。
    雖然是皇後的回應,但朱雲笙知道是朱景洪不想見她,畢竟這位想喝醉是很困難的事。
    “殿下,皇後娘娘有命,說讓奴婢等送您回府!”
    誰知朱雲笙答道:“十三哥不見我,我就在這裏等他醒來!”
    這時女官再度開口:“公主殿下,皇後娘娘懿旨,讓奴婢等送您回府去!”
    她這裏強調的是懿旨,既是旨意就務必要遵行,否則便是抗旨的大罪。
    懿旨……自打老母親過世後,朱雲笙已很久沒聽過這個詞。
    一旁的梁毅很清楚眼下什麽狀況,所以他明白真的要收手了,對抗懿旨的後果他們夫妻無法承受。
    “我們這就回府去,多謝皇後娘娘體恤!”
    回話之後,梁毅展現了自己陽剛的一麵,強行扶著朱雲笙往外走了去。
    而出來傳話的女官們,則是帶著一隊宮裏的宦官,隨著朱雲笙夫妻一道出去了。
    朱雲笙本想說些什麽,卻被梁毅堵住了嘴,隻因宮裏的人就在旁邊,一些不該說的話絕不能說。
    朱雲笙有苦楚梁毅可以包容,此刻梁毅的難處朱雲笙也明白,所以她雖萬分悲憤但卻沒再折騰。
    而此刻在奉先殿內,帝後二人相對而坐,朱景洪已向寶釵說明全部情況。
    “唉……他是作繭自縛,比起先帝和世祖爺滅族之舉,你隻問罪他一人已是至善至仁!”
    寶釵說這話還真不是奉承,因為客觀上來說還真這麽回事。
    世祖朱審焯把皇帝哥哥一家全宰了,朱鹹銘則是把兩位嫡兄弟全家砍了,這都牽涉到上百條人命。
    朱景洪隻殺朱景淵一人,而且是因對方多次謀害才動手,這確實是非常的克製。
    抬頭看向先帝先皇後畫像,朱景洪歎息道:“隻怕爹娘,不會寬恕我!”
    類似的話,朱鹹銘念叨了二十年,以前朱景洪覺得他是矯情,現在親身經曆後他卻不再這樣想。
    對此,寶釵也不知如何開解,大殿內一時間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後,她才開口:“笙兒本是聰穎之人,可從老四過世之後,她仿佛就變了一個人!”
    朱雲笙的變化,朱景洪同樣洞若觀火,至於這位妹妹為何會變他多少能理解。
    在朱雲笙看來,三位哥哥誰當皇帝都行,但相互之間不鬥得你死我活,畢竟都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
    然而這是妄想,朱雲笙生在皇家還這樣妄想,一定程度上便顯得不成熟。
    但朱景洪也相信,如果自己是失敗的一方,小妹也會對自己更維護一些,所以他對朱雲笙的“逾越”之舉很包容。
    “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說!”朱景洪道。
    “淩晨老六家報喪,笙兒得知必然疑你,隻怕又會起些事端,你可得早做謀劃!”
    “一則不讓她犯大忌,以至於事情鬧得難以收場;二則也可避免傷你聖明!”
    寶釵這番話說得比較謹慎,所以也顯得非常的模糊,但朱景洪明白她的意思。
    “你說該如何處置?”
    沉默幾息後,寶釵道:“我不好說,你們兄妹之間的事,得你來拿主意!”
    這牽涉到兄妹之間的關係,如何處置還真就得朱景洪來拿主意。
    雖說是已出嫁的小姑子,但若寶釵真把人得罪太狠,人家衝著她來“撒潑”的話,一旦朱景洪不嚴懲會讓她很丟麵子。
    寶釵的憂慮朱景洪明白,思索一番後他便開口道:“驟聞老六薨逝,三妹悲痛欲絕,而後病倒了!”
    “你是想以病了名義,將其圈在府中?”寶釵道出了關鍵。
    “嗯!”
    “唉……這倒是省事了,但你不讓她去送送老六,隻怕她會怨你一輩子!”寶釵再度提醒。
    朱景洪便道:“就前兩天圈著,待她接受了……就放她出去!”
    微微點頭後寶釵沒有說太多,二人在奉先殿又坐了一會兒,然後才一起離開回寢宮去了。
    按照朱景洪的安排,朱景淵是於寅時初刻去世,到時間後陳芷正式對外公布死訊。
    恭順王府之內,本就不多的宦官侍女哀嚎一片,然後便各自忙碌了起來。
    因為人手不太夠,報喪的事落在了王府侍衛身上。
    其他事侍衛可能會推諉考慮,但報喪他們所有人都很願意,因為這意味著苦差事要結束了。
    除了有專人往宮裏稟告,首先得到消息的是宗室,然後是各武勳之家,再然後便是在京官員。
    報喪可不是簡單的事,十幾名侍衛全程跑下來,辦完後天都亮了。
    朱景淵過世了,其實跟大多數人都沒關係,文官們怕被猜忌不敢來,武勳們對其有敵意也不會來,也隻有宗室的人陸續前去吊唁。
    去得最快的是朱景淳和朱景浩,他倆還帶上了各自的王妃,同時還各自王府帶了人去幫忙。
    也正是有了他倆起頭,其他宗王將軍和公主郡主們,才陸續的到恭順王府吊唁。
    一眾朱家男人們,此刻正在承運殿內議事,治喪如何籌辦還沒商量出個頭緒。
    原本這種事該朱慕榆來操辦,可驟逢大變讓他六神無主,加之一眾叔伯爺爺們七嘴八舌,更是讓他心亂如麻宕機坐在原地。
    朱慕榆現在非常惶恐,相比於悲痛老爹的去世,他更擔心自己一家人的命運,所以他也在等旨意來。
    去宮裏報喪已過去一個半時辰,按理說聖旨已經在路上了。
    並非所有人都有上帝視角,也並非所有人都有敏銳政治嗅覺,所以此刻大殿內的多數人,都真的以為老六是因病而逝。
    除了朱景淳兄弟二人,現場也隻有老銀幣忠順王朱鹹鏌,大致猜到了怎麽回事。
    他如今年紀也大了,自然不願牽扯進這些事,所以全程跟泥塑一樣坐著,甚至微眯著眼仿佛睡著了。
    他是長輩,倒也無人敢說他,也就樂得倚老賣老了。
    “諸位殿下,世子爺……宮裏餘公公來了!”
    宮裏餘公公是誰,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全都停下了議論,然後整理袍服往外出迎,他們知道這是聖旨來了。
    剛才老態龍鍾的朱鹹鏌,此刻頓時變得精神矍鑠起來,起身後竟還擠到了前麵去。
    大太監餘海在宦官侍衛簇擁下,已經走進入了承運門內,而一幫王爺們已迎到了台階下。
    現場招呼自然該是朱慕榆,隻見他戰戰兢兢走上前去,然後跪地叩頭道:“臣朱慕榆叩問陛下聖安!”
    其他人也都跟著跪下問安,餘海雙手搭於身前站在原地,掃視全場後便說道:“聖躬安!”
    緊接著,餘海從懷中拿出一份明黃色紙箋,這便是非正式的聖旨無疑了,但又比口諭稍微正式一些。
    “上諭……”
    隨著餘海道出這兩個字,一眾朱家王爺們再度跪伏於地,在這寒冬感受著地麵的涼意。
    “驚聞恭順王薨,朕不甚哀痛之至,大憾朝廷失一賢王,朕則痛少一手足矣……”
    聽到旨意開頭的這句,朱慕榆原本忐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這至少證明皇帝明麵上不會再加罪了,當然前提是他足夠識趣。
    此刻,朱慕榆想到了自己懷中奏本,那是他花了一晚上功夫的傑作,算是他給皇帝叔叔的厚禮。
    “念及恭順王世子年少處事不周,今命青陽王、靜海王協理治喪事宜,欽此!”
    “臣等領旨,叩謝吾皇聖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旨意宣讀完畢,餘海將東西交給了朱慕榆,而後說道:“恭順王薨逝,陛下哀痛之至,特命咱家前來代祭!”
    朱景洪是皇帝,自然是無須親自前來祭奠,派欽差來是很合適的安排。
    朱景淵的靈堂設在銀安殿,接下來便是朱慕榆引餘海前去,而朱景淳兄弟二人則是張羅喪儀。
    既然聖旨要求他倆來處理,如此他們發號施令就名正言順,本來這件事也就得靠他倆來做,因為恭順王府根本無人可用。
    餘海隻待了十幾分鍾,便自行回宮複命去了,而恭順王府治喪之事,則在朱景淳二人處理下,非常平穩的進入了正軌。
    他二人也很年輕,此刻安排起來卻條理分明,旁觀的忠順王朱鹹鏌有理由猜測,這二位恐怕是早有準備。
    “先帝選了我,跟他裝了一輩子兄友弟恭,看來當今這位……便是選的他二人了!”朱鹹鏌暗暗想著。
    跟嫡親兄弟是生死之敵,跟庶兄弟們卻關係親密,這也算近百年來朱家的慣例了。
    “我這輩子演得實在辛苦,接下來該輪到這倆小子了,往後可有得他們犯愁的時候!”
    朱鹹鏌心態非常放鬆,他確實已經解脫了出來,餘生可以為自己活著了。
    再說王府同心殿內,一眾女眷全部都在此處,圍著垂淚的陳芷安撫著。
    昨天夜裏,陳芷的淚水就流幹了,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得哭,因為她得把戲繼續演下去。
    而徐趙兩位郡王妃,在得知自家男人負責治喪後,她倆也在內宅發號施令起來,完全無視了陳芷這位嫂子。
    也就在這時,外麵通報章悼太子妃來了,於是陳芷才收起哭聲迎了出去。
    元春本是陳芷最討厭的人,眼下有周圍這些人對比著,再見到元春時陳芷非但沒有恨意,反倒覺得無比親切。
    因何如此?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
    “四嫂……”
    陳芷叫過元春很多次“四嫂”,但這次確實是飽含深情熱淚,最終竟是撲到了元春懷中。
    “老六媳婦兒,節哀……節哀!”
    喪夫之痛,元春已深有體會,此刻她和陳芷感受類似,已不再將對方視為仇敵。
    “四嫂,六爺他久臥病中,昨夜病急驟然而逝,連話都沒留下幾句,就撒手去了……”
    “他好狠的心,就這樣撇下我們……”
    陳芷哭訴著,這是她該做的事,而元春則是輕聲安撫著。
    再說駙馬都尉梁府內,此刻內宅中朱雲笙暴怒,卻被梁毅死死攔在房內,房外奴仆們則全被叫走了。
    “我沒病,我要去看六哥!”
    “夫人,公主,殿下……我求求你,就安生些吧,這是聖意啊,豈能違抗?”
    “我不,我要去見十三哥,我要進宮去問個明白……”
    二人就這樣鬧著,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後,最終朱雲笙還是沒能走出房門,梁毅在關鍵時刻非常懂分寸,就不可能讓這位鑄成大錯。
    最終二人都累了,於是便靠著坐在了榻上。
    “夫人,我不明白……”
    梁毅起了個頭,見朱雲笙沒有要搭理的意思,於是他接著說道:“你聰慧無比,為何近兩年總是逾矩,淨做些犯大忌的事?”
    “你是聖上嫡親的妹妹,依照你原先所言,你我不但可富貴一生,兒孫更會前程似錦,可你為何……”
    這個疑問梁毅憋了兩年,他知道朱雲笙是顧及親情,可還是覺得妻子做得太過了。
    房間內沉默了一陣,朱雲笙回憶起了往事,隨後徐徐說道:“正統十七年,母後病重,我時常入宮伺候!”
    “那時母後常有憂色,我便問她心憂何事?”
    見妻子看向自己,梁毅便答道:“那時聖上遠在萬裏之外,皇後娘娘定是思念幼子!”
    盯著梁毅看了一會兒,朱雲笙方答道:“是……但不全是!”
    “母後心憂他們三兄弟,最終落得刀兵相向無有善終!”
    “當日我便對母後妄言,若父皇日後以十三哥為嗣,三位兄長便可皆有善終!”
    “母後雖驚於我能看透儲位之事,卻仍對我說……十三哥看似莽撞,實則心性堅韌,行事狠辣難以捉摸,日後未必會善待兄長!”
    聽到這些話,梁毅是真的被驚到了,先皇後智慮之深令其拜服。
    “於是我又問母後,若以四哥六哥為儲如何?母後說如此他們兄弟必無善終!”
    “然後母後便叮囑我說,我與十三哥自幼一同長大關係密切,且與王府諸妃感情深厚,往後要多維護四哥六哥,不讓他們兄弟鬥個你死我活!”
    “而在母後臨終前,她單獨召我進殿囑托時,惦記的還是這件事!”
    說到這裏朱雲笙已是淚流滿麵,想到疼愛自己的母後就已讓她悲傷,而今沒能完成囑托就更讓她難受自責。
    “昨天夜裏,我跟十三哥隻隔著一道宮門,可是我卻見不到他……我沒能救到六哥,我有負母後的囑托,我不孝啊!”
    見朱雲笙著實是傷心,梁毅也是心疼無比,他突然覺得妻子很可憐在,遭遇了世間難有的悲慘。
    鑽進梁毅懷中,朱雲笙哭訴道:“一道宮門,就隔著一道宮門,就差……就差那麽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