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這已經不是普通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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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來到次日,考官們擬好了排名後,一起簽押後呈送了司禮監,然後東西被遞到了皇帝禦前。
    朱景洪沒有看,而是斜靠在軟榻上,讓惜春給他念著名單。
    惜春拿著單子,輕聲念道:“一甲第一名,金陵應天府馮淵;一甲第二名,金陵鎮江府宋子瑜;一甲第三名,遼東沈陽府穆新榮;二甲第一名,四川成都府溫玉堂……”
    惜春繼續念著,而朱景洪已沒再仔細聽,隻因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大約十幾分鍾後,惜春念完了最後一個名字,然後來到禦前跪下,隨後將題本托舉到朱景洪麵前。
    “筆!”朱景洪喚了一聲。
    一名宮女手捧禦筆,來到禦前後小心遞出。
    接過筆來,朱景洪看向惜春,微微笑道:“舉高一點兒!”
    於是惜春隻能把手伸得更高,將要批閱的一頁遞到朱景洪麵前。
    手拿朱筆,朱景洪在題本上寫下“照準”二字,這倆字是他寫得最嫻熟的字。
    “讓人送司禮監吧!”朱景洪道。
    “是!”惜春應下。
    題本送到司禮監用印後,按照流程來到了六科中的禮科,他們這邊存檔簽發後則送禮部公開。
    六科的官員都是言官,多少還是有些清正品性,看到名單上名不見經傳的馮淵,這些人多少都感覺有些疑惑。
    眾人一查方知,這馮淵是會試倒數第三名,如今竟然破格被點為狀元。
    禮科的官員們很不滿,於是消息便被他們傳出,隨後其餘各科的人都知道了。
    那些激進一些的人,紛紛痛罵讀卷官們瞎了眼,他們也隻敢罵這些官員,目標直指皇帝是萬萬不敢。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執行六科封駁之權,把這份用了印的題本打回去。
    禮科都給事中黃修永很為難,如果要使用駁回之權的話,將要由他領銜來辦此事。
    六科權重而位低,他也不過才正七品而已,直麵皇權無異於飛蛾撲火。
    可眼下群情激憤,他如果說遵旨而行,眾人怒火便會指向他來,一樣可以把他弄得萬劫不複。
    思索再三後,黃修永高聲道:“諸位,陛下定是被內閣,被那些考官們蒙蔽,咱們何不一起到禦前進諫?”
    黃修永這話一出,現場立馬就安靜了許多,嘴上叫得凶不等於願意頂到前麵幹。
    可還是那句話,黃修永被這些人架了起來,他這話又把周圍眾人架起,以至於最終現場安靜了下來。
    在場有十幾號人,是六科中最“清正”的言官,最終有一人打破了沉默,道出了一聲“我願同去”,這逼得其他人不得不跟著應答。
    這一幫人打算入宮時,一個時辰前北鎮撫司已得到上諭,增調了一百名校尉到乾清門戍衛。
    領隊之人名叫倪盡忠,也就是曾經的地痞倪二,如今這廝已升任為副千戶。
    站在乾清門外禦階下,倪二一手握著腰間佩刀,另一隻手扶著革帶,麵帶笑容聽著左右兩位百戶吹捧。
    在其左右更遠些的宮牆外,則是各站了幾十名錦衣校尉,這些人皆神色淡漠威風凜凜。
    “行了行了,閑話咱回去再說,底下人可都打好了招呼?”倪二抬頭問道。
    其中一位百戶答道:“回稟大人,都已吩咐好了,隻要您一聲令下,咱們即可拿人!”
    “告訴弟兄們,這些人冒犯天顏,一會兒不必太小心,讓他們吃點兒苦頭也好!”
    “是!”
    “再去跟他們講一遍!”倪二正色道。
    這二人不敢怠慢,於是各自來到部下之中,鄭重傳達了倪副千戶的指示。
    看著遠處宮道,倪二很期待官員們的到來,畢竟他還得靠這些人升官。
    除了倪二,附近當值的龍禁衛侍衛和乾清門侍衛,也都矗立原地等著看好戲,一會兒他們隻需要看著就是。
    再說另一頭,黃修永帶著一行二十來號人,已經通過了崇政殿外的宮道,再走幾步就能看到遠處的乾清門了。
    可就是這幾步後,黃修永就看到了對麵那大批的錦衣衛,這使得他瞬間毛骨悚然。
    “哎喲……”
    黃修永摔了一跤,然後抱著膝蓋痛哭起來,這讓隨行眾人騷動起來。
    而眼尖些且懂變通的人,已連忙圍到了黃修永身邊詢問傷情,見黃修永痛得已說不出話。
    於是這詢問的幾人,立馬攙扶起黃修永嚷嚷著往太醫院送,看得其他人驚愕無比。
    接著其他人也陸續回過味兒來,眾人陸續往乾清宮望了一眼後,也都說著先去看看黃修永的情況,至於進諫之事沒一個人再提。
    幾分鍾後,朱景洪接到了奏報,隻是笑了笑就繼續看奏本。
    宋子瑜在等喜報,他也在淩晨等來了喜報,隻不過卻是一甲第二的榜眼。
    按理說,這也是讀書人的殊榮,可對宋子瑜來說卻非如此。
    他的心理預期是狀元,是數百年未有的六元及第,可眼下卻隻是一個榜眼。
    所以確認喜報無誤後,他連忙問了第一名是誰,得知是金陵應天府的馮淵,這更是讓宋子瑜大感驚訝。
    他與馮淵來往不少,對其學識也算了解,充其量是個三甲下遊水準,此番竟被點為狀元實在離譜。
    但宋子瑜也無法深究,因為殿試前十名要受皇帝召見,之後才會對外公布皇榜。
    換言之,現如今隻有前十名公布,其他的排序還處於保密中。
    天還未亮時,宋子瑜就穿戴完畢,在差役護送下趕往皇城,等他到時卻發現馮淵已經到了。
    馮淵仍處於驚愕之中,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是狀元,直到現在他都認為是弄錯了,想著一會兒麵聖如何澄清。
    自己什麽水平馮淵清楚,他最大的奢望也隻是衝進二甲,全然沒想過會進一甲而且是頭名。
    宋子瑜本想上去搭話,可想了想又覺得無話可說,若爭執起來反倒失了身份。
    很快眾人到齊,所有人都重新審視馮淵,這位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隨著眾人到齊,自有禮官引導他們進宮,而且是從大明門正門進去,一路過承天門⒍嗣爬吹轎緱擰?
    到這裏眾人排班站定,禮部官員將會在此唱名,正式宣布眾人的排名。
    當馮淵聽到,自己第一個被念道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成為了狀元。
    這等於是最官方的認定,得了榜眼的宋子瑜痛徹內心,但也隻能默默忍受著痛苦。
    很快眾人得以被引入午門,最終被帶到了崇政殿內,朱景洪將會在這裏接見眾人。
    所謂接見,其實是程序上的見麵,眾人皆按規製磕頭行禮,朱景洪也不過勉勵了眾人幾句,然後便宣告了所謂召見結束了。
    唯新科狀元馮淵被留下,這讓他格外的緊張,仿佛自己是冒充的一樣。
    看著跪在地上的馮淵,朱景洪問道:“你殿試所作之文,是為幸進而故意為之,還是當真有此體悟?”
    如果承認前者就是欺君,所以馮淵隻能有一種答案。
    確認禮節無誤後,馮淵道:“回奏陛下,學生所作之文,皆為自身體悟,不敢有假!”
    馮淵會不會是在說假話?對朱景洪來說無所謂。
    哪怕是裝的,隻要這廝裝一輩子,對朱景洪來說也能接受,當然如果是真心實意那就更好了。
    為測試這一點,朱景洪又連續提了幾個問題,都是從馮淵所作之文出發,了解他對未來諸事的看法。
    而馮淵的回答,也確實讓朱景洪滿意。
    “說起來,朕早年間見過你?”
    “回奏陛下,當年在金陵,陛下於學生有活命之恩,而今又欽點學生為一甲頭名,更可謂再造之德……”
    “陛下之隆恩,學生萬死難報!”馮淵再度叩首,這是相隔十年的感激。
    朱景洪麵帶笑容,隨後答道:“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你得中魁首,朕得一賢臣,這便是上蒼對朕的恩賜吧!”
    有了這份關係,君臣二人情誼更深厚了,這叫馮淵喜不自勝。
    召見完畢,在他隨眾人出宮之時,此刻皇榜已在外公布,新科進士們蜂擁而至看榜。
    看完之後,所有人都驚訝於第一名是馮淵,而會元宋子瑜竟成了榜眼。
    緊接著,小傳臚上馮淵被皇帝單獨召見的消息傳出,這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馮淵究竟寫出了何等驚豔文章,才能力壓宋子瑜這位“五元”,得以被皇帝如此青睞。
    殿試文章在禮部都有存檔,他們這些新科進士之後都能看到,但現在他們已急不可耐。
    事實上,如今京城除了新科進士,還有大批會試落榜的舉子等候,這些人也很好奇馮淵的文章。
    朱景洪點馮淵為狀元,是為對外宣告治國理念,如今自然要滿足眾人盼望。
    所以當天下午,便有“禁中人士”施展神通,將殿試一甲三人的答卷抄出暗中兜售。
    由此,馮淵文章的內容,也就在京城之內傳開。
    眾人期盼已久,自是著急閱讀,讀完之後卻大感失望,隻因文采確實差強人意。
    但在失望之後,這些學子們又思索起緣由,然後各自都體悟出很多東西。
    尤其是那些多次落榜的舉子,更是從馮淵的崛起之路中,看出了一條康莊大道來。
    而這,也是朱景洪所欲達到的目的。
    宋子瑜找上了賈雨村想問個明白,後者不想見但架不住這人心誠,隻能引入府中聽他述說委屈。
    可賈雨村能說什麽?
    宮裏發生的事他知道一些,內閣和六科的人都提出過異議,但全都沒有起到半點兒作用。
    賈雨村能說什麽呢?作為皇帝的親信,他非但不能有絲毫異議,更是要無條件的支持。
    “此事已定,不可多言,你好自為之吧!”
    這是賈雨村最後的提醒,這讓宋子瑜憋屈無比。
    六元及第,居然沒了……這對他來說,無異於致命打擊。
    漫無目的來到京城外,沿著護城河走了一陣時,宋子瑜誦讀起屈原絕筆《懷沙》。
    “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
    然後,宋子瑜竟真的想不開,一躍而跳下了護城河裏。
    好在其隨行仆役及時搭救,才沒讓他命喪於黃泉,即便如此卻也讓他病倒,讓他缺席了次日的傳臚宴。
    宋子瑜生病了,外人隻會覺得他是心病,包括朱景洪也是如此,但他對此也沒太在意。
    殿試已塵埃落定,然京城依舊討論熱烈,新科進士們則已按部就班開始入職。
    馮淵、宋子瑜等人進了翰林院,開啟他們的清貴苦熬的日子。
    轉眼時間來到四月,西南有關情況的變動,時隔二十多天後傳回了京城。
    暖閣之內,朱景洪看完了西南的奏報,整個人心情就變得很差了。
    在他麵前,是南鎮撫司李文釗,還有在京的三位都督,後者也看完了呈報內容。
    “諸位,這件事你們怎麽看?”
    三位都督麵麵相覷後,其中一人答道:“陛下,這件事臣以為不簡單!”
    “流民乃烏合之眾,何以敢衝擊軍營?這已經不是普通流民了!”
    朱景洪點了點頭,示意這位老將繼續往下說。
    “那大城緬甸等國,雖說已奉旨興建安南行都司,可隻怕他們是心口不一,對此事未必就心甘情願!”
    “所以你是說,是他們搗鬼?”朱景洪問道。
    “極有可能!”
    隨後朱景洪看向另外兩人,這倆人則是從另外角度分析,有說可能是英夷法夷興風作浪,也有人說是地方盤剝過甚引發民變。
    在朱景洪看來,這三條理由都成立,現實中事情發展,大多數都是多種因素合力作用。
    從禦座上起身,朱景洪接著問道:“此事如何處置,爾等可有良策?”
    三人沉默一陣後,其中一人道:“回奏陛下,臣以為……應當盡快派兵進駐,以防西南方向有變!”
    接著又有人說道:“陛下,水師那邊臣以為也要打招呼,讓他們密切注意英法東西,最好是能提前擬出作戰方略!”
    “嗯!”朱景洪點了點頭。
    走到了廳內中央,朱景洪補充道:“安南、廣西、雲南三個都司,也要提前做好應變準備!”
    “些前些日子,他們各自上過題本,都說自己練兵如何如何好,眼下就到檢驗真功夫的時候了!”
    說完這話,朱景洪對一側侍立的餘海說道:“再給兵部去一道諭,讓他們提奏授萬澤輝臨機專斷之權!”
    西南太遠了,朱景洪遙控指揮不現實,所以必須要授權給下麵人,才好把各個都司捏成一股繩。
    “西南防務還須加強,京營得派兵增援,暫定……三千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