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夏夜，燕燕身著素紗衣，提著一個銅酒壺，輕盈地點著步
    “怎麽，不高興了？”她從懷中拿出了兩個酒杯，先斟了一杯酒放在一旁，又斟了一杯遞給桓然後自己拿起一旁的酒杯喝起
    桓景接過酒杯，沒有喝，隻是靠在垛牆上，把頭別向另一
    “”
    “那麽是害怕嗎？”
    這倒是觸到了桓景的心結，他捂著臉麵，“也沒有，隻是當眾殺人讓我覺得有些後”
    燕燕緩緩靠近桓景，伸出手貼在他寬闊的胸上，淺淺一
    “有些人啊，表麵上殺伐果決，其實隻是在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罷”
    “你這是什麽意思？”桓景看向燕燕，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
    “我是說，你確實是在害我們現在是坐在火坑上，不知道部下哪一天會把我們賣何況等過幾天，如果乞活軍真的沒有來，我們自己先糧盡你肯定也沒有什麽辦”
    他確實無計可施，所以才用殺伐來震懾屬但是越是這樣，自己反而越是不想到這一點，他無奈地點點
    “你來這個世界之前，大概生活一直很幸福吧”，燕燕低下頭，“應該很少有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所以現在麵對未知，才感到害”
    桓景驚訝地發現，這個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侍女，臉上頭一回出現了感傷的神
    “確實，我其實不怕樊雅的數千軍隊，隻是不喜歡這種無計可施的感”
    “像我就不一樣，我很早就知道命運是無法掌控的，隻能自己去適應”
    “唉，你一個侍女能經曆什麽大事”桓景不解，他猜測大概還是之前逃難來白雲塢的事情
    雖然說燕燕的身世一直是個謎，但是一個姑娘家對小時候能有多少回憶呢？何況現在的主人對她也不錯，應該也沒什麽可抱怨
    燕燕眼睛低垂，輕歎了一聲，好像打開塵封已久的香篋，抖落出的第一縷沉
    “我們現在都是將死之人了，這些事情說出來也無”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爺爺說過，千萬不要和其他人說起我的身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人，是狐狸”
    又來了，桓景心裏想，還是狐狸精那一但這一次，他不再感到厭煩，而是居然有些觸動，畢竟他是頭一回見到平靜麵具背後的燕
    隻見她臉色漲紅，呼吸急促，胸脯在輕紗下一起一伏，咬著嘴唇欲言還
    沉默片刻後，她輕輕地說，“司空張華，你應該有聽說過我是他的孫”
    桓景一下明白了這個姑娘為何懂得那麽多東西，又為何流他早就知道張華是這個時代的全能人物，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現在和他的孫女四目相
    張華是當時著名的博物學者，《博物誌》就是張華所雖然後世多經篡改，已經失去了本來麵但考其源本，大概也是記敘山川地理百工的書他的孫女有這樣家教，並不奇
    而同時，作為政治家的張華，在賈南風上台之後，一直作為朝中重臣苦苦支撐著天下的局使得“雖當暗主虐後之朝，而海內晏然直到趙王司馬倫篡位，張華不願苟合，才被隨意安了一個罪名殺
    燕燕應該之前目睹過自己全家的傾覆，八年前，又親眼見證了京城的殺戮與暴那麽和她相比，自己確實可以說是一直受著命運的眷
    “我是張韙的小女聽我姑父說，小時候抓周，唯獨我選了一把卡尺，所以爺爺喜自那以後，平常陪伴爺爺身邊的，就是爺爺不隻和我講故事，還教我一些口訣，什麽勾三股四弦五之類燒酒的配方和製法，也是那個時候當識字背下來
    “平日裏，父親和伯父都奔波於具體事而爺爺則不同，他一個人每日清晨起就坐在廳堂上，身著華麗的朝服，手裏握著皇帝禦賜的筆，在絹帛上起草奏天下在那一支筆的指揮下，如臂指士族們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遠方鮮卑烏桓也屈膝接受調”
    此時，燕燕臉上顯出無比驕傲和莊嚴的神桓景仿佛在她的眼中，找到了那個曠世奇才的輪
    “然而，我十歲那年，一群士兵衝進了家他們將爺爺抓走，一起被抓去的還有父親和伯第二天，他們就被處死
    “爺爺在被抓走前，單獨和我說了一些事情，將來有機會再和你”
    燕燕意味深長地觀察了桓景一眼，好像故意隱去了什
    “但不管怎麽說，因為我年齡小，又是女流之輩，得以幸於是寄住在姑父卞粹姑父告訴了我很多爺爺的事跡，他那裏還留存有不少爺爺的藏書和手稿，我因此得以遍覽群
    “這樣又過了三年，這三年中，京城一年比一年動終究姑父也沒能逃過被處死的命當時張方已經入城，姑姑就帶著我從京城一路向東逃，倉促之間連盤纏都沒有來得及帶多”
    “你們要跑去哪裏呢？”桓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燕燕的麵他感到自己已經被這雙眼睛如磁石一般吸住
    “本來我們打算去許昌投奔姑父的親戚，但是出了京城，才發現京城外才是真正的人間地一路上路旁都是餓殍和瘦得像骷髏的流民，我們身上的盤纏也被搶為了保護我，姑姑不得不含淚與盜匪苟合，但是還是沒能留下盤
    “一路上又餓又累，姑姑心裏又哀痛萬分，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路我當時隻能痛哭，可當我想要扶起她的時候，她已經死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路，隻能一路向東，憑著感覺指引著，終於餓倒在路
    “再等到我醒來，一個高大白淨的中年人微笑著看著感謝老塢主，我才得以活到今”
    高官的後代尚且如此，京城一般百姓自不必自穿越以來，其他人談及八王之亂，從來都是諱莫如即使王雍容談及老塢主在齊王手下的經曆，也往往會說以一句京城朝政黑暗搪塞過
    這一次，桓景第一回親耳聽到了燕燕的往事，那是出生和平年月的他無法想象的，也難怪她一直不願提
    “你一定奇怪，我為啥提起從前的傷心”燕燕收住澎湃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也害怕，我已經兩次失去在乎的人，我的爺爺和我的姑我害怕自己又一次失去，所以必須找人傾”
    她臉上露出苦澀的神情，聲音也細了下
    “誒~這個在乎的人，是我麽？”桓景心裏猛然一動，凝視著那雙眼睛，想看出些什
    燕燕眼神有些慌亂，她努力不去看桓景，但身子卻靠得越來越
    “想什麽呢！我說的是大家，是白雲塢的大”
    廣袤的星空下，危難的局勢中，兩顆孤獨的心正試探著彼此，但又不敢繼續接
    “說回你之前的話你因為命運一直都捉摸不定，所以感到害怕”，她接著說，“但是不確定才是常事，而確定其實是我們的幸那麽我們唯一能把握的，不過是眼前的幸”
    他點點頭，和燕燕在京城動蕩的經曆相比，自己現在那點恐懼隻能說是兒燕燕雖然比原時空的他小了三四歲，對命運卻有更深刻的理
    “現在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也不要為之前的事情再後”她握起桓景的手，笑道，“何況反正你也是奪舍來的，大不了死了回去再附身別”
    桓景也笑了，他仿佛吃了定心丸，又有了做事的動力：反正自己是穿越來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說不定還會穿越回
    這個非常的夜晚之後，塢堡內眾人懷著忐忑的心情又捱了兩直到第三天中午，天邊塵土飛揚，號鼓喧天——乞活軍終於來到塢堡南麵，紮起了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