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隨軍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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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隊行了一夜,方才抵達城父縣城,軍隊將傷員和西岸的俘虜留在城父,剩餘的部隊則繼續北上譙
    激戰一日,新軍皆疲憊不堪,昨夜一個個在船上熟桓景也不例外,水師剛剛離開城父時,桓景才被船身的擺動驚醒,他撐了個懶腰,隻覺得骨頭酥
    船艙外依舊烏雲連綿,桓景不禁想到,雨下了幾乎一整月,會不會有水澇之害?幸虧是春耕時節,不需要天晴,不然莊稼見不到陽光可不
    不過此時石勒的處境大概更不好受吧,一日不天晴,南邊大概是沒法發動大規模的進攻而糧草的供應估計也越來越難
    說到石勒,他突然驚覺:今天還要審審石勒的老營士這群亡命之徒,昨日根本聽不進勸降,負隅頑抗,給自己造成了大麻
    無論如何,至少得搞清楚他們腦子裏在想什即使最後得出的是漢賊不兩立的結果,那麽也方便之後完善對對方戰力的評估,以及俘虜相關的政
    帶著這樣的心情,桓景在船艙中開始了審這算是他的小小執念:不能沒有罪名,殺死一個俘即使之前斬殺石聰,也是因為此人在陽夏犯下了戰爭罪
    審問的班子是桓景按照現代普通人粗糙的法律觀念,建立起的軍事法畢竟這不是原時空,他可容不得自己的轄地出現一群不種地也不打仗的律師,所以隻是簡單給犯人配了一名粗通文墨的新軍士兵做書記官,來為之整理筆
    東岸尚且活著的俘虜一共二十六人,如果按照當時晉人的分類,他們全是胡
    然而桓景命令仔細盤問,這才發現其中族係亂得讓人頭疼:有匈奴人、有康居人、亦有龜茲人、焉支不過其中多為混血,大約是家族在晉地久居之緣眼見此番光景,桓景隻得又從西岸的晉人俘虜了挑了一個作翻
    要是唐泰斯在就好了,他倒是懂匈奴語,或許也懂一點點羯語,桓景不禁想然而此時,這個己方陣營唯一的“胡人”,正在龍亢監督運桓景之前的販酒商隊,現在已經全部轉換為了運糧隊伍,往來淮河與渦水之
    第一個戰俘被押進了船艙,桓景向押運的士兵使了一個眼神,那士兵便將戰俘口中手巾取
    “可說得漢家話語?哪族人?是何姓字?”桓景率先發
    “我名喚紇豆陵蒙牛,鮮卑人,隻是不甚識得......”
    眼前胡人的神情比昨日戰場上萎頓了不大概經過了心驚膽戰的一夜,此人終究為自己所懾服,桓景眼神有些興
    “你且用本族話語道”
    “若我如...如實相告,能...免死否?”那聲音有些顫
    桓景臉色一青:“那要看你有沒有罪了!”
    看來此人也會膽怯,倒並非是個硬骨頭,但昨日為何那樣愚頑,得問出個究竟來!
    犯人開始了他的自述,此人在出生於代郡北麵的草原,少年時趕上高密王司馬騰為並州刺在司馬騰治下,並州奴隸貿易猖獗,於是他全家被賣為奴隸,被從漠北賣到了鄴
    “既然之前為奴,後來又為何成了盜匪?”
    犯人低頭,繼續說起了他的往事:後來漢人汲桑乘著八王互相攻伐之際,率流民在河北起事,紇豆陵蒙牛才加入當時還是汲桑部將的石勒麾下,從此成為了精銳之
    看來五胡之所以進入中原,倒真有不少責任在司馬氏的自作孽上首先引入胡人作為廉價奴隸,然後又自相廝殺,使中原空如此情景之下,即使沒有石勒,也會有王勒、李勒
    桓景敲打著幾案,歪頭思索:此人之前被販作奴隸,若非石勒不能得到自由,也難怪會如此死心塌地跟隨石
    隻是細致的審問,並不意味著寬容罪行,桓景開始進入主
    “在我譙國內史直屬的土地上,早已廢除了奴我軍不會無罪濫殺俘虜,你們昨日歸路已斷,為何還要作無謂的抵抗?何其愚蠢!”
    紇豆陵蒙牛苦笑著搖搖頭,用鮮卑語嘟噥了些什翻譯猶豫了片刻,支支吾吾不敢
    “說!要不連你一起治”
    “大...人,他說,晉國之人,皆是狡詐之徒,今日所謂善待俘虜,不過是想讓人放棄抵抗罷了,來日自然有反悔之”
    桓景心中微微一歎,這倒說得不但不要忘了今日的目他端起書簡,皺起了眉那是昨日新軍中文職連夜反複審問戰犯後,趕製出的供
    “供述上說,你當初在河北為盜,殺戮過無辜的晉人,奸淫過晉國的婦女?”
    那人垂頭不答,良久,才吐出一句,自己既然被晉人賣作過奴隸,就應當報
    “冤有頭,債有賣你的是司馬家的人,你卻去殺害更弱小的平民?你雖是命苦之人,但這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
    那戰犯又說,世間本無公理,隻有強權,那麽自己作為強大者,殺死弱小者也是應該他仰頭道:“從前司馬家強盛,我們胡人就得被欺今日我們胡人強盛,欺負司馬家的家奴,又有何罪?世間無公理,兵強馬壯,就是公理!”
    桓景冷笑一聲,喝道:
    “首先,平民不是什麽司馬家奴,他們是活生生的你說世間無公理?今日你就將見到什麽是公理!”
    他轉頭朝向身
    “書記官!殺戮無辜之人,是何罪名?”
    “償命!”一旁書記官搶著
    那鮮卑犯人忽然眼中凶光畢現,他大吼出聲,努力掙脫繩索,奈何綁得太緊,隻在胳膊上勒出血
    翻譯官使了幾個眼色,那俘虜也不停歇,隻是破口大翻譯官歎了口氣,快速地說道:
    “大人!他說,自己既然已經戰敗,麵對仇人,就當被斬他現在隻求速死,大人何苦侮辱他?”
    桓景正色反駁道:
    “告訴他,審判正是對他的尊重,他生前這筆賬,我們得幫閻羅王給他算清”
    隨後,此人被押出船艙去,下一個戰犯被押進在一次又一次近乎雷同的審問中,桓景發現這些人都有個及其悲慘的早年,並且大半有作為奴隸的經桓景一邊審判,一邊不禁唏
    然而也正是這二十六個人,從河北起就跟隨石勒為盜,手上已是血債累累,冤魂無數,每個人的罪名都早就足夠他死上一百回,判個斬首,純粹是因為這是桓景軍中的最高刑罰
    可恨之人和可憐之人,往往是互相轉化
    不過半天工夫,審訊便已結二十六人依次按照審判結果,在船頭被斬殺,屍首沉入渦水之
    新軍士卒都冒雨站立船頭,見昨日的對手落得如此下場,無不拍手稱歡呼聲,叫好聲在渦水上空飄
    桓景沒有去圍觀行刑,他依然獨自留在船艙中思
    從前雖然作為俘虜,在石勒營中待過,但這次是他第一次直麵張賓口中的華夷之這些石勒的死忠,心理早已扭曲,但窮究其本源,卻有發人深省之
    他不禁記起原時空《教父》裏唐·柯裏昂的一句話:不要憎恨你的敵人,那會影響你的判斷他之所以要走一趟審問的流程,就是為了暫時回避那一份仇恨,在絕對理性的情緒中,找出敵人的心理根源,並最終確認出弱點所
    他發現了敵人的心理根源嗎?很明顯,是對司馬氏,乃至整個晉室的仇現在看來,司馬家之惡——販奴、內鬥,才是這亂世的根
    那麽弱點呢?敵人僅僅是因為這個共同的仇恨被團結起來,而一旦沒有外部的壓力,內部駁雜的民族構成並非是一個政權的長久基
    或許之後麵對石勒,可以嚐試分化瓦解敵人內部,讓鮮卑人去鬥羯人,讓丁零人去鬥匈奴
    不過最根本長遠的事情,還是得讓世人知道,自己治下的土地,無論對晉人,還是對胡人,都和晉室有著截然的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