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分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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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未升起,晨光剛剛映入了城父縣許家塢堡的小窗口,但塢主許綜已經早早起床梳
作為許褚的孫子,許綜此時已是年近的耄耋老之所以能夠如此長壽,隻因為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裏,他從來都是卯時蘇醒,亥時入睡,雷打不這一作息隻在發生少有的大事時會改
昨日正是這樣一個例子,許家的子弟接到譙城傳來的消息,說譙國內史桓景的軍隊已經將胡人徹底逐出豫見豫州又要恢複太平,過去世家大族的好日子又要回來了,許家的小字輩都張燈結彩,晚上飲酒博戲度過了這一夜,攪得整個塢堡不得安寧,許綜自然也睡不著
這幫小字輩真是沉不住氣,許綜心中暗語,許家早晚得敗在這幫人手以長子許覽為例,此兒雖然也已六旬,但遇事仍然沒有一點定
當初桓景宴會譙地的塢堡主,將譙地品秩與捐稅掛鉤的時候,許覽便慌張得不行,生怕多捐了一點若不是自己穩住場子,接過了王雍容的話頭,許家就被逼到桓家的對立麵
他見證了譙地政權的幾度變換,明白作為塢堡主的處世之道,也應和堅定的作息一樣——永遠堅定地站在主政譙地的勢力一邊,不要打多的主
哪怕真是石勒那個胡人得勝,自己一樣有辦法讓他俯畢竟苟晞也好、石勒也好,這些來來去去的軍隊縱能稱雄於一時,為了糧草,終究免不了求助於當地的塢堡自己無非遇事多捐一點,但失去的總能從佃戶身上找回
桓景這小子看起來輕薄士人,但這種人往往隻是表麵如此,其實隻是想多多籌集軍餉罷畢竟他桓家自己就是世家大族,又怎麽會拿自己開刀呢?
隻要戰事一結束,作為譙地首屈一指的塢堡主,許家必能得到封自己隻要告誡晚輩好好給桓景捐糧就
整理了一番思路之後,梳洗罷,老人帶著幾個隨從,昂首走出塢堡大門,來到附近的田野上散
早上的田野還算涼爽,微風吹來,許綜感到舒服極
忽然,他注意到塢堡的外牆上貼著一張告示,旁邊早早地圍了一大圈人,其中多是佃農和部曲,不知道為何有著十分的興致,拉著一旁幾個寒士詢問告示的內容,像一群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議論
“這幫老粗大字不識一個,能看出些什麽門道來?”許綜心裏不禁犯嘀
他朗聲嗬斥道:
“已是辰時了,還不趕快去幹活?卻來這裏怠工?”
“快走!快滾!”一旁的隨從見老塢主不高興了,馬上揮舞竹條,驅趕圍觀的佃
見塢主親來,又帶了一群凶神惡煞的隨從,佃戶們驚駭不已,拔腿沿著田壟一哄而隨從們作勢追了一陣,才給塢主清出一片場地出
望著這幫雙目無神,一個個都瘦得跟柴火棍子似的佃戶們遠遁,許綜歎了口想當年爺爺許褚可是帶著家丁就能擊退萬餘賊軍,現在的家丁怎麽都這個樣子呢?
大概還是年景不好吧,養不起他搖搖頭,望向告告示寫在一張嶄新的布絹上,看樣子是昨夜剛剛掛上塢牆
上麵隻有簡單的幾行字,許綜於是伸長脖子,用嘶啞蒼老的嗓音逐字朗讀起來:
一旁隨從皆不認字,隻能等待塢主慢慢地念
“譙國——
內史——
有”
這肯定是大戰結束後,桓景那小子送來封賞若是往年,這些軍頭都會在大戰之前捐稅,而在大戰結束時返還稅畢竟這些軍隊都是靠戰利品為生,塢堡臨時提供的糧草更像是貸
“我師——逐並州賊——石勒——於孟諸,今胡虜——北竄,此皆百姓之力也!”
許綜聳聳肩,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
百姓?幾任太守也好、內史也好,都喜歡這麽但塢堡主心裏明白得很,這裏百姓就是指的塢堡主自畢竟百姓的稅,也總要經過塢堡主才能上交給軍
桓景這小子內史沒做幾天,但顯然已經上道
“自趙王篡位以來,豫州久經喪亂,奸臣竊名,生民流離,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桓內史起義兵於白雲塢,挫敵於譙城,遂能安豫東於一”
許綜皺皺眉:每任太守也好,內史也好,總愛把自己吹噓一看來桓景也不能免
“今豫州已定,百姓饑困疲弊已久,當盡發譙城倉廩予譙地父故十日之後,有粟、麥各十車、粱肉兩車、酒一車赴此此為內史還百姓之禮,無論士若有中飽私囊者,嚴懲不”
什麽!無論士庶?
許綜以為自己花了眼,再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告示上幾個大字寫得明明白白,確實是“無論士庶”無
也就是說,桓景確實送還了糧草,卻指定人人有哪怕那人是微賤的佃農和部
許綜搖搖頭:桓景到底是年輕人,愛慕虛
說什麽發倉廩給百姓,但糧草到了自己的龍驤塢,必然要經過自己手到時候發給士人,還是發給佃農,不還是自己說了算麽?
許綜沒有把這告示太當回事,隻是派隨從囑咐大兒子許覽好好注意未來幾天可能會來的糧自己自回屋中練五禽戲去
十日之後,一長串驢車果然滿載著糧草來到了龍驤塢,其中有十三輛停靠在塢堡卸貨,其餘則繼續散往附近其餘塢
商隊的首領看起來是個胡人,許綜認得此人,知道他正是之前桓家的老奴唐泰斯,後來則是為桓家賣酒的商隊頭桓家也是不體麵,竟讓個胡人奴才拋頭露
唐泰斯簡單地告知許家諸位主事的頭領,說大概再過七天,內史桓景會從譙城趕來城父
他還特意囑咐說,分糧一定要平均,讓塢堡附近的百姓都能分隨後才匆匆離
望著商隊漸漸遠去,許綜陷入沉
雖然之前幾任太守或內史送來糧食的時候,往往也以發倉廩賑濟平民的名義,但其實往往都是塢堡主自己分這一點從來都是譙地主政於塢堡主之間的默契,從來沒有人懷疑
但這一次,內史竟然反複強調糧草要給到百難道這真的是桓景的本意?還是說是這個傳話的胡人理解錯了內史的意思呢?許綜一時拿不定主
“父親”
“這一次還是像之前那樣,存進塢堡倉庫中”一旁的許覽發話
許綜有些遲疑地看著大兒子:
“覽兒,此事不比過往,我總覺得此間有從前譙郡的主政從來沒有誰說過要無論士庶地發何況現在告示已經傳遍了塢堡附近,佃農們都知道內史要發糧給他們我擔心內史若知道我們不遵照他的告示行事,會怪罪於許”
許覽有些不高興:
“桓景有什麽好怪罪我們的?我們許家虧待過他嗎?
“那小子打仗,分明就是用著我們自己捐出的糧現在歸還的也正與我們當初捐出的糧草相當,憑什麽要分給那些佃農?
“何況,他就算真是昏了頭,想糟踐糧食,我們不照他的做,他又能怎樣?難道他要與塢堡主們為敵嗎?”
許綜不敢苟憑借作為譙地多年不倒翁的經驗,許綜直覺上認為事情蹊但他說不過大兒子,隻能拂袖而
或許自己是真的老
於是接下來幾天,在許覽的安排下,所有從譙城來的糧草,全部存入了龍驤塢的府庫之期間不斷有饑民來求取糧食,都被許覽拿著哭喪棒趕了出
時間來到七天後,桓景要來探望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