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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睽違數日的學校。
放學後,真九郎待在新聞社的社辦裏。說到向學校請假後會產生的困擾,那當然是跟不上進度這件事,對成績隻能維持在及格邊緣的真九郎來說,這是個挺嚴重的問題,所以他決定依賴成績優秀的青梅竹馬。
真九郎將自己的筆記以及跟銀子借來的筆記攤開放在桌上,埋頭拚命地抄寫,原本真九郎想把筆記借回家,但是銀子表示借回去就要收錢,因此無可奈何的真九郎隻好待在社辦裏抄寫筆記,至於為什麽在社辦裏就不用收錢,真九郎還是搞不清楚。
真九郎握著自動鉛筆的右手還有點發麻,而且身體各處都還很痛,但也隻能忍耐下來。由於昨天休息一整天,所以身體狀況多少有些恢複,雖然環跑來房間胡鬧「我好無聊喔~~好無聊喔~~你不陪我玩的話,我就要跟你一起睡覺喔!」不過真九郎還是出乎意料地充分休息。真九郎認為,五月雨莊或許已經漸漸變成能夠讓自己休養身心的地方了。
右手越來越麻,真九郎隻好暫時停下動作,他轉頭望著銀子的筆記。觀看他人的筆記就像窺視抄寫者的想法般十分有趣,銀子不愧是成績全校排名前十名的資優生,不論是重點的整理方式還是字體的漂亮程度,全都和真九郎相去甚遠,她的腦袋裏一定也是整理得有條不紊吧?
真九郎偷偷瞥向銀子,發現她一如往常地看著筆記型電腦,整間社辦裏隻有銀子敲打鍵盤的聲音四處回響。雖然真九郎受到重傷,還向學校請假,銀子卻沒有深入追究原因。真九郎並不清楚銀子都是和哪些人交易消息,不過這樣也好,現在已經和過去無話不談的時候大相逕庭,彼此已經做出不可侵犯的領域。到底該為雙方都已經長大成人高興呢?還是應該對雙方都已經不再是小孩而感到難過呢?
真九郎想不出原因,不過他還是針對擅自盜用名字一事向銀子道歉,而銀子隻是簡短地回答「喔」,接著便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道:
「反正你欠我的東西那麽多,現在再增加這一點點根本沒關係,你就盡量活久一點慢慢還我吧。」
雖然無法約定自己能活久一點,但是真九郎認為欠銀子的債一定要還清。
前提是,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
暖氣恰到好處的社辦讓睡意蠢蠢欲動,真九郎憋住嗬欠,再度開始抄寫筆記。此時有個人敲了敲社辦的門,真九郎很納悶居然會有人拜訪這裏。
銀子露出詫異的表情,但還是發出「請進」的回應。
「打擾了。」
崩月夕乃伴隨著爽朗的聲音出現在門外。
「夕乃姊姊……」
「原來你在這裏,真九郎,我一直到處找你呢。」
夕乃先帶著微笑向真九郎打個招呼,隨後便轉頭環視社辦。
「我雖然是第一次過來,不過這裏還真不錯呢……感覺就像秘密小房間一樣。」
「這麽狹窄真是不好意思。」
這間社辦的主人——銀子如此說道。
麵對冷淡的銀子,夕乃仍舊麵露微笑地打招呼。
「哎呀,村上學妹,好久不見。」
「你好。」
「真是抱歉,我們家真九郎好像常常受到你的照顧。」
「……我們家?」
「嗯,我們家真九郎。」
銀子不悅地眯起眼睛,一直看著臉上掛著微笑的夕乃。
銀子在生什麽氣啊……
搞不清楚狀況的真九郎決定先詢問夕乃來訪的理由,他向夕乃提過這間社辦的事,不過她還是初次拜訪這裏。
「有關那件事情……嗯……在這裏不太方便說,我們到走廊……」
「沒關係,崩月學姊,請在這裏講吧。」
銀子迅速地轉過身,再度把精神放在電腦上,不過銀子敲擊鍵盤的方式變得有些粗魯,似乎因為自己的勢力範圍被夕乃擾亂而感到很不高興。
「那麽,我們就在這裏說吧。」
夕乃拉著真九郎的手走向社辦的角落。
她將臉湊近真九郎,輕聲細語地說道:
「其實就是之前的那件事,我沒辦法參加了……」
「之前的那件事?」
「就是明天的事。」
「喔……」
因為夕乃的講法別有涵意,所以真九郎頓時有點摸不著頭緒,原來是指教學觀摩。
聽過理由後,由於夕乃好像要代替法泉出席地下世界的聚會,雖然《崩月》家已經從權力鬥爭中引退,但是並沒有斷絕所有關係,真九郎不太清楚內情,不過崩月家的人好像偶爾會到此種聚歡會上露麵。
「師傅不能參加,難道是身體有問題嗎?」
隨著年紀增長,崩月法泉的交友態度變得更加積極,打算帶著正在交往的女性參加溫泉旅行。
真九郎忍不住心想:以師傅的作風,的確會以異性關係為優先。
「真九郎,真的很抱歉……」
夕乃打從心底感到遺憾地道歉。
「沒關係,而且是我硬找夕乃姊姊參加的嘛。」
「可是,真九郎很期待和我一起扮演夫妻的角色吧?」
「其實也沒有那麽……」
「很期待吧?」
「……嗯,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喔!偏偏卻……」
夕乃小聲地說出「爺爺這個大笨蛋……」的抱怨,便輕輕吐了口氣重新打起精神。
「對了,真九郎,另一件事處理得怎麽樣呢?」
「另一件事……那件事喔……」
真九郎思考片刻後,搔了搔頭如此答道:
「算是打成平手吧。」
麵對西裏綜合醫院出現的大量死傷者及崩塌事故,條大媒體似乎也相當傷腦筋,然而報導卻出乎意料地少,與事件的規模完全相反,應該是九鳳院家動用力量控製情報吧?也或許是病患的家屬希望能夠就這樣處理。
關於與斬島切彥間的勝負,結果讓真九郎深感慶幸……或許該說是非常幸運。
「平手……」
夕乃將手貼在臉頰上,苦惱地發出「嗯……」的沉吟聲。
「如果真九郎打贏的話,我原本想做那種事的……要是打輸的話,我打算要真九郎做那種事的說……這次就先保留吧。」
真九郎有點在意到底是哪種事,不過他決定不繼續深入追究。
夕乃隻留下「下次有機會的話,記得要再找我喔!」這句話後,便打開社辦的門準備離開。
接著,她靜靜地向銀子行個禮。
「村上學妹,不好意思打擾你們。」
「不會。」
「從今以後,也請你繼續和我們家真九郎保持朋友的關係喔!」
「沒問題,我們的交情已經維持很多年了。」
「我和真九郎的交情不隻很多年,還是血濃於水喔!」
「是喔。」
「是的。」
兩人對看短短數秒種後,便立刻結束對話。
夕乃轉身離開社辦,並且關上社辦的門。
真九郎想要再度開始抄寫筆記,銀子則是帶著歎息如此說道:
「從崩月學姊的外表真看不出來,其實她的個性還滿好強的……」
「會嗎?夕乃姊姊很溫柔吧?」
「……你這個遲鈍笨蛋當然看不出來。對了,剛剛你們在講什麽事?」
「剛剛講的事?」
「就是明天的那件事,還說到扮演夫妻角色,你們在講什麽事?」
明明擺出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銀子好像還是很仔細地豎起耳朵偷聽。
「沒有,這和銀子沒關……」
「快說。」
銀子狠狠地瞪著真九郎。
真九郎隻好從實招來,銀子則是邊說著「原來如此……」邊眯起眼睛。
「不錯嘛……你好像很期待,很棒嘛……居然可以和漂亮的學姊還有可愛的小妹妹這麽要好。」
「不,那是因為……」
「所以教學姊觀摩是明天囉?」
「是這樣沒錯……」
「我可以陪你參加。」
「什麽?」
「我可以代替崩月學姊陪你參加。」
「……你要參加?」
「有什麽問題嗎?」
真九郎再度被銀子瞪著,隻好趕緊搖了搖頭。
這樣也好。
總比隻有自己參加還要能讓人放心吧。
今天是舉行教學觀摩的星期日,早起的真九郎從櫥櫃深處拉出睽違已久的西裝,並且仔細地換上衣服,這件西裝是真九郎開始獨自居住時以備不時之需的正式服裝,不過真九郎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會因為出席小學的教學觀摩而首次穿上西裝。
如果被闇繪或環看到,肯定會被消遣一番,所以真九郎快步走出五月雨莊。真九郎一邊行走,一邊確認與銀子相約的時間,後麵突然有車傳出喇叭聲,真九郎轉頭一看,發現有台任何圖鑒上都找不到的漆黑流線型特製跑車正在眼前。
某個人搖下駕駛座的車窗,那名世界首屈一指的糾紛調解人叼著香菸,還露出不可一世的微笑。
「嗨,真九郎。」
「……紅香小姐。」
「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真九郎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上車。當真九郎說出目的地後,紅香輕輕地踩下油門,車子便仿佛會在地上留下煞車痕似地急速前進。紅香不斷加速,完全不在意速度限製,車子則是在路上疾速奔馳,雖然有騎警注意到他們,不過紅香隻是一邊哼著歌,一邊換檔並且踩下油門。
真九郎往後一看,紅香的車已經甩掉騎警,後麵已經看不到騎警的蹤影了。
真九郎雖然不太介意,不過他上次坐車的時候,發現紅香開車真的很魯莽。
「……我想先問個問題。紅香小姐有駕照嗎?」
「隻要開個十年,就不用那種東西囉。」
從語氣聽來,她好像真的深信自己的言論絕對沒錯,所以真九郎隻好避而不談。在這個世界上,得以如此傲慢的人也很稀有,真九郎根本無法想像紅香去駕訓班上課或是考駕照等等的樣子。
「真九郎,你和紫處得還好嗎?」
「……還算可以。」
「還算可以?」
大概是真九郎曖昧不清的反應很有趣,紅香突然放聲大笑。
她仍然是個豪爽的女性。
由於不太想談到有關紫的事,因此真九郎換個話題說道:
「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您,您正在處理工作嗎?」
「嗯,手上需要追查的案子還不少,例如東南亞的走私器官組織、法國的食人姊妹、擁有變態戀童癖的邪教和尚等等,還有人拜托我處理好萊塢的砍頭事件。」
「……啊,我在報紙上看過。」
就是大名鼎鼎的導演以及十幾人的貼身保鏢在自家裏被砍斷頭顱的殺人事件,也因為手法相當誇張,因此至今仍然被媒體大幅報導。
「順帶一提,犯人是惡宇商會的殺手,叫做《斷頭台》。」
真九郎差點驚訝地叫出聲,他趕緊閉上嘴巴。
原來是小彥做的好事……
如果是她的話,這點程度的小事的確是毫不費力。
「雖然已經查到那家夥現在好像在日本,不過惡宇商會的戒備很森嚴,所以我沒辦法繼續查出其它事。你的手上有消息嗎?」
「我也不清楚。」
妨礙紅香的工作讓真九郎有點過意不去,不過現在他決定以裝傻應對。
因為真九郎並不討厭切彥這名少女。
紅香狐疑地看著真九郎的側臉,最後還是笑著說出「好吧」輕鬆帶過。
「老實說,我也對這個案件沒什麽興趣。」
紅香迅速地切換排檔並踩下油門,再度加快車速。
接著,紅香將媒體沒有報導出來的內幕告訴真九郎。
那位被殺害的名導演表麵上是個慈善人士,卻好像在暗地裏經營不法組織,他從貧困的家庭買下孩童,然後把他們當作「玩具」賣給有錢人家。
紅香還說那名導演是個萬惡不赦的鼠輩。
隻要是工作,不管是何種歹徒或病人都能殺害,這就是惡宇商會。
真九郎有點猶豫是否要將這次的事全盤托出,並且尋求紅香的意見,不過最後還是作罷,因為不論是揮別惡宇商會與死去的理津,他決定全都放在自己的心中。如果繼續從事這份工作,將來一定會把更多事件收進心裏,也許某天自己會因此崩壞,就像現在已經有某個地方已經損壞般,即使如此,自己還是能夠看起來像個正經的人勉強地生活,因為周遭有很多人成為自己的支柱。
但是,以後還能繼續期望這些助力嗎?
紅真九郎打算永遠依賴周遭的人嗎?
真九郎一邊看著流逝而去的景色,一邊開口說道:
「……我適合待在地下世界裏嗎?」
這是真九郎首次發問,他連剛開始當糾紛調解人時都沒有問過紅香這個問題。
因為他很害怕,如果遭到紅香否定的話,一切就會馬上宣告結束。
「雖然現在才說,我……」
真九郎想要繼續說下去,但是看到紅香的表情後,便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因為紅香正在拚命地憋住笑意。
「……我很認真耶……」
「因為看你愁眉苦臉的,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
「我……」
「天職和適合的職業不一樣。」
紅香在菸灰缸裏撚熄菸,又再度叼起一根香菸,並且以ZIPPO打火打點燃香菸,隨後慢慢地吐出煙霧。
「我認為糾紛調解人是你的天職。」
「咦?」
「不對,應該是適合你的職業。」
「……拜托您認真點。」
「反正,我想說的是……」
紅香將手伸入座位下方,拿出一份摺好的報紙丟給真九郎。報紙的社會版上刊出某對老夫婦所犯下的獵奇殺人事件,這對老夫婦數年來在全國各地四處移居,以幼兒為目標犯下多起案件。報紙詳細地記載事件的全貌,在專家提出「應該對這類犯罪事件做出嚴懲」的發言下方,有個地方刊出「由於民眾協助,犯人才能順利落網」的消息。
「那是你解決的事吧?」
紅香叼著香菸如此說道。
「稍微肯定一下有辦法做到這種事的自己吧!」
「但是,這種事是偶然碰到……」
「笨蛋。」
紅香輕易地打散真九郎的煩惱。
「能夠偶然地拯救別人,這應該就是最好的結局吧。」
雖然紅香說得有點籠統,讓真九郎有點搞不清楚,不過他了解紅香想表達的意思。
真九郎無法在紅香身上找到想要的答案。明明是自己的事情,真九郎認為自己根本不應該在別人身上找到答案,換個方式思考,或許應該感謝紅香沒有輕易地說出答案,如果告訴他答案的話,真九郎大概會永遠依賴那個答案吧。
由於是星期日早上,路上的車子很少,再加上是紅香開車,所以真九郎比預定的時間提早許多到達車站。
真九郎打開車門準備下車,紅香則是對著他說道:
「對了,你怎麽會穿成這樣?」
「……那個……其實我正要過去紫上課的小學。」
「小學?」
「今天是教學觀摩的日子。」
「那是什麽?你講的是國語嗎?」
紅香好像對這件事沒有半點興趣,對身為小孩的母親而言,這是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經過真九郎詳加說明,紅香則是驚訝地張嘴回答「原來如此」。
她好像從來沒聽過這件事。
「……我說這種話好像有點多管閑事,不過還是請您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孩喔。」
紅香隻是以笑容回應,真九郎不知道那是敷衍的笑容還是了解的笑容,抑或是因高興而露出笑容。
因為不夠成熟的真九郎還沒有辦法分辨。
銀子剛好在約定時間的五分鍾前出現在車站前。
似乎考慮到搭配真九郎的風格,銀子選擇穿著較為輕便的套裝配上高雅的高跟鞋。真九郎不禁心想:如果班上同學看到她這個樣子,應該多少會對村上銀子這個人改觀吧。
而且是往好的方麵發展。
真九郎不發一語地盯著銀子,銀子則是開口問道:
「怎麽樣?」
「還不錯。」
「就這樣?」
「嗯。」
銀子好像不太高興,但是真九郎並不會很驚訝。
因為銀子是真九郎出生以來的第一個朋友,雖然她戴著眼鏡、既強勢又有點可怕,不過仍然是個非常溫柔可愛的女孩子。
「因為我從以前就知道你長得很漂亮囉。」
真九郎老實地說出感想,銀子隻是有點驚訝地說聲「……喔」並且露出微笑。
看來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於是,真九郎就與銀子並肩前往小學。
教學觀摩的形式依學校各有不同。真九郎以前念小學的時候,主要是在星期六的上午舉行;不過紫小學則是選擇星期日的上午,然後在星期一補假。
是不是該跟紫的導師打聲招呼呢?到時候,要怎麽說明自己的立場呢?
正當真九郎思考這些事時,走在身旁的銀子開口說道:
「我有件事想要認真地跟你談談,可以嗎?」
「請說。」
「你和九鳳院家的女兒走得這麽近,到底有什麽企圖?」
「什麽企圖?」
「你該不會想要少奮鬥十年吧?」
這個問題還真是直接,真九郎隻好帶著苦笑回答:
「你還記得水蜜桃班的甲野老師嗎?」
「……你怎麽會突然講到這件往事?」
幼稚園時,擔任真九郎及銀子班上的女性導師就是甲野老師。
「我那時候很喜歡甲野老師,還想過長大後要娶她當我的妻子。」
「是喔……」
「可是,我現在連她的臉都忘記囉。」
甲野老師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不僅教導真九郎學習平假名及片假名,哭泣的時候會安慰他,還會認真地聽真九郎說些無聊的話,小時候的真九郎真的很喜歡她。
現在真九郎卻幾乎忘記她的聲音,甚至連臉的輪廓都完全想不起來。
對真九郎而言,她是個被過去埋沒的人。
「時光流逝就是這麽回事吧。」
「……所以,那個九鳳院家的小孩將來也會忘記你嗎?」
「沒錯。」
就像銀子說話很直接一樣,真九郎對銀子也不會避諱,因此這並不是場麵話,而是真九郎的真心話。雖然現在紫在社會上的朋友還不多,還有很多地方不習慣,但是在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變得更加成熟,和真九郎見麵的機會也會逐漸減少,最後真九郎就會變成紫的過去,真九郎認為這樣對紫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青梅竹馬的少女卻對真九郎的想法提出「你太天真了」的反駁。
「天真?」
「雖然你說的有點道理,不過我認為未來並不一定會變成這樣。有些人會懷著過往的心情,也有人會一直記得以前聽過的微不足道的話,而這些話有可能會變成照耀終生的光芒。」
「……會發生這種事嗎?」
「會。」
是這樣嗎?會有這種事嗎?
雖然銀子似乎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真九郎隻是緊緊盯著前方。
隨著越來越接近小學的校門,路上的大人們也開始增加,目的或許都和真九郎一樣,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有些人的穿著很隨興。穿過校門走進學校的兩人換上室內鞋,和周圍的人相比,自己看起來實在太過年輕,因此真九郎有點緊張,不過看到身旁的銀子抬頭挺胸的樣子後,真九郎也努力地朝她看齊。
這裏不是兩人以前上的小學,不過差別並不大。走廊的布告欄上貼著『正確的交通規則』以及『正確的刷牙方式』的海報,旁邊則有個飼養青鱂魚的小水槽,窗戶及布告欄的位置都是比高中稍低的兒童尺寸。真九郎頓時感覺到流逝的時光,自己已經不是能夠待在這裏的人,因此忍不住有點落寞。
由於所有學年的教學參觀都在同一天舉行,所以校內到處都是家長。真九郎與銀子一邊閃避大聲交談的母親們及交換名片打招呼的父親們,一邊在走廊上行走,雖然照著紫拿回來的通知單勉強找到教室,但是教室裏早已人山人海。
身旁的銀子用斜眼瞥向真九郎。
「怎麽辦?」
「隻能擠進去吧……」
總之要先讓紫知道自己已經抵達學校,真九郎打算穿越人群前進,但是他尋找的對象卻迎麵走來。
「真九郎!」
紫穿過家長們的腳邊,急忙地從教室裏飛奔出來。
紫趁勢抱住真九郎,真九郎則是溫柔地接住紫的小小身軀。
「今天狀況怎麽樣?」
「有真九郎在旁邊的話,我每天都會很有精神喔!」
「那就好。」
「這件西裝很適合你,很帥喔!」
「謝謝。」
真九郎撫摸著紫的臉頰,紫忍不住露出滿臉幸福的笑容。
接著,她的視線轉向真九郎身旁的銀子。
「……你是誰?」
「你好,小紫。」
銀子彎下膝蓋讓自己與紫的視線同高,並且輕輕地露出微笑,雖然平常的銀子很冷淡,但是她出乎意料地很喜歡小孩。她在學校裏絕對不會展露出笑容,不過在小孩麵前就會坦率地表現出來。
銀子向紫說明自己是真九郎的老朋友,即使銀子的口氣像是育幼節目裏的大姊姊,但是真九郎還是很喜歡麵對小孩就會不自覺地放下身段的銀子。
紫聽完說明,便從容不迫地點頭表示了解。
「歡迎你過來,銀子!不用客氣,放輕鬆點參觀吧!」
紫誇張的語氣讓銀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此時,周遭的家長們都在談論「那個就是九鳳院家的小孩?」「聽說她是小老婆的小孩。」「那兩個人也是九鳳院家的人囉?」不過真九郎決定不理會他們,銀子和紫也不在意,那些閑話都隻是雜音而已,對雜音唱反調根本是毫無意義。
「真九郎,過來這裏!我要介紹你給班上的同學認識!」
「不用這樣吧……」
「一定要!因為真九郎是我的……」
拉著真九郎的紫突然閉口不說話,她隻是緊盯著真九郎,隨後便仿佛做出決定似地點了點頭。
「好!真九郎,過來這邊!」
「咦?」
紫前進的方向並非教室,而是在走廊底的樓梯。
真九郎以眼神要銀子稍待片刻,看到銀子揮揮手表示了解後,便被紫拉著走上了樓梯。真九郎並沒有抵抗,因為他相信這孩子不會做壞事,如果是有事要找真九郎的話,應該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雖然心裏如此思考,真九郎還是以年長者的身分做出符合常識的建議。
「紫,就快要開始上課囉……」
「真九郎比較重要!」
這句言出必勝的台詞讓真九郎頓時無話可說。
紫的目的地比最高的樓層還要再更上一樓,推開鐵門後,立刻就有陣強風吹向兩人,真九郎輕輕地撐住快要被吹回來的紫,並且走出門外。
這裏是鐵網圍繞四周的學校屋頂,這個時間當然是空無一人。
明亮刺眼的藍天在頭頂上豁然開朗。
「接下來要做什麽?」
「等我一下。」
紫選擇一個陽光恰到好處的位置,不知為何突然跪坐在地上。
隨後在自己的大腿上啪啪地拍了兩下。
「很好,準備就緒。」
「什麽東西?」
「這叫做拿大腿當枕頭。」
「……什麽?」
「你沒聽過嗎?」
「當然聽過,可是為什麽現在要……」
「因為真九郎很累。」
「很累?」
「你好像還很在意之前那個女騙子說的話吧?」
「那是……」
為什麽這個孩子能夠輕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呢?
真九郎搔了搔頭,並且將視線從紫身上移開。
關於惡宇商會的事,結果並不是真九郎做出選擇,他隻是舍棄掉一個選項而已。真九郎並沒有任何改變,也沒有改變的跡象。
勉強存活下來後,留下的隻有一如往常的自己。
以及不知該如何麵對未來的自己。
真九郎正在思考該如何對紫說明,卻又馬上打散這個想法。
真是多餘的想法,敷衍過去又能怎麽樣?
我不想對這孩子說謊。
「……或許就跟你說的差不多吧。」
模糊不清的肯定,這也是真九郎那微弱的自尊所做出的曖昧回答。
紫點點頭說出「果然是這樣」,又再度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所以你躺在這裏吧。」
「為什麽?」
「因為躺在女生的大腿上,就會讓男生有種獲得療愈的力量。」
「是誰告訴你這種事的……」
「媽媽告訴我的。」
「……」
「媽媽絕對不會說謊,所以真九郎試試看效果怎麽樣吧。」
紫滿臉笑容地拍著大腿催促真九郎。
好吧……
自己居然會輕易地接受提議,真九郎有點不敢相信。真的非常不可思議,隻要對象是這個孩子,就會常常發生這種事。
紫抓住真九郎的手,引導他躺在自己小小的大腿上。
視線自然地轉往上方。
「真九郎,感覺怎麽樣?」
接著,真九郎看見澄淨透澈的藍天。
雖然剛剛就已經看到這片藍天,但是有種不太一樣的感覺。
雖然無法用言語說明,不過就是不太一樣。
這究竟是什麽感覺?
後腦勺傳來一股柔軟的感觸及體溫,光靠這些就會有這麽大的改變嗎?
就會讓心情變得如此沉靜安穩嗎?
「媽媽有說謊嗎?」
「……沒有,你的媽媽真的很厲害。」
深愛蓮丈並且生下紫,同時被紅香視為知心好友,此種女性肯定不同凡響。
真九郎認為這個孩子也很與眾不同。
紫知道自己的行動讓真九郎倍感滿足後,便高興地露出笑容。
「真九郎,今天謝謝你過來參加。」
「因為我和你約好了嘛……」
「嗯,還是很謝謝你。我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喔!」
紫用小手撫摸著真九郎的頭,動作充滿溫柔及疼愛的觸感,柔軟的指尖觸摸到真九郎的額頭,傳達出紫想要慰勞真九郎的心情。
有種不自覺地誘人入睡的舒適感,同時讓疲勞及煩惱頓時煙消雲散。
「真九郎,你知道嗎?聽說每年都會舉辦教學觀摩。」
「嗯,我知道。」
「那就好,其實……」
紫撫摸著真九郎的頭,並且低頭看著他說道:
「我希望明年真九郎也能參加。」
說完這句話後,紫的臉上隨即顯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以完全不合乎個性的微弱聲音試探地繼續說道:
「……可以嗎?」
真九郎閉上眼睛。
沒錯,「約定」真的很重要,真九郎認為「約定」是兩人間無法取代的羈絆。
隻是想要遵守約定,就會從心中不斷湧出力量。
不僅會讓人冒出想要繼續生活下去的想法。
為了遵守約定,一定要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真九郎睜開眼睛,為了讓紫感到安心而露出微笑。
「沒問題,我明年也會參加,我們約好囉。」
「真的嗎?」
真九郎點頭表示同意,紫則是感動地睜大眼睛,安心地吐出一口氣,並且帶著充滿幸福的微笑小聲說出:「……謝謝。」
真九郎看到紫的笑容,便開始在腦中思考。自己並不會成為這個孩子的男朋友,當然也不會跟她結婚,但是自己想要陪在她的身邊,直到有個深愛她的人、有個能帶給她幸福的人出現為止,紅真九郎都會為了九鳳院紫繼續活下去。隻要有這個理由,真九郎認為自己就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如果那個人沒出現的話呢?
內心某處突然冒出此種聲音。
……如果沒有出現能讓這孩子幸福的人,那該怎麽辦?
真九郎開始認真地思考。
到時候就……
「……真下流。」
旁邊突然傳來銀子的聲音。真九郎急忙坐起身,望向傳出聲音的方向。
村上銀子帶著從未見過的嚴厲表情站在屋頂的入口處。
「想說你們怎麽還沒回來……你到底在做什麽?」
「不是,因為我有點睡眠不足,所以想要睡個午覺……」
「我正在讓真九郎躺在我的腿上療傷。」
紫直截了當地打碎真九郎的辯解,事實勝於雄辯。
「躺在大腿上啊……」
銀子以有如忍耐頭痛似地眉頭深鎖,並且走近兩人的身邊。
紫則是不管身旁想要解釋的真九郎,充滿活力地大聲嚷嚷:
「對了!真九郎,你忘記我們還有約定!」
「什麽?」
還有什麽約定?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就是性教育!真九郎跟我約好要告訴我的!」
「啊……」
……完全忘得一幹二淨。
真九郎偷偷看向銀子,她正在釋放出冷冽至極的眼神。
「真九郎,你還跟她約過這種事嗎?」
「好像有……吧。」
「好像有?」
「有……我曾經說過。」
「原來是這樣,這還真是……」
銀子帶著憤怒及輕蔑的神情眯起眼睛。
接著,她卻好像想起事情似地微微揚起嘴角,並且坐在紫的旁邊。
「小紫,我也可以一起聽講嗎?」
「銀子也不懂嗎?」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耶。」
「那麽,銀子就和我一起聽真九郎說明吧!」
「好啊,我很期待真九郎老師會怎麽教我們喔。」
真九郎同時被兩人緊緊盯著,頓時無言以對。
「那個……」
心存故意的青梅竹馬以及天真無邪的年幼少女正在看著自己,在晴朗的天空下,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真九郎開始思考。
上帝一定不是個善良的家夥。他奪走我的家人,又讓我遇上紫這個孩子,他對我做出這麽多過分的事,還在暗中偷偷取笑我愁眉苦臉的樣子,他現在一定正在嘲笑我吧?既然如此,我才不想向他禱告,不管我有多麽煩惱,我都不會向他禱告。
真九郎瞥向天空,隨後便搔了搔頭,為了化解眼前的窘境,他決定找個相關的話題,那是自己的記憶中最安全且熱情的話題,他決定述說許久前關於父母相識的經過。
也就是所謂的「戀愛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