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叩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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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路迢迢,人間少清閑。”‘唰’。一個儀容翩翩,若濁世佳公子般的中年人撐開了折扇,微微撲扇,行走於一座高聳的山顛之上,搖頭低聲吟歎。身後還有一麵帶苦相、膚色蠟黃的老者。兩人立在山峰,縱覽下方萬裏山河。山峰四周無有攀援之處,陡峭處甚至近乎垂直。卻也不知道兩人是如何登上的。見中年人一副寄情山水的模樣,老者微有些不甘:“紀老宗主,宗內如今幾位師侄為了宗主之位,互相鬥個不停,我一把老骨頭實在是勸不住,您還是出麵說一聲吧,莫要讓他們把咱們東聖宗幾百年的基業給徹底葬送了!”那中年人卻哈哈大笑道:他盯著蠟臉老者,反問道:“為了這基業,我要傾其所有麽?”聽到蠟臉老者的話,紀瀾的眼中,也不由得掠過了一抹追憶之色。“我知人心因時而變,亦知興衰本為天道,更知人各有誌……可東聖宗,畢竟是將師兄你養育長大的地方,又豈隻是牢籠二字這麽簡單?”紀瀾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猶豫。蠟臉老者不由大喜:“師兄你……”蠟臉老者卻是繼續道:他麵露傲然之色:“元嬰修士,有千五百年壽元,這樣的數百年基業,我可以建兩個、三個……可然後呢?”然而話未說完,紀瀾忽地抬手,神色驟然凝重。紀瀾默然。蠟臉老者也連忙抬頭。“可笑與否,師弟我也不知,隻是若沒有了這牢籠……師兄於這世間,又有何意義?”高姓老者聞言,不由連忙解釋道:聽著這些話,紀瀾微微沉默。卻見紀瀾神色凝重無比地朝天空望去,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令其驚駭之事。“是啊,誰又能料得到呢。”高姓蠟臉老者欲言又止,隨後長歎一聲:“師兄,我如今仍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師兄的時候,師兄在內門中尚還未嶄露頭角,為了一瓶築基丹費了老大的心思,那時又如何能想到,師兄會有踏上元嬰的一朝……”蠟臉老者不由麵露苦笑:“師兄,我還有這個機會麽?”蠟臉老者感歎了一聲,隨後卻話頭一轉:“不過師兄,您就出麵說一聲吧,如今東聖宗內,自從惠師兄、袁師姐相繼坐化之後,宗內老一輩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以前那幾位師侄還顧著我一點麵子,如今我坐化在即,他們為了這宗主之位,已經是……唉!”蠟臉老者微有些錯愕。紀瀾卻笑容一斂,輕輕抬起了折扇,擋在他的麵前:“隻做個不染塵埃的看客麽?”良久才回過神來,搖頭道:“歲月如梭,轉眼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未來的事,當初誰又能料得到呢?”同時飛快沉聲道:“別說話!”回想起年輕時經曆的諸多磨礪,遇到的諸多對手,如今都已塵歸塵、土歸土,一時竟有些癡了。似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平素對自己崇敬無比的師弟,今日麵對他這個已是元嬰境的師兄,竟有如此的膽量說出自己的想法。“曾經為了這數百年基業,我也與你一般苦心孤詣,艱難維持,隻覺宗門事,便是天下間最大的事情,可等我在尊主的幫助下,踏入元嬰之後,驀然回首,才發現這所謂的數百年基業,隻是牽住你我手腳的負擔罷了。”“人各有誌……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如這腳下的頑石,在此一立便是無數萬載,看盡世間繁華落寞?卻皆與其無關?”“那豈不是自己建了一個牢籠,將自己困在了裏麵?”然而除卻遠處舒卷的雲海之外,卻是一碧萬頃,澄澈空明。聽到紀瀾的這番話,蠟臉老者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紀瀾微微一怔。沉默了少頃,終於開口道:“這是我所求的麽?”但看了眼對方蒼老無比的容貌,心中的爭辯之心便不由消散,搖搖頭:“罷了,你如今身在局中,我也不與你爭辯,待你與我一般境界,你便知曉了。”目光掃過滿頭白發,渾身死氣纏繞的蠟臉老者,他輕歎了一聲:“高師弟,你還是太過執迷了……數百年基業,那又如何?”“是,宗主,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別,宗主這個身份,那都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豈不可笑?”“高師弟莫要胡說,什麽老宗主,我紀瀾如今也才四百歲不到,依著我壽元,於凡人而言,我不過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大有可為,大有可為啊!”“即便師兄視東聖宗為負擔,這非是師兄之過,是東聖宗之過,師兄確乎不必在意……可師兄能否看在你我同門多年的份上,出一次手?不是為了東聖宗,而是為了師弟我。”蠟臉老者不由得心中疑惑不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卻驟然傳來了一道口音殊為不同、略有些訝然的聲音:“區區元嬰前期修士,隔著隱匿陣法,竟也能察覺到我等……風臨洲修士,倒也有些能耐。”風臨洲修士?蠟臉老者一怔,旋即心中劇震!外洲修士?!念頭方生,驚變驟起!他隻覺一股無法抵抗的精純法力瞬間將他包圍,與此同時,麵前瞬間出現了一道傳送陣的陣紋,迅速扭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便形成了一個洞口。而在洞口形成的一瞬間,紀瀾便沒有分毫遲疑,迅速裹挾著蠟臉老者,鑽入了洞口。“是師兄!”蠟臉老者頓時心中大定。同時暗暗欣喜。師兄到底還是沒能忘卻這麽多年來的情誼。看來這次東聖宗宗主大位之爭,應該是不會再起波瀾了。蠟臉老者心中想著這些。隨後渾身猛地一震!他呆愣著低下了頭,卻發現自己的身軀——本該有身軀的地方,此刻卻一片空蕩蕩。“師弟!”唰!越過傳送陣的洞口,四周景色霍然一變。然而紀瀾麵色之中卻帶著一絲極度的悲怒。麵前的蠟臉老者,隻餘下了一個頭顱。他睜大著眼睛,盯著紀瀾。眼中的光芒,正一點點褪去。隻是口中卻仍有一絲呢喃漸微漸沒:“……師……兄……東聖……”“高師弟!”感受著對方氣息的徹底泯滅,紀瀾不由得悲從心來。之前猶不覺得,可此刻親眼看著自己唯一僅存的同輩師兄弟慘死當麵,悲痛的同時,他驀然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那是一種自己的過往,被徹底斬斷在歲月中的孤獨。從今日起,再沒有人記得他年輕時的模樣,記得他年輕時的風流軼事,記得他年輕時的一切。也再不會有人,能同他一起回憶曾經共同經曆過的過往……人的死亡,從被遺忘開始。而他的前半生……已經死了。然而就在這一刻。蠟臉老者的頭顱忽地一轉,眼中異芒流轉,看向紀瀾:“跑得倒是挺快!”眼中射出了兩道玄光。紀瀾瞳孔驟縮!“附身?!還是……”心頭駭然。心念一動,身後瞬間再度凝聚出了一道傳送陣洞口,幾乎是在洞口凝聚的同時,他的身體便落入了那洞口之中!嘩!洞口在他進入的刹那便極速彌合,那兩道玄光雖速度極快,卻還是撲了個空。蠟臉頭顱在半空中轉了轉,微微皺眉:“竟還能跑……不過隔空施展果然還是慢了不少,《須陀尊法》都沒來得及攝住此人心神。”“罷了,既然如此,那便加快速度,直接橫推過去。”隨後心念一動,蠟臉頭顱雙眸中的靈光迅速消失不見。頭顱也失去了憑恃,墜入了下方…………嘩!一道洞口忽地在翠綠無際的森林之上憑空浮現,隨後一道狼狽的身影從中飛了出來。正是於危機之中僥幸逃走的紀瀾。他的眼中,帶著一絲僥幸,以及一抹深深的凝重:“這群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他對空間的波動極為敏感,方才在山巔之時,隱隱感受到了數量驚人的元嬰存在從上空飛快掠過。卻並未看到有人經過。這讓他立刻便生出了警惕。隻是沒想到的是,這群人中似乎有境界超乎尋常的存在,竟察覺到了他的感知,即便他逃得迅速,卻還是被抓住了一絲破綻。不過可能是對方沒能料到自己還能繼續傳送,反倒是被他抓住了機會,順利逃脫。“高師弟……”紀瀾的心中,掠過蠟臉老者慘死的模樣。但來不及悲憤,他的腦海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得趕緊和尊主匯報!”大晉屬國上空出現不明身份且數量龐大的外洲元嬰層次的存在,這顯然已經是超出了他所能應對的範圍。想到這,他立刻便激發了手中的一塊靈犀石。這也算是他身為尊主門下行走的特殊優待,能夠直接聯係到尊主。然而讓他微微皺眉的是,靈犀石竟意外失效了。他心有所覺,猛然回頭。卻見遠處天空之上,一座金黃色、有著龍影盤旋的池子肆意地撐開一道巨大的弧光,朝著四麵八方迅速蔓延!並極速地朝著西方飛去。下方,籠罩著一艘艘規製驚人的巨大龍首船隻。池子不大,可在尊主門下多年的紀瀾,這一刻卻終於醒悟。“這是……化龍池?!”“這些人,是皇極洲的?!”“他們,要做什麽?!”心中,卻是瞬間有了答案。沒有半分猶豫,紀瀾再次迅速構建傳送陣。隻是相比之前,這一次,傳送陣形成的速度,遠遜於往常。“是那個化龍池的緣故麽?”“可尊主的情報裏不是說,化龍池無法挪動的麽?”紀瀾心中大惑不解。足足花費了數息的時間,一道傳送陣洞口才堪堪形成。他沒敢浪費時間,立刻便飛了進去。而就在洞口彌合的同時,一艘大船無聲地落了下來。幾個元嬰修士飛出了大船,掃了一眼方才紀瀾所在的地方,隨後微微搖頭。“走吧,一個兩個,逃了也無妨,還是聽從梅公的指示,趕緊先去抓一些活口,盤問下大晉的情況再說。”“嗯。”……“大晉,分為三宗一氏。”“三宗為長生宗、萬象宗、遊仙觀,其中以長生宗為最,門內宗主,如今便是化神修士,不過由於天地所限,已經不再外出,由長老安長壽,代為管理。”“萬象宗次之,天變之前,也曾有化神圓滿存在,如今宗主也僅僅是元嬰圓滿,副宗主更隻是元嬰前期……”“至於遊仙觀,曆來神秘,其所在或許隻有其他兩宗的少數人知曉,咱們盤問的那些當地的修士,隻知道觀內人數稀少,不過都是一時天驕人物。”“至於那‘一氏’,也就是秦氏……舊朝皇室倒是與其偶有交集,不過舊朝的那些皇族也並不太看得起這秦氏,咱們盤問了一番,如今的秦氏家主,如今也不過是元嬰後期,連圓滿都未到。”極速飛馳的大船船艙內。身披甲胄,外貌似青年一般的梅山,低頭對著麵前的身影仔細地將盤問本地修士得來的情報,一一呈報上去。楊闕聽著梅山的匯報,手中翻閱著同時呈報上的具體口供。若有所思道:“這麽說,咱們第一個要動手的這個萬象宗,已經衰敗得不成樣子了?”梅山點點頭:“以元嬰前期修士任副宗主,顯然已經是青黃不接,萬象宗不足為慮……梅山更擔心的,是那有著化神修士存在的長生宗和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仙觀。”聽到‘元嬰前期’四個字。楊闕的腦海中,卻不知道為何,又忽然冒出了昔日那尊青年修士的身影。“也是元嬰前期……不,應該隻是巧合,那個人是原始魔宗的副宗主,並非是萬象宗的。”“而且元嬰前期,應該也隻是那人的偽裝。”想到這,他不由得越發期待起前往原始魔宗的一戰。這些年來,他專研《須陀尊法》,且特意錘煉了對幻術的抵禦之力,還佩戴了能夠抵禦幻術的法寶。加之如今已是化神修士,凝就元神,神魂穩固之極。這一次再遇上對方,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夠無視對方的幻術,輕鬆將對方徹底擊潰。這既是對他這些年修行的一次階段性的結尾,也是為了了卻往日心魔。緩緩回過神,梅山的聲音仍在繼續:“……攻破萬象宗是小事,三宗一氏據說極為抱團,咱們攻打萬象宗,最好一戰而下,不可容留時間,引得另外三方支援。”“而攻滅萬象宗之後,咱們便迅速往西,直取大晉都城,撲滅更弱的秦氏,再北上攻打長生宗,不過長生宗有化神修士坐鎮,咱們最好隻圍不攻,暗中埋伏,打掉遊仙觀的支援,解決後顧之憂,再返身將長生宗的化神耗死……如此,大晉便可輕鬆拿下!”說起戰事,梅山神采飛揚:“咱們此番前來的元嬰修士,雖隻來了一半,也足有一千之眾!又有化龍池庇護,即便是耗,也足可將這些人耗死!”聽著梅山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已經將大晉的未來規劃得清清楚楚。楊闕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我得梅公,如魚得水,如虎添翼也!”梅山躬身一禮:“臣得遇陛下,才是臣之大幸!”楊闕不禁打趣道:“梅公怎麽也和錢愛卿學上了?”梅山頓時麵露赧色。正說著,船艙之外,忽地傳來了侍衛的稟報之聲:“陛下,梅公,萬象宗到了。”“這麽快。”楊闕微有些訝然。隨後看向梅山。點點頭:“去吧。”梅山抱拳行禮,隨即推開了艙門,走了出去。看到外麵的景象,他卻頓時一怔。但見兩座巨峰直聳雲端。幾乎戳入了罡風層。半空中懸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凝而不散:萬象宗!越過這兩座山峰,視線所及,仙氣繚繞,山峰拔翠。鍾聲幽幽,妙音陣陣。好一派仙家氣象。便是看一眼,都有種如在仙境之感。“以地為門檻,以山為門框,以天為門楣,寓意天地萬象,盡在宗內麽?”“好大的氣魄!”船艙內,楊闕忍不住讚歎了一聲。船艙外的梅山眼中,卻帶著一絲複雜和欣羨之色。他是宗派出身,可皇極洲的宗門受盡打壓,暗中躲藏大乾的捕殺,能活著便已不錯。窮極想象,卻也沒想到一個宗派的山門,竟能建得如此雄闊。甚至近乎闊綽的地步。氣派都不遜於大乾帝都。對比起眼前這個落寞了的萬象宗,皇極洲的那些宗派簡直寒酸得不像樣子。而如今他們這些宗派的人不得不給楊闕當狗。這萬象宗卻還能如此逍遙自在。心中,油然生出了一抹因羨慕而產生的妒恨。冷聲道:“撮爾邪宗,枉占寶地!”“安敢大言不慚!”“今日便毀你山門,戮你門人!”說話間,他的手中驀然飛出了一把重錘,淩空暴漲,倏忽變大,朝著那兩座山峰重重砸去!四周大船齊列,千餘位元嬰修士以及數量更為驚人的金丹修士守在四周,或是抱臂,或是交頭低語,或是麵帶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熱鬧。這其中,有不少昔日的宗派修士,眼看著梅山出手,眼中都生出了一抹濃濃的期待,若非不敢與梅山爭先,隻怕便要忍不住出手。這般驚人的宗門,其中藏了不知多少的修煉資源。若能占領,哪怕吃不到多少肉,光是那些油水,也足夠他們修行許久了。是以各個眼紅心熱。眼看著重錘便要砸中巨峰。梅山眯著眼睛。就在這一瞬間。一道木質長棍驀然從萬象宗深處飛出!迅速變大,橫貫天地!轟然點中了那柄重錘。堅固無比,殺敵無數的重錘砰然從中碎裂開。靈力激蕩,這些碎片頓時倒卷而回。幾個靠得近卻沒反應過來的元嬰修士,瞬間便被擊中!幾聲悶響,恐怖的力量瞬間將這幾人的肉身同時爆碎!隻餘下幾道元嬰狼狽逃竄而出。梅山目光驟縮!半空之中,泱泱船隊,亦驀然為之一靜。甚至有人忍不住駭然後退。與此同時。萬象宗深處。一道微有些古怪的聲音,也驟然響起:“你們……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