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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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王魃的猜測。
    籠罩在白光中的身影,這一刻少了幾分隨意,多了幾分鄭重之色。
    微微坐直了身體,少許的沉默之後,他盯著在石桌前不遠處立定的王魃,忽地開口問道:
    “為什麽這麽覺得?”
    盡管心中此刻已經有了五六成的把握,可真的聽到對方這麽詢問,王魃的心頭卻還是不禁微微一震。
    竟然真的是他!
    不過王魃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是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申服何在?他可有被那六道池水侵染?”
    被白光籠罩的身影微微搖頭:
    “倒也不枉他這麽維護於你……放心吧,我已經遣他去競爭下一代佛子了。”
    “佛子?”
    王魃微微一怔,腦海中莫名想起了申服當初在原始魔宗時的聖子身份,盡管心中擔憂,可這一刻還是不禁生出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恍惚和古怪之感。
    “這些稍後再說,你先告訴我,你為何這麽猜測?”
    這位疑似‘夏侯天魔’的六道之主,此刻卻對於這個問題似是耿耿於懷,追問道。
    王魃聞言,沉吟了下,倒也不曾隱瞞:
    “你說我們見過三次麵,但除了這次和在章屍之墟的那一次外,我不曾記得見到過你,思來想去,隻可能是上一次我離開此處時,你見到了我。”
    “既然見到我,卻又縱容申服放我離開。”
    “加之我知曉雲天宗在無尚真佛這邊,必定有潛伏之人……”
    “綜上,你大概率不會是無上真佛的人。”
    “不是無上真佛的人,卻又能在大菩薩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潛藏。”
    “渡劫後期,還是大乘修士?這都有可能。”
    “不過,我還曾聽聞,無上真佛之前入侵雲天界之時,六道之主被夏侯天魔重傷,此後一直在此處閉關修養。”
    “夏侯天魔身為虛魔界之主,以假代真,混淆所有人的耳目,自然是如吃飯喝水般簡單。”
    “尊駕又特意露了些信息出來。”
    “如此種種,我便大膽猜測。”
    當然,最主要也是因為對方主動透露出來了一些信息,不然任他如何敢想,也不敢猜測一位傳聞中‘已經隕落’的大乘修士,竟然藏身在了這裏。
    而聽到王魃這番言語,石桌後麵,被白光籠罩的身影也不禁撫掌讚歎:
    “妙!”
    “我收回之前的話,申服對你的評價倒是沒錯,果真是心細如發,縝密謹慎,不愧是能從斷海崖之外,憑著一己之力,來到此處之人。”
    王魃聞言麵色從容,卻也並不關心申服對他評價是什麽,心中卻是在這一瞬間,想到了更多。
    當初雲天界兵分兩路,攻敵必救的戰術,如今想來疑點頗多,譬如雲天宗白掌教行事風格極為謹慎,卻偏偏定下了極為冒險激進的策略,又譬如雲天界已經與無上真佛交過手,想來知道天殤佛主力強,為何卻偏還要分散人手,以至於被各個擊破……
    “還有,既然夏侯天魔是假死,難道……”
    他心中一震,隱隱間有了某種猜測。
    對麵,‘六道之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抬指豎在唇前:
    “噓——”
    “猜到了,也莫要說出來。”
    王魃一怔,隨後反應過來,微微頷首,隨即疑惑道:
    “敢問前輩,既然明知不是那位佛主的對手,又為何還會有之前雲天界的那一戰?”
    他不敢直呼佛主之名,隻能以‘那位’來代替。
    ‘六道之主’聞言,微微仰頭,似是回想之前與那天殤佛主的交戰,即便白光籠罩,看不出心中的情緒,卻也頗不平靜,微微搖頭道:
    “沒有放手一戰之前,誰又能知道他已經到了這般境界?”
    “我、蓋老頭,還有靜窟之主,三人聯手,自問放眼整個第三界海,同階之中,應該也不至於落敗,隻是……”
    他再度搖頭,似是不堪回首,也不願再多言。
    隨後轉而開口道:
    “不過這一次雲天界之戰,本也沒有打算能擊破無上真佛,算起來,蓋老頭他們的想法,一開始便是旨在摸清他們的所有底細,看似冒險,實則是穩紮穩打。”
    “所有底細?”
    王魃心中微轉,沉聲道:
    “臥佛、坐佛、立佛?”
    “你也知道?”
    ‘六道之主’微有些訝異,隨即微微搖頭:
    “這倒也不算是太大的秘密,三佛屍其實早已存在,非隻是這位佛主之後才有,唯獨不曾想到的是,他竟能同時駕馭這三尊佛屍之二……”
    “佛屍?”
    王魃微微一愣。
    “當然,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這是‘三大法界’,包容過去、現在、未來諸佛。”
    ‘六道之主’微有些感慨:
    “這一次出手,本想逼出這位佛主的真身,最理想的結果是令其壓製不住自己的境界,被迫飛升,可惜……”
    大概是又想起了那一次交戰的景象,語氣之中,不覺帶了幾分肅然。
    王魃心中卻多了幾分恍然。
    他方才還覺疑惑,明明夏侯天魔潛伏在這裏那麽久,雲天界那邊卻為何還如此貿然行動,對無上真佛的了解也不多的樣子,現在看來,當初那一場雲天界之戰,也不過是以雲天界為首的斷海崖勢力,對無上真佛的一次有預謀的試探行動。
    當時聲勢浩大,卻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而已。
    隻是彼時他身在其中,卻也很難跳出當時的局限,縱觀全盤,加之信息的缺失,是以隻道雲天界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行險一搏。
    “好手筆!”
    王魃也不禁感慨了一聲。
    即便雲天宗多半留有後手,可用一界生靈之安危作為試探無上真佛的籌碼,足見下這局棋之人,氣魄之大,心性之絕。
    同時也不禁心生警惕。
    雲天界有難,當初那麽多修士聞風而來,不吝助陣,這其中固然有唇亡齒寒之念,可雲天界也該承這個情,但當日他不得不撤離之時,卻還是看到了不少助陣的外來修士身隕當場。
    雖說身居高位,有時的確是慈不掌兵,但這般行事,終究還是太過。
    “蓋老頭便是如此,為了雲天宗存續,他可比我狠多了,隻不過人家會說話,會辦事,名聲卻是比虛魔界要好聽多了,明明幹的事情更絕,嘖嘖,別人卻還要領他的情。”
    ‘六道之主’輕笑了一聲,毫不掩飾對於蓋真人的鄙夷。
    王魃聞言卻也不置可否,蓋真人不一定是道德上的完人,但這位虛魔界之主,卻肯定不是善茬,倒是應了那句話,天下烏鴉一般黑,無非程度不同而已。
    隻是隨即又想到了更多,好奇道:
    “師弟在雲天界外,將此處僧人準備前往界亂之海的消息告訴給我,想來應該也是前輩授意了……前輩之前不曾顯露身份,為何這次卻又在此處暴露出來?”
    ‘六道之主’聞言,嘿笑了一聲:
    “我可沒有這般好心,不過是他自己自作主張而已。”
    “當然了。”
    “你是晁天君的弟子,說起來也是自己人,告訴於你,也並無問題。”
    “至於在此處……”
    他語氣微頓,麵色微肅道:
    “這位佛主雖能掌控兩大佛屍,但第三界海自有製衡,以我這些年的觀察,他多半也是處於自我封印的狀態,時醒時眠,是以我即便身在此處,也能從容瞞過他,不過這等存在,即便自我封印,卻也心有靈覺,極為敏銳,我若是在此處真的做了什麽影響到這座法界的事情,怕是立時便會將他驚醒……當然,這般閑談,卻是並無大礙。”
    “自我封印?”
    王魃心中微有些訝然。
    隨即更為疑惑:
    “既已可以飛升,為何還要留在第三界海?”
    ‘六道之主’卻沒有回答。
    王魃也隨即反應過來:
    “這莫非與前輩方才所說的‘佛子’……”
    ‘六道之主’不禁讚許地點點頭:
    “晁道友倒是收了個好弟子,不錯,佛子,也便是未來佛主的人選,我猜那位佛主,必定也快要壓製不住自己的境界,是以才會在不久之前,加緊宣布選拔佛子之事。”
    王魃卻心中一沉:
    “師弟他未被佛門規則汙染,在這佛主麵前,豈不是會被識破?”
    ‘六道之主’搖頭笑道:
    “那你可是猜錯了,當日他飛升雲天界,被我順手帶來,卻也不得不經過了那六道之水,不過,我自有辦法能讓他維持本心。”
    “釜底抽薪?”
    王魃目露驚色,隨即不由眼睛一亮:
    “那豈不是說,隻要等這位佛主飛升,便可以……”
    “不錯,這也正是我的想法。”
    ‘六道之主’點頭道:
    “安心忍耐,待其飛升之後,自然有咱們雪恨的時候。”
    “不過……”
    他頓了頓,看向王魃,周身的白光慢慢黯淡,露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容,認真道:
    “你方才問我為何要在此處攔你,暴露身份,原因也很簡單,你實力不凡,我聽白了禪的意思,可稱得上是渡劫後期之下第一人,若是使用得當,效果想來也不遜於一尊渡劫後期修士……”
    王魃一怔,遲疑了下,也並未打斷,繼續聽了下去。
    “那位佛主即便飛升,多半也是要將周圍有威脅的勢力都肅清之後,再行離去……我假死脫身,但蓋老頭和靜窟之主卻還在,還有琉璃佛界,這次要不是他們及時出手,蓋老頭怕是真的要玩脫了。”
    ‘六道之主’說起蓋真人的敗退,卻又是一陣嘲諷。
    王魃沉吟了下,從對方的隻言片語中,隱約拚湊出了當初他從雲天界撤離之後的情況,隨即卻不由疑惑道:
    “這其中,好像並無在下的事情。”
    “怎麽會沒有呢。”
    ‘六道之主’隨意地擺擺手,身形鬆垮地坐在石桌後,微微後仰,目光盯著王魃,眼中閃爍著奇異的色彩,微笑道:
    “雲天界這次名聲怕是不太好聽了,蓋老頭這人,我也不太信得過……”
    “不過雲天界和琉璃佛界之外,卻還是需要一方勢力來分擔無上真佛的注意力,不管是拖延時間也好,還是讓他們暴露出更多的底細……你便很不錯,足夠謹慎,又足夠敏銳,足夠強大。”
    王魃稍作思索,隨後卻緩緩搖頭:
    “前輩怕是找錯人了,我孤身一人,吸引不了無上真佛的注意力。”
    王魃的反應,讓‘六道之主’微微一愣,隨即驀地笑了起來,隻是眼中這一刻卻並無半點笑意,如古井一般幽邃無波,卻內蘊森寒,幽幽道:
    “小友或許誤會了一件事情。”
    “我並非是在請求,而是在告訴你……你應該怎麽做。”
    明明聲音柔和。
    可四周的空氣,卻仿佛一瞬間便冷了下來。
    即便不曾有半點法力、道域或是規則的異動,卻讓人有種如墜深淵的冰冷之感。
    這位從一開始便似乎態度親和的‘六道之主’,在這不經意間,終於展露出了一絲屬於大乘修士的威儀。
    王魃目光微眯。
    對於這位‘六道之主’態度的驟然變化,雖有些意外,心中卻並無多少波瀾。
    無他,經曆的事情多了,再遇上這些,也無非如此而已。
    神情平靜自然地緩步走到了石桌前,隨意坐下,隨後捏起石桌上的一塊點心,在‘六道之主’微微變化的目光中,輕輕塞入口中。
    隻嚐了一口,便微微皺起了眉頭,隨手丟下了那塊被咬了一口的點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隨後從容地抬頭看向對方。
    平靜道:
    “前輩或許也誤會了一件事。”
    “咱們現在,是一艘船上的人,同舟共濟,一切都好說,但我若是掉下水,那船也保不住……我說的。”
    聽到王魃的話,‘六道之主’雙眸驟然一凝,緊緊盯著他。
    四周氣氛,瞬間降至了冰點!
    王魃神色依舊從容,隻是淡然、平等地看向對方,不曾有半點驚慌和惶恐。
    無關乎修為,無關乎其他,他隻是十分確定,對方絕不敢在這裏與他鬧翻而已。
    人心人性,不管修為境界有多少變化,不管當中如何磨礪道心,卻終究難以逃脫這四個字。
    若是真的參透,對方便不會在這裏。
    四目相對,一個冷厲,一個平靜。
    數息之後。
    ‘六道之主’微微垂下了眼簾。
    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不再掩飾他對於王魃的厭惡,聲音低沉:
    “申服說錯了一點,你並不謹慎……”
    “謹慎,隻是無力掌控局麵時的不得已而為之,若有可能,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魯莽些。”
    王魃平靜回道。
    ‘六道之主’一噎,隨即冷哼了一聲,不再多做糾纏,語速加快:
    “靜窟之主未死,不過未必再信任雲天界,你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把靜窟之主拉出來,吸引無上真佛的注意……你往返界亂之海,我雖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想來無上真佛是你我共同的敵人,作為回報,我會時刻注意此處動靜,為你看住界亂之海,上次雲天界大戰,無上真佛人手也損失不少,恐怕智空他們還會繼續遣人去搜羅新鮮血液。”
    “靜窟之主……”
    王魃目光微微閃爍。
    按照對方話裏的信息,這位靜窟之主也是大乘存在。
    之前敗逃,未必還能請動。
    不過這樣一尊大乘,卻是讓他心中一動。
    他始終記得,六位大乘便可以嚐試駕馭通幽六燭杖,打開仙人關,而大乘存在稀少無比,以他所知,除去那位佛主之外,他知道的大乘修士,加起來都沒有六個。
    是以每一個都是必須要爭取的對象。
    微作沉吟,他點了點頭:
    “我隻能試試,能不能說服,我也不能保證。”
    ‘六道之主’麵色稍霽,點點頭:
    “最好搞出一些動靜來,我或許也能趁機將申服往上再推一推。”
    盡管對王魃十分厭惡,但他和王魃還是很快便達成了默契。
    “還有個問題……雲天界大戰,我提前撤走,卻是不知道後續具體如何。”
    王魃終於問出了心中最好奇的事情。
    “後續?”
    達成了合作之後,六道之主也懶得再多費唇舌,隨意地指了不遠處的一座洞口,冷淡道:
    “出去自己問去!”
    卻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魃微微一愣,倒也沒有著惱。
    雲天界大戰,這般大的動靜,附近界海之中,隻怕早已傳了滿天飛,倒也不需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
    “那便這般說定了。”
    他也不再耽擱,當即身形再度虛化,無聲走向了那處洞口。
    便在這時,耳邊卻是‘咻’地一聲,飛來了一道流光。
    王魃未曾回身,抬手一接,落目於上,卻是一件道寶。
    “這是傳訊道寶,距離越遠,消耗越大,輕易不要用,離開的路線是……”
    耳邊傳來了‘六道之主’冷淡的聲音。
    王魃信手收下。
    隨後按照對方給的路線,一路潛行。
    不多時,終於無聲衝出了茫茫虛空之中。
    有了上次的經驗,他也不曾回頭。
    倒是不怕這些菩薩、羅漢發覺,隻是不想在這個時候生出波瀾。
    迅速遠遁。
    直至飛到極遠之處,他這才回過頭。
    仍舊是那尊臥佛,安靜地躺在虛空,一如之前。
    隻是和當初第一次離開那裏時的茫然、未知、惶恐不同,這一次,他心底卻隻有平靜。
    “接下來,便是先去那裏一趟了。”
    目標明確,他隨即轉身朝著遠處的虛空,極速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