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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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山,妙覺寺外。
望著緩緩閉合起來的寺門,感受到空禪子與自己心神完全斷開之前殘留的那一抹悲愴,王魃心中一陣複雜,但他還是很快便從這複雜的心境中抽離出來,轉頭看向了身旁的晁天君:
“晁師接下來有何打算?”
晁天君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妙覺寺,寺內梵唱之聲不絕於耳,隱隱之中含著一抹悲愴與肅穆。
他微微搖頭道:
“我準備在天音圓寂之後,便前往界外,重新開辟蠶龍界,到時候或許還要請你幫些忙。”
王魃微微一愣:
“這麽急?”
無尚真佛的威脅尚未鏟除,這個時候便重建蠶龍界,未免焦急了些。
晁天君點點頭,望著妙覺寺,似是想到了天音佛主的結局,眼中隱含幾分無奈之色:
“天殤佛主實在太過強橫,天音守禦獨絕,蓋真人劍道無雙,可即便如此,卻仍舊不是他的對手,我也已經不抱希望了……不如便就此重建蠶龍界,盡了我的責任,其餘便各看天命,你也算是得了我的衣缽,蠶龍界的傳承也都在你身上,若蠶龍界能夠順利傳承下去,也算是對蠶龍界曆代先賢的告慰,若是不能……也是天意如此。”
王魃聞言,一時默然,隨即點頭道:
“晁師盡管吩咐,太一隻要能幫得上,必定竭力相助。”
旁邊始終不語的蓋真人聞言,這時也忽地開口道:
“晁道友,你我兩界本為兄弟,蠶龍界重建,雲天界也願意出一份力,若有所需,盡管直言。”
晁天君聞言,倒也不曾客氣,點頭道:
“倒還的確需要你們一些幫助,蠶龍界初建,別的倒是好說,隻是少了些人手。”
王魃心中一動,倒是想起了一方世界,隨即道:
“我會安排一些童男童女,帶到此界,為晁師傳承蠶龍界絕學,另助晁師布置陣法,免得為宵小所乘。”
聽到王魃此言,晁天君麵露欣慰之色:
“如此甚好。”
蓋真人聞言也笑道:
“我會出一些上品丹藥,也能助蠶龍界速成一批弟子,對了,道友在我雲天界內培植的那件物什,到時候也莫忘了。”
晁天君笑道:
“如何能忘?還未謝過蓋道友悉心照料。”
蓋真人微微一笑,聞言也不拖遝,隨即拱手道:
“二位便在此地,我先行回返雲天界,安排諸多事務,主要是了禪近日便要突破,身邊卻是不能少了人照看。”
聽到此話,晁天君的臉上不由得浮起了一抹羨慕之色,恭喜道:
“白師侄突破,道友也可放心飛升,先恭賀道友了。”
蠶龍界已經不複存在,即便重建,也底蘊盡失,反觀雲天界卻後繼有人,如何讓他不心生感慨?
他轉眼看向王魃,心中略有些遺憾。
若王魃是無家可歸之人,他倒也能夠傾力相助,讓其繼承蠶龍界衣缽,然而王魃的情況注定他不可能完全成為蠶龍界之人,是以也隻能心中暗暗歎息一聲。
晁天君旋即拱手道:
“蓋道友且先行一步,我左右無事,便暫且先在此處看著天音……”
王魃也賀道:
“那就預祝白道兄能夠順利突破。”
蓋真人微微一笑:
“二位心意,我定當帶到。”
說罷,化作一道劍光,倏忽飛出了天外。
晁天君目光回落在妙覺寺上,麵色難掩心中的沉重,隨後他看向王魃,出聲問道:
“你可曾向他們提過打開斷海崖之事?”
王魃點點頭:
“不曾隱瞞,隻是蓋真人並未接受,天音佛主也婉拒了。”
晁天君搖搖頭道:
“斷海崖存續,乃是攸關四大界命運的大事,蓋真人向來以雲天界利益為先,又怎會同意你的要求?天音或許有些可能,但怕也是有心無力……”
隨即輕歎一聲,搖頭道:
“隻不過世間之事,又豈有長盛不衰者?至少在這第三界海,卻是萬萬做不到,至於到了第二界海如何,我看也未必如我們所期望,否則,當初第二界海的仙人又何必回返第三界海?”
王魃聞言也點點頭,讚同道:
“人皆對未知之事抱有幻想,焉知我等飛升之所,便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我與晁師所見甚同,隻怕第二界海,也未必便是清淨之地。”
他忍不住便想起了當初踏入修行界時的想法。
當初在東聖宗時,總覺得換一個宗門便能一步登天,逍遙自在,結果卻落入了天門教中。
在天門教時,覺得哪怕當個散修也好過在天門教內當牛做馬,結果成為散修之後也一樣遭遇了諸多磨難、朝不保夕。
那時又覺得若是能夠進入一方大宗,或許才能安心修行,然而即便是入了萬象宗,雖沒了朝不保夕的危機感,卻也隨即麵臨更大的劫難,始終難得安穩。
彼時,他覺得自己運道不好,總會遇到各種問題,然而如今想來,這其實也不過是一種必然,隻要長生於世,便終歸會遇到種種別人一輩子也遇不到的難處。
尤其是界海的形勢也注定了,這世間恐怕也並沒有一個真正的無憂清淨之處。
他不禁歎道:
“若要有人極樂無憂,便注定要有人吃苦受罪,煩惱如何能消?這怕是永遠也達不到的境地。”
晁天君也點點頭,隨即臉上卻浮起了笑容,仰望天穹,似乎穿過了界膜,看著這第三界海的最深處,振奮道:
“不過若是滯留在此處,卻也終究見不得更高處的風采,我寧可去第二界海闖一闖,也不願留在此處看著這一成不變的世界,走在路上,總好過踽踽不前。”
言語之中,依舊充滿了豪情壯誌。
王魃聞言卻微微沉默。
並非是不認可對方的言語,而隻是心中湧起了一陣少有的困惑。
於他而言,其實並不在意到底要去哪裏,說實話,若是能留在這斷海崖附近,享有無窮的混沌源質,他倒也是情願,哪怕不能飛升,留在此處也無甚問題。
是以當他聽到晁天君的話之後,心中卻不由得想到,若是有一朝一日終於解決了小倉界歸宿之處的問題,他又該如何自處?
飛升,還是……
他不太清楚,也覺得有些迷茫。
這樣的迷茫並未持續多久。
很快,心緣便安排他們前往洞府休息。
王魃和晁天君倒也並未推辭,跟著心緣便在須彌山的山腳下找了一處洞府,隨意歇息了起來,當然,更多是在等候著天音佛主的消息。
心緣倒是也未曾立刻離開,而是看向王魃,遲疑中,帶著擔憂和期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王小友,敢問小倉界內西陀州那邊的傳承如今如何了?”
聽到對方的疑問,王魃微微一怔,隨即臉上也浮起了一抹笑容:
“倒是忘了說。”
“心緣前輩問的應是西陀洲轉輪寺吧?前輩且寬心,轉輪寺傳承在小倉界內安好,雖不算繁盛,卻也算是安穩。”
說著,他便將對方涅槃之後,小倉界內的變化都簡略說了一遍。
當聽到自己的再世傳人竟然是戊猿王這樣的一隻猿猴之後,心緣倒也並未吃驚,反倒聽聞小倉界在王魃接手之後一路流浪遭遇了諸多事情,不禁露出了幾分驚容。
“原來我涅槃之後,小友竟遭遇了如此多的事情。”
心緣歎服道:
“大災大劫之後,亦必有大魄力、大機緣之人,多謝小友護持我西陀州傳承,不致心緣有愧於先輩。”
王魃聞言卻正色了幾分,朝著對方行禮道:
“前輩對我的幫助卻更是難言,若非前輩,我怕是也達不到如今的成就,還請受晚輩一禮!”
心緣聞言,隻道對方性情謙和,連忙推辭,連道不敢。
王魃見狀,倒也並未多言。
他說的也並非是虛言,他修行萬法道,若是一切順遂,掌握諸多規則自然是早晚的事情。
但若非心緣在最開始的時候,便借助身融天地的機緣,為他打開了規則世界的大門,他想要走到今日的程度,或許還要耗費不知多少時光,走多少彎路。
正因為從一開始他便見識過規則世界的奧妙,所以在道途的修行之上一路順暢,且在成就渡劫之前便已經順利掌握了規則,為他如今能夠縱橫大乘之下的實力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是以他這一聲道謝,絕非客氣。
盡管心緣自己或許都不曾領悟小倉界內的規則。
想了想,王魃衣袖一振,一道猿猴的身影便即落了下來。
心緣見狀,感受到對方身上熟悉的佛門氣息,先是一驚,隨即不禁麵露欣喜之色,仔細打量,越看越是歡喜:
“果真是天生佛性!”
戊猿王抓了抓胳肢窩,對這位師長倒是頗為陌生,不過在王魃的示意下,還是朝著心緣拱手拜了一禮。
心緣見狀,倒也並未責怪,笑著點點頭,隨後摸了摸自己袖子,隨後麵露尷尬,歎道:
“我倒也沒有什麽能夠給你的,你如今境界已然在我之上,純憑我佛門之法,顯然很難這麽快就達到這般境界,必定是王小友苦心栽培,我這個當師父的,也著實有愧。”
聽到這話,戊猿王遲疑了下,隨即又再度朝著心緣拜了拜,口中略有些生澀道:
“多謝師父。”
聽得此言,心緣老懷大慰,點點頭,隨即也不再逗留,告辭退去。
王魃也未有挽留,當此關頭,他也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情。
便在洞府內,與晁天君共同交流萬獸無韁之道。
萬獸無韁不光是禦獸的法門,也是修行規則的法門,而王魃本身又擅長萬法之道,對於這萬獸無韁之法的修行可謂是如魚得水。
與晁天君交流之中,並無怯色,反倒是對答如流,也無半分滯澀,時有驚人之言,卻反倒是令晁天君若有所思,心中感悟不止。
時間便這般悄然流逝,數日之後,正在交流心得的兩人驀然停住,心有所感,一同轉步走出了洞府。
下意識便朝著那須彌山頂,妙覺寺看去。
但見得寺門終於大開,一列列僧眾從中緩緩走出,麵色悲沉……
寺內的佛音宏大低沉,彌漫著悲憫之意。
王魃聽得分明,那佛音之中,正是《往生咒》的語句……
一尊僧人從寺中飛出,落在了王魃和晁天君麵前,麵色憔悴,正是東方琉璃佛界的主事人,閻婆羅。
此刻落下,朝著二人豎掌行禮,一絲不苟,聲音低沉道:
“空禪子佛主已經受了天音佛主灌頂傳承,如今仍在閉關當中,恐無暇照顧到二位,是以閉關之前,特意遣閻婆羅向二位表達歉意……”
晁天君聞言輕歎了一聲,點頭道:
“忽逢大變,也可理解,且讓他好生寬心,既知天音消息,我也不再逗留了,若有需要,四大界同氣連枝,隻要我在,盡可言語。”
閻婆羅的臉上不由得擠出了一抹感激的少許笑容,隻是在他有些悲苦的麵容上,多少顯得更為苦澀,朝著晁天君躬身一禮:
“多謝天君,待來日空禪子佛主出關,還要請天君參與大典,見證佛主繼任。”
隨後看向王魃:
“空禪子佛主特意囑托我,一定要請太一真人前來。”
王魃聞言,點了點頭:
“一定,就是不知何時舉辦?”
閻婆羅遲疑了下:
“卻要看空禪子佛主這邊,或許數十年,又或許百餘年……”
王魃心中有底,也不再追問。
當下也提出了告辭。
閻婆羅挽留了兩句,也未再堅持。
如今天音佛主已經圓寂,空禪子佛主還未完全消化天音佛主遺留下來的東西,界內卻還逗留了一尊其他界域的大乘和渡劫後期修士,即便明知四大界之間關係親近,他也不敢拿這個來賭。
當下二人便即欲要朝界外飛去。
卻都不由得腳步一滯,仰頭望去。
但見得須彌山頂,妙覺寺上空,漫天紅霞……
渺渺斯人,似若還在。
晁天君心頭不禁湧起了一股莫名之意,忍不住低聲誦道: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隻此浮生在夢中。”
言罷,白袍翻飛,踏歌而去。
“何須更問浮生事,隻此浮生在夢中……”
王魃念著這句詩,輕歎了一聲,也隨之離去。
獨留閻婆羅立在原處,仰頭望著漫天的紅霞,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