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親自督促地方官府盡快支付士兵被拖欠的餉銀……但陛下能不知道這到底是一筆多麽大的開支嗎？
    從弘治開始到正德十年，光大同一地，朝廷前前後後虧欠的餉銀就超過了三千萬兩，因為鬧餉一事，大同軍隊更是屢次險些嘩變。
    而就這幾年，朝廷才好不容易讓這幫安分下來。
    現在小皇帝突然這麽做，無疑是火上澆油。
    而之後的那道賞賜士兵銀錢的詔令，駱安心中也隱隱有些猜測。
    恐怕……陛下是想借機看看北方軍戶的吃空餉的問題。
    駱安覺察到了其中隱藏起的巨大的危機，但看和麵前神情深沉，正默默的看著自己的小皇帝。
    駱安知道自己現在再想推脫也已經是不行了。
    “朱宸任指揮，卻放縱外兵攻打午門，朝野上下都頗為失望，等卿這次回來，我便準備將錦衣衛便交由你來管理……當然，錦衣衛為皇帝耳目，朝廷鷹犬，萬不能在出現有亂軍衝擊午門之事。”
    聽到皇帝話，駱安那張蒼白的臉上才勉強升起了一抹血色。
    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武官。
    盡管已經嗅到了此行的危險，但駱安還是忍不住被這個官職吸引，暢想著未來。
    那是父親和自己曾經窮盡一生，卻連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天子親信，威風八麵。
    如果自己真的能回來的話……那也算光宗耀祖了吧。
    日後駱家的族譜上，自己的名字將同那些最優秀的先人一起，供後人敬仰。
    想到這裏，駱安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微笑，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詔書。
    不知何時，他已出了乾清宮，陽光灑在金鑾殿的琉璃瓦上，散發著淡淡的神聖的光芒。
    終有一天，自己也將站在這裏，隨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們一同謁見天子，指點江山。。
    駱安緊了緊袖口，保存好自己懷中的晉升之資，想道。
    ……
    正德十六年六月，辛巳，四川鬆潘衛熟番八大禳等作亂，指揮同知杜欽討平之
    庚寅，兵部左侍郎楊廷儀以疾求去，許之，廷儀，大學士廷和弟也
    ——
    盡管在明朝南方，一年一度的地方土司和衛所的吃雞大賽正如火如荼。
    但在大同府，作為明朝北方最重要的幾個要塞城市之一。
    縱然從年初就有蒙古要入寇的流言，但對於城內來往的軍戶市民而言，日子該如何過還是要如何過。
    不光是大同作為明軍重鎮，理論上有戰兵十三萬，而且大同城城池堅固，城頭上炮台林立。
    蒙古人從來南下，都是隻能在郊區馳騁，燒掉一些村莊，奪走不幸被留在城外的商隊的貨物。
    在明朝的曆史上，作為帝國首都的屏障，大同城永遠都是那樣的堅不可摧，永不陷落。
    盡管在繁榮上比不得南方水鄉，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著那條古老的，貫穿了整個亞歐大陸的絲綢之路還有同喇嘛及蒙古人的互市。
    倒也誕生了如晉商一類貿易網跨遍全國的商幫。
    但看著眼前的繁華，張三摸著自己快要餓扁了的肚子，百無聊賴的站著崗，兩眼放空，等待著下一撥的換防，卻總覺的自己與眼前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豔麗絲綢，琉璃寶玉格格不入。
    因為欠餉，家裏已經好幾天沒有開火了。
    自己倒是無所謂，靠著這身官皮，別看隻是個小小伍長，倒也能騙吃騙喝，吃拿卡要混上幾頓餐飯。
    可因朝廷拖欠的餉銀，就連每月發著的那一點布帛糧食都在層層克扣下，到手的實在是少得可憐，確實是難以維持生計。
    明天該怎麽過呢？
    他忍不住胡思亂想到。
    “爾等先回各衛，下午朝廷有特使，爾等坐在家裏，靜待傳喚。”
    正想著，一個冷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與這批身上打著補丁，餓的東倒西歪，寒酸不已的士兵不同的是，新來的這一批兵士皆是盔明甲，精神飽滿，膀大腰圓。
    張三認出了這些親兵們，是總兵家的親軍，而為首的中年人則是桂勇桂總兵的家將。
    “傳喚……，難道朝廷特使來大同還能關我們什麽事不成？有這閑工夫還不如跟著上官多去山裏打點野味？”
    聽到這話，有軍戶在人群中發著牢騷。
    而那名將官聽到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軍戶在底下的竊竊私語，怒罵道。
    “誰說的，站出來！狗日的……今天子新登大位，犒賞邊關將士——如此目無君上，怎麽，難道都想要學逃軍造反嗎？”
    他冷笑，一指不遠處被掉在北門處的十多具已經被的風幹了的屍體，屍體上大多都沒有穿上衣，裸漏的脊背上滿是背鞭打的傷痕。
    “大明法度在此，若再敢讓我聽見有誰敢蔑視上官，就跟這些逃軍一個下場。”
    眾人見屍體的慘狀，心中卻都是戚戚。
    這些日子裏，隨著朝廷的餉銀一再拖欠，總有人堅持不下去，想要帶著家人逃走另謀生計。
    或是燒掉戶籍，成為流民，或是幹脆和流寇盜賊為伍，落草為寇。
    不過，很顯然，一旦被抓住，他們的下場可不是很好。
    張狗蛋聽說除了被吊死在城門上示眾的這些逃軍之外，其他的大多都直接連同家人一同被打成了賤戶。
    成了官府中達官顯貴們的奴隸。
    看著那些隨風搖晃的屍體，想想他們妻女之後悲慘的下場，不少人在高壓下悄然放棄了心裏之前的某些念頭。
    當然，更可能的是，聽到新的皇帝要賞賜諸軍，大多數原本都已經絕望的軍戶的內心又都隱隱的升起了幾分希望。
    天子，終於將他的目光投向了這裏，要給我們這些漢兵們恩澤，去發餉了嗎？
    “大人，不知這次……”
    有人在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跟這名總兵府的將官套著近乎，擺出了分錢的樣子，問道。
    自然，朝廷賞賜，被當作苦力來用的衛所兵是不要想著能夠全都拿到手裏。
    大部分時候，朝廷賜下的賞賜，普通的士兵能拿到原定的三分之一就已經算是好年景了。
    而剩下的自然進了各級軍官和官員的口袋裏。
    【近數十年來，典兵官員既私役正軍，又私役餘丁。甚至計取月錢，糧不全支。是致軍士救饑寒之不暇。】
    衛所軍戶的困苦和遭受的壓迫可見一斑。
    “這次朝廷特使依人頭發餉，想必官吏克扣之事不會太過猖獗……爾等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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