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柏桐能理解她的感受，那種拚命求真，看到的卻是假的痛苦，我們在出社會一段時間，確實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當看到見山發現不像山，見水不像水的時候，會突然對自己和世界充滿懷疑，不過，她從十三歲，就就入了江湖，從街邊彈球的騙術，和讓人上癮的遊戲機，她明白背後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套邏輯，所以她選擇了市場營銷這個專業，來研究人性和一種左右人心的規律，她和束虹是相悖的，一種在商業上用巧，一種卻在世界求她好像明白束虹為什麽會辭職，畢竟這個世界哪有那麽的
    束虹把筷子放在碗上說：“我做新聞做累了，這次我媽病，我才徹底的下定辭職的決心，在以後的人生中，我要避免自己直視真”說著一笑，“我現在在研究自媒體，看看能不能想想怎麽做內容，我媽這個情況我也走不開，在咱當地找工作又不好找，我就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想盡可能的避免和人打交道，不過，也看人……”說著看著她，“比如你，和你聊天，真的像吃藥似”
    楊柏桐撲哧笑了，“我都變成藥”
    “我好多年沒和人這樣聊天，你知道嗎，就是感覺很踏實，就像把自己的心全部攤開了，很過”束虹說
    楊柏桐也有類似的感覺，但她害怕這種感覺，怕又陷入到一段理不清的關係裏，不想再經曆甩開黎望和劉貝貝的經曆，於是淡淡的說：“我去洗”
    收拾好廚房，束虹帶她去洗澡間給她講解各種東西怎麽用，還交代她的護膚品和毛巾拖鞋等事宜，她覺得有個人在光亮的地方完全對她敞開了懷
    晚上睡覺，楊柏桐想起家裏那條大黑狗，再見到它時，會不會再衝著她搖尾巴，她想肯定會，突然品芳姑姑穿壽衣的樣子又在眼前浮現，她抱著被角對束虹說：“你說我現在連鬼都不怕了，就覺得如果真遇到一個鬼都想和她促膝長”
    束虹說：“一個在心裏死過的人，或許就更無畏了些，你不怕鬼，是因為你不怕”
    楊柏桐說：“你說人都得死，為什麽偏偏要活這一回？”
    束虹閉上眼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我說了，我要避免直視任何真相，你也不要想這”
    楊柏桐想問，如果是被真相直視了呢？我們該怎麽躲閃？但她忍住沒
    天亮了，束虹早早起來，一副當家女人的樣子，開始掃院子，給母親洗漱，然後做飯，楊柏桐也跟著幫忙，吃過飯她準備去鄰村給品芳姑姑上香，束虹把自己醃製好的一大瓶鹹菜交給她，讓她順路帶給宋朝暉，楊柏桐以為束虹對宋朝暉有意思，於是欣然前往，而束虹托她去，是覺得她和宋朝暉比自己更能聊的
    楊柏桐端著一大瓶鹹菜走在路上，遇到了從小賣部出來的楊柏晴，她穿著碎花睡衣，粉色皮拖鞋，手上抱著瓶醬油，邊走邊打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
    “姐，你這端著鹹菜去哪？”
    楊柏桐說：“我去哪，用得著你管嗎？”
    “姐，你怎麽這麽孩子氣？還生我氣呢？”
    “能不能視彼此為空氣？”
    楊柏晴嬉皮笑臉道：“姐，我這麽大人在這裏，怎麽能是空氣呢？”
    “楊柏晴……”楊柏桐不悅的看著她，“你怎麽和牛皮糖似的，這麽”
    楊柏晴拉了拉她的衣袖說：“你別生我氣了，誰讓你看我電腦”
    楊柏桐被她這道歉的態度氣笑，說道：“沒錯，是我不該看你電腦，你死在外邊和我有什麽關”說著繞開她往前
    楊柏晴說：“你難道希望自己的隱私被公之於眾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所以才給你道歉，但我也沒那麽傻，就算你不看我的電腦，我遲早也回來了，我後來已經知道被騙了，正準備和史瑤想辦法，結果警察就找上來”
    “是我多此一”楊柏桐頭也不回的說，“你覺得是我該跟你道歉對不對？”她回頭看著楊柏
    楊柏晴摸了摸頭說：“那倒不是，是非對錯，我還是明白的，當時……當時我是聽說你看了我的電腦，一時氣憤和羞愧才說那些話的，哎呀，我都說了對不起了，你難道還要我跪下不成？”
    楊柏桐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
    現在正是村裏做飯時間，不少人家的煙筒裏都飄著嫋嫋青煙，太陽透過樹杈斑駁的灑在地上，空氣中有夾雜著植物和泥土還有青煙的味道，形成農村清晨專屬的味道，如果換在都市，這個時間她剛被鬧鍾吵醒，然後著急忙慌的洗漱化妝趕地鐵，等到了公司在電腦跟前一坐就一整天，仰望著淺藍色天空，覺得自己如在夢中那樣不真
    宋朝暉家在巷子深處，巷寬剛好夠他的車開進去，看到車子停在門口，想必人一定在，她小時候經常來找他玩，他家是村裏少有的二層樓，但院子極小，一樓正屋也就兩間，好在二樓還有兩間，樓梯是在院子上，她小時候還蠻喜歡這種風格，而且他媽活著的時候喜歡種花，院子雖小，但中間卻有一個小花池，擺著品種繁多的花，一年四季輪著開，他們家的院子是用青磚水泥砌成，大門是現代的黑色鐵門，小時候每到夏天，他們就扛著一卷涼席上到屋頂，躺在涼席看夕陽，說些隻有小孩懂的
    她敲了敲門，要換在小時候，她早就在剛進巷子就開始喊他名字，有時候她身後還跟著蝦兵蟹將，宋朝暉很介意一堆人來她家，說人多了，他媽頭暈，於是她往後就不帶人
    “門沒鎖，誰啊？”宋朝暉在二層喊
    楊柏桐端著鹹菜推開門，瞬間被眼前這一池子花吸引，情不自禁的走過去聞了聞，說道：“這是什麽花啊？”
    宋朝暉聽到竟然是柏桐的聲音，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馬上跑下樓來確定，看到真的是他，連聲音都像抖了抖，問：“你沒走？”
    楊柏桐把表姑去世，和暫住束虹家的事給他說了，並把鹹菜交給他，鄭重的說：“這是束虹親手醃的，讓我特地交給”
    宋朝暉把鹹菜放到裏屋的桌上，出來和她說話，楊柏桐很稀奇打量著這個院子，除了花，牆角還有很多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宋朝暉一一給她介紹起來，不愧是農大畢業的，這些花他如數家珍，幾月開花，有什麽品種，以及花的品性都能脫口而
    宋朝暉像個獻寶的孩子，請她進到屋裏，讓她看他爸活著的時候寫的字和畫的
    她嘖嘖稱讚，說道：“想不到這個村子還曾經有你爸這樣的人，這不是埋沒”
    宋朝暉給她倒泡了一杯綠茶，說道：“我爸說，人隻要活著，就沒有埋沒一”她看到牆上裱著的一張字，上麵用濃墨寫著“孤芳自賞”四個字，她不是個真正的文藝青年，也對文學雅事研究甚少，但此刻站在這副字麵前，覺鋪麵照來一股力量，有著讓人熱淚盈眶的感
    她又看到一幅畫，她對什麽派別的畫沒有研究，隻知道一個人站在麥田裏，簡單的白紙，簡單的幾筆，卻讓人感覺無限惆悵，她想他爸或許也有所不甘吧，才會寫下“孤芳自賞”四字，聊以自我安慰，她小時候也看到屋裏有貼著大字，但那時候對她來說，這隻是一種裝飾，而且也不好看，但此刻卻讓人無比震
    宋朝暉又讓她看他爸拍的照，那是幾十年前這個村子的樣子，和幾十年前人的樣子，她還看到卦爺，想不到年輕時的他也是一表人才，眼裏也充滿驕傲不服，她還看到宋朝暉小時候的樣子，和她記憶中如出一
    宋朝暉說：“一樓都是我爸和我媽的東西，我帶你上二”
    她跟著到了二樓，被一整麵照片牆吸引，宋朝暉認真的介紹和這些照片的故事，她在他眼裏看到了光，突然她看到一張照片，神色一變說：“這什麽時候照的？”照片中她風塵仆仆拉著箱子往前走著，是張背影照，她想起是自己剛回村的第一天，想不到被他偷拍
    宋照暉帶著孩子般的興奮說：“屋頂還有我的秘密基”
    她跟著他到了屋頂，瞬間心曠神怡，隻見上邊還架著望遠鏡，宋照暉說是觀星用的，說他和卦爺沒事會談談星相和宇宙，旁邊還有一個棋桌，她腦海馬上鋪開這一老一小對弈的畫
    她深呼了一口氣，看著完全為自己打開的天空，仿佛墊墊腳就能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