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月亮
    意識到自己果實治療不好李慎的病症，黃衣少女便不怎麽在乎它，哪怕凝聚了萬千怨氣，擁有難以置信的力量，她也覺得空虛。
    不在乎她的人，怎麽能夠有資格得到她的果實？
    而真正在意她的李慎，卻從來沒將這種事放在心上。
    她眼淚撲撲而落，忍受不住心中的感情，捏了捏李慎的臉。
    世界深切的情感在胸懷裏激蕩之時，給予人極致的感受或許都是一樣的，隻是因為產生情感的人的身份不同，所以人們用不同的名號稱呼。
    有的稱作親情，有的叫作友情，有的喚作愛情。
    “你睡得好香呀，小道士，不要再做出解脫的表情了好不好？”
    “我不是人類，對善良和邪惡的區別了解不多，但你的話，怎麽樣都好。”
    “可能你看向我時，也抱著同樣想法，無論我能製成什麽藥物，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還存在。”
    “現在我終於理解了這種心情，所以要送你真正珍貴的東西。”
    “小道士啊，好好活下去。”
    “倘若我不活，永遠都無法想象，竟有一個月能讓我如此快樂。”
    “所以你要活下去，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幸福的事，直到那時，你也會感歎：‘活著真好，人活著不就為了這麽幾瞬間嗎？’”
    “至於你的夢想，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你是好人也行，哪天撐不下去了，決定就此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我也會始終支持你。”
    “無論怎麽樣，我都是你的小黃花。”
    眼淚滾落到李慎的臉上，他的臉上覆蓋著灰塵，一滴滴的眼淚劃出一行行幹淨的痕跡。
    她才想到，不能讓他髒兮兮的。
    於是聚起純淨甘甜的汁液，粗略清晰兩遍，然後將混雜著黑色顆粒的水球拋得遠遠的。
    “你會不會以為我很傻呀？”
    “我可聰明啦，我還有事情瞞著你呢。”
    “不過你人很好，肯定不會怪我，對不對？”
    “有天晚上，你問我，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突然間不用睡覺了，我說不知道。”
    “其實是我將你睡眠偷去了，還騙你說是因為即將成熟，才不得不每天睡那麽久。”
    “你真是傻瓜，煎熬到那種地步，還假裝毫不在乎。”
    “現在我將睡眠還給你，記得做個好夢。”
    黃衣少女哽咽著站起，順便抓住了他左手處的小黃花，奮力將它連莖帶跟一齊拔出來，抓在手裏。
    “人間界是不是有一種傳統，會用黃花當祭奠？”
    “我不想做不吉利的花，尤其是對你。”
    “我要帶走它啦。”
    眼望他的身姿，一步又一步地退後。
    退到隔著眼淚都已經模糊地隻能望見平躺的人影才停。
    她慢慢跪下，雙手攤掌合攏，指尖指腹相對，用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調，說著一種極其深奧的語言，意思是：
    “仁厚黑暗的地母嗬，願在你懷抱裏永安我的魂靈！”
    說完後，她的聲音恢複成原狀，又說道：
    “媽媽，我不跑了，救救他吧。”
    地麵震動。
    無窮無盡怨氣忽然散開逃竄，還未鑽出泥土就已消失得幹幹淨淨。
    在世界極深處，一隻朦朧的左手，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空間虛無的扶手，攀爬著。
    它將極深處和極淺處拉近，就像它能拉近生與死的距離一般。
    黃衣少女聲音剛落，朦朧的左手便已經將她包裹住了。
    頓時一股歲月蒼穹的奇妙彌漫。
    左手顯現出它的模樣。
    隻見它表麵無數花草正在腐朽，又有無數花草成熟綻放。
    速度快到如同幻境，顏色變幻萬千，蒼翠且繽紛。
    黃衣少女左手捏住小黃花，右手微微抬起，朝著李慎招招手，說道：
    “再見了，小道士。”
    朦朧之手電光火石般抽回，隻留下滿地無名的樹木草叢扭曲地生長，將周圍一圈泥土全吸成砂礫，再無營養後，它們便簌簌軟下，成了一堆枯色爛泥。
    世界極深處，一個聲音含混說著：
    “找到你了。”
    朦朧之手再一次從極深處伸出。
    它張開巨大手掌，自下而上抓來。
    地麵又一次開始震動，仿佛天崩地裂般，轟鳴在整個火旺鎮回蕩。
    如山高大的五根手指捅破地麵，竟以合圍之勢，將火旺鎮虛關在了手掌當中。
    它隻感受到了李慎的氣息就在附近，無法確定它的真實位置，便打算將他連同火旺鎮一起抓走。
    步雲莊莊主滿身冷汗，他能見到遠處高聳入雲、正在緩緩彎曲的恢弘小拇指。
    但他動彈不得。
    彩霞派掌門顫抖著，臉色煞白，也望著對麵如同神跡般的大拇指。
    大手的指紋像溝壑般深邃，每一處便是一道懸崖。
    無數植物在那裏生滅，直視得眼花繚亂。
    朦朧之左手的目標並非他們，他們隻是毫不起眼的蟲子。
    李慎躺在泥土中，心髒跳動到了第十次，“啊”得一聲，用口短促地呼吸一下。
    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朦朧之左手正要合攏，徹底摧毀火旺鎮的全部之時，奇怪而高的月亮，忽然離近了。
    它上一刻還停留在遠處，像以往那樣高掛，下一刻就變得比世間任何事物都要龐大。
    皎潔的月光像洶湧澎湃的大海，照耀著火旺鎮眾生。
    朦朧之左手接觸到白光，五根崇山般的手指發出極具聲勢的折斷之聲。
    月光如火，燒灼著斷裂下來的山峰，還未落地便已燒個幹淨，連一點灰都沒拉下。
    火旺鎮如同白晝。
    極深處傳來痛苦聲，隻得將朦朧之左手收回。
    一陣顫動後，五座折損的大山沉到了地底。
    李慎正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在這樣震天動地的響動打攪下，才緩緩睜開眼睛。
    月亮近在眼前。
    沈夢月學姐送的書本上，曾有一副月球地理展示圖。
    大大小小的圓形凹坑帶著細微陰影，如無神的眼睛注視。
    哥白尼環形山、宋應星環形山、阿基米德環形山、徐光啟環形山...
    在環形山的旁邊，各種平原開闊深邃。
    李慎也能夠叫出它們的名字，酒海、靜海、澄海、豐富海、風暴洋...
    簡單而快捷。
    他注視著月亮，身體上的虛弱讓他無力起身。
    可他悚然，冷汗一下子流出。
    一直以來的隱藏的迷惑終於顯現：
    為什麽人間界和仙界共用著一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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