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頓了頓，便大步邁入，踏在植物園的草坪上。
    回頭時，藤蔓又根根豎直，延伸合攏，長成粗略的欄杆模樣。
    最後，眼前一花，它們的表麵覆蓋上一層逼真的金屬光澤。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李慎肯定不會相信，這道鐵欄杆是植物所造。
    他不著急走，這是他第二次遇到，物品跟自己講話，卻沒有想要實現的夢想。
    好奇問道：
    “你能跟我交流，難道沒有什麽想讓我做的嗎？”
    “請您不要跟我再交談，守護嬴始皇植物園，是我最重要的責任，我不能瀆職。”
    “搞什麽，你的夢想就是想要守護這裏？”
    藤蔓以沉默作答。
    李慎覺得相當神奇，居然還有這種事。
    好色筆說它一定是在說謊。
    “如果沒有想要讓你幫忙實現的夢想，為什麽還會跟你講話？”
    “要是我沒有愛上林綠，就算能跟你說話，我也懶得理你。”
    “原來如此，是不是沒有夢想的東西就不會回應我？”
    “不知道，我有夢想，可不能理解那些沒有夢想的鹹魚。”
    李慎盯著藤蔓看了一會，發覺跟它似乎沒什麽好說。
    果然跟物品交朋友也要看相性，它不太好相處啊。
    從踏進來開始，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便突然出現在眼前，或許它一直在，隻是用某種不知道的手段隱藏起來。
    李慎站在外界，透過植物鐵欄杆，絕沒有看見這條路。
    雖然他生活於人間界，可境界越高，去的地方越多，就越感覺城市的神秘和不可思議。
    原本熟悉的規則都必須推倒重來。
    推倒簡單，但重來卻無處著手。
    沿著小路行走，植物被踩進泥土裏，汁液和葉片分離，說不出的可憐和委屈。
    耳邊的歡呼聲始終未消，李慎也聽出了歡快聲調裏蘊含著的可憐和委屈。
    路盡頭，是一麵白牆，隻有小窗沉默關著。
    繞到東邊，穿過兩片小泥田，才到正經的混凝土路，青色，不似尋常路。
    應該是植物園特有，走兩步就能看到地麵鑲嵌的磚頭上寫著“嬴始皇植物園”五字。
    建築的名字也顯露出來，旁邊介紹牌寫得極為清楚：植物造型園。
    裏麵分為了五大展區，主打組合式的景觀。
    李慎並不想進去，因為植物並不多，而且珍惜度不夠。
    他雖然不知道小黃花究竟怎樣，但她一定相當名貴，要在普通植物裏詢問到她的下落，估計很難。
    他一開始選定的目標便是珍稀植物小園和藥用植物小園兩處。
    但是，植物們熱切歡呼，頗有點盛情難卻的意思在。
    李慎看門虛掩，便生出了進去瞅瞅的想法。
    輕輕推開，走廊兩側擠滿了植物，正無風搖曳。
    它們都無法正常交流，但搖曳的頻率，正表達出它們的喜悅。
    小心避開它們嬌嫩的枝葉，往裏走，眼前竟有光。
    李慎右手做好構造辟邪靈劍的準備，小心翼翼地移開大門。
    黃光自頭頂大燈照下，他可不傻，絕不至於相信這是植物園員工下班時的疏忽大意。
    裏頭有人！
    符墨隨即飛出，先往裏探視一圈，說道：
    “果真有人，她正在修剪一株矮樹，不是修仙者。”
    李慎不願意欺負普通人，更不想見到普通人癡癡傻傻的模樣，於是就要繞開。
    剛要走，就聽到一個年邁的聲音，從符墨指示的方向傳來：
    “是誰呀？能過來幫幫我嗎？”
    老婆婆蒼老柔弱的聲音，帶著些許病氣。
    李慎不忍拒絕，但還是保持緘默。
    “婆婆看不見，樹就要倒了，再扶起來，會把地弄得一塌糊塗。”
    低聲問：“她眼睛有問題嗎？”
    符墨說他也不清楚，不過老婆婆的確是摩挲著在修剪。
    李慎放慢腳步，一點一點挪過去，終於看到一位背脊彎曲，麵容和睦的老婆婆，正吃力地用瘦肩撐著一株鬱鬱蔥蔥的矮樹。
    她的眼睛緊緊閉著，沒有睜開的跡象。
    李慎震驚於她的長相，曾經見過她，就在父母帶他來植物園那年！
    霎時間，過去的記憶湧進腦海。
    無數碎片仿佛刀片割傷，他被情緒淹沒，沉浸在一種非同尋常的絕望當中。
    絕望是如此清晰，以至於他不可能忘記，但他偏偏忘記了！
    最後隻剩下了他跟父母遊玩植物園的快樂回憶。
    李慎聲音沙啞，好似有許久沒有飲水，說道：
    “不急...不急，婆婆，我來了。”
    他忙奔過去，很輕鬆地扶起矮樹，樹葉落下不少，沙沙作響。
    就如同親眼看到那樣，老婆婆可惜地直“哎喲”。
    “真是不小心，這株嫁接的桂花是農科院特意轉贈的，過了這禮拜，還要還回去。”
    “你沒事吧？”
    李慎回道：
    “我...沒什麽事，您身體沒事吧？其實根本沒怎麽倒下，葉子就自己脫落了。”
    “現在的植物身體可大不如前啦，哪怕是高材生們研究的，也是要開花不開花的。”
    老婆婆摩挲著葉片，一臉憐愛。
    “小夥子，你是哪個科院的？我老年人大早上睡不著，過來再工作工作，你也很勤奮啊。”
    李慎原本想要編的瞎話是：“藥用植物園的，我是大三實習學生。”
    但他經過了多年，又遇到了和父母同行時遇到的人，心裏不住得酸楚，第一時間竟忘了撒謊。
    “我...老婆婆，你怎麽成盲人了？”
    “咦，小夥子，你在以前見過我嗎？怎麽知道我的眼睛是後來瞎的？”
    “大概十一二年前，老婆婆，我來過這裏，你那時候不在這個園區，背著一個麥克風，好像在濕生植物園講解，對不對？”
    老婆婆歪著頭，陷入回憶，點頭道：
    “是啊，我眼睛還健康的時候，我是濕生植物園的負責人，現在老了，不中用了，就來修修改改花草。”
    “學了那麽多年的植物，真心喜歡呀，它們都是生命，你不覺得嗎？”
    李慎點點頭，隨即意識到她看不見，便“嗯嗯”兩聲。
    “可是小夥子，你還沒有告訴我呢，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你並不是嬴始皇植物園的員工吧？”
    “我不是...”
    李慎還要解釋。
    老婆婆卻立馬收起了笑容，轉過頭來，睜開了她的眼睛。
    眼眶內，竟長著兩顆紅彤彤，仿佛櫻桃般的果子，正如心髒一樣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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