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馬車車廂內，陸晨專心致誌地看著手裏玄極衛的調查結果。
    片刻後，他莫名眼前一亮。
    “林逸…楚麽…有點意思啊……”
    隻見陸晨手中的資料上，清晰地寫著這次救濟糧事件中，最顯眼的兩個年輕人。
    林逸為報養育之恩，力排眾議，不惜一切代價救治林老爺子，直接導致林家徹底家道中落，被踢出了太和世家之列…而楚麵對官府的不公，在其他人呐呐不敢言時站出來怒斥陳寬，之前當地惡霸潘老二上門找麻煩時，也敢與其爭鋒相對，保護家人。
    林逸極盡孝道，楚不畏強權。
    而這兩人，都有一個讓陸晨很欣賞的共同點。
    “良玉，顧姑娘。”
    陸晨把資料放在桌子上，然後指著楚和林逸的名字，輕聲對坐在對麵的顧思妙和符嬅問道：“這兩個人，你們怎麽看？”
    兩人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遲疑之色。
    片刻後，符嬅緩緩開口：“至善至孝，可謂之君子，不過兩人都太過衝動，行事不顧後果，可能不太適合官場。”
    “衝動也不是什麽壞事。”
    陸晨搖了搖頭。
    “為人處世穩重一些固然不錯，但一往無前也是一個優點，在下行事，向來隻求一個問心無愧，在很多人眼裏，也是一個意氣用事之人，但那又如何？如今的世道，終究還是需要一些有衝勁的人去改變的。”
    衝動？
    做事不顧後果？
    不適合官場？
    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陸晨從來不怕衝動，就怕手下人按部就班，連一點衝勁都沒有。
    至於犯錯？背鍋？
    他就沒怕過，就怕沒錯可犯，沒鍋可背。
    他就喜歡那種寧願犯錯，也不願什麽都不做的莽夫。
    甚至可以說是求“賢”若渴。
    聽到陸晨這麽說，符嬅和顧思妙頓時有些無語。
    果然惺惺相惜了啊
    當然，她們對林逸和楚並沒有什麽反感，甚至很是欣賞，但欣賞歸欣賞，她們卻不認為這兩個人適合當官。
    畢竟，這個世界隻有一個陸懷宇。
    他能平步青雲，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或者說，他的官路，根本無法複製。
    “懷宇。”
    顧思妙輕聲道：“你想把這兩個人納入麾下嗎？”
    “嗯。”
    陸晨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如此人才，不入朝為國效力，豈不可惜？”
    聞言，符嬅頓時提醒道：“林逸雖有功名在身，本身也是修者，但其身為林家家主，要是做了官，心思必然放在林家之事上，而楚雖有靈根，但卻一直無法築基入道，恐怕難以入仕。”
    “無妨。”
    陸晨擺了擺手。
    “隻要是璞玉，在下自會將其雕磨成器。”
    這話一出，兩人頓時意識到，陸晨是鐵了心要將這兩人收入麾下，作為日後的班底了。
    兩人不由得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
    以陸晨如今的權勢和聖眷，真要用誰，根本無人能阻，不說別的，他隻要直接將其收為門生，林逸和楚就能擁有一張踏入官場的敲門磚。
    現在的他就是如此恐怖。
    別看他隻是工部右侍郎，他在朝中的地位，就連首輔顏鬆都不敢觸其鋒芒，能退則退。
    也就他現在根基薄弱，沒有什麽班底，沒有足夠的人手幫他做事，不然朝堂上哪還有其他人什麽事？
    既然無法阻止，那就隻能想辦法幫他避禍了。
    一念至此，顧思妙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起來，心裏默默念叨著林逸和楚這兩個被陸晨看上的年輕人。
    這兩個人，現在可都是她的食邑百姓呢。
    “顧姑娘。”
    陸晨轉過頭，看向顧思妙，輕聲道：“這件事，能麻煩你幫個忙嗎？”
    顧思妙微微一笑。
    “你別跟我這麽生分，像對符指揮使那樣，喚我兮月都沒問題。”
    陸晨：“……”
    與此同時。
    數十名身著輕甲的禁軍將領悄然出現在黑山山腳，而後分別前往太和縣公封地內的所有村落。
    當村民們看到幾個腰間佩著長刀的武人出現在村門口，頓時被嚇了一跳，不過在得知對方的來意後，便重重地鬆了口氣。
    “吾乃太和縣公、神武大將軍親衛。”
    某個村子的村口處，一名身形高大、滿臉絡腮胡的大漢聲如洪雷地說道：
    “奉大將軍之命，特來此宣讀封地法令和一則公告。”
    一眾村民頓時齊齊跪下，神色頗為緊張地看著麵前的禁軍將領。
    他們知道，自己作為太和縣公食邑的命運，馬上就揭曉了。
    是壓迫，還是放任自流，無為而治，太和縣公對待他們的態度，將決定他們今後的一切。
    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中，那大漢用洪亮的聲音，將顧思妙在陸晨的幫助下設立的法令，一條接著一條宣讀了出來。
    其中一共有五條主要內容。
    其一：稅製，即日起，封地實行新稅製，今後封地不按人頭，也不按田畝產出收稅，而是按個人所得收稅，也就是說，如果個人沒有任何收入，就不需要交稅，而不是像外麵那樣，不管其有沒有產出，都要繳納固定的稅收。
    並且設定了稅收細則，多少歲開始收稅，低於多少收入不需要交稅，交多少，隻收稅銀不收實物等等，同時，隻要太和縣公這個爵位沒有撤除，這個稅製永遠不變。
    其二：封地內，除了太和縣公本人以外，所有人的權益平等，並且成立黑山治安所和黑山消災所，專門解決食邑百姓的糾紛和困難。
    其三：食邑百姓的個人財產受縣公府保護，不得掠奪、詐取，否則就是與太和縣公為敵。
    其四：封地內的食邑百姓，不需要服徭役。
    其五：封地稅收和資源八成用於發展，比如開設學堂、醫館、修橋鋪路之類，餘下兩成上交縣公。
    除了這五條以外，還有不少細則，而無論哪一條，總體上都是利於食邑百姓，和絕大多數封地上實行的法令大相徑庭。
    在聽完那名禁軍將領關於封地法令的講解後，一眾百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整個人暈乎乎的，如同置身夢中，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這位將軍……”
    一個瘦弱的村民一臉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您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嗎？這真是公爺定下的規矩？”
    “當然。”
    那將領倒也不惱，而是輕笑著道：“大將軍可是親自交代本將，要將她的意思一字不差地傳達給你們，而且還有蓋著縣公印的律契，豈能有假？況且這是大將軍特意請教陸大人後製定的法令，陸大人也在關注此事，大將軍豈會在此事上戲耍爾等？”
    聞言，眾人下意識地伸出手，用力扭了一下大腿肉。
    “啊！”
    劇烈的疼痛傳來，眾人頓時意識到，這是真的！
    不是夢！
    那也就是說…太和縣公，他們的縣公爺，根本沒有壓榨他們的打算！
    一念至此，眾人心底頓時升騰起一股難以自抑的喜悅和興奮。
    “太…太好了！！”
    不少人當即歡呼一聲，喜極而泣。
    他們都是極其苦命的人兒。
    要不是家徒四壁，根本交不起互助糧，他們又豈會來黑山這種鬼地方？
    來這裏，純粹是因為沒得選。
    而且有官府承諾的十石互助糧，他們多少也能苟活一段時間。
    原本他們還擔心，太和縣公會不會搶走他們手裏活命的救助糧，但是現在……
    縣公不僅沒有搶，而且還要庇佑他們不被欺負。
    他們已經打聽過了，太和縣公，就是當今聖上最為倚重的武人，當朝神武大將軍，一品大官！有他庇佑，誰敢欺負他們？
    顯然，他們這是……因禍得福了啊！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決定，待會回去以後，立馬立兩塊長生牌位，一塊陸大人的，一塊縣公爺的……
    “安靜。”
    禁軍將領抬起手，微微一壓。
    眾人當即抬起頭，強忍著心中的興奮之意，看向禁軍將領，眼中滿是期待之色。
    縣公大人如此愛護他們這些食邑百姓，想來，肯定不會下達對他們不利的政令，很有可能是真正的惠民條例！
    事關自身福澤，他們怎能不在意？
    “法令宣讀完了，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待會可以單獨找本將解惑，或者自行去縣公府找司吏，現在本將說一下大將軍發布的公告。”
    眾人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個字眼。
    公告內容並不複雜。
    是一條招募公告。
    太和縣公準備獨自出資，修一條通往興平縣的道路，招募勞工三千，月例一兩五錢，食邑百姓額外加四成，包吃住，食邑百姓優先，非食邑百姓擇優招用。
    哢噠…
    當公告的內容宣讀完的刹那，幾名百姓突然身形一顫，手中的物事盡數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天啊，我這是聽到了什麽？
    招工？
    有報酬的那種！
    不是勞役！
    每個月有一兩五錢，比種糧的收成還高！
    而且他們食邑百姓優先招用！
    這…這是活命之恩啊！
    啪嗒！！
    一些百姓反應過來後，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泣聲高呼：“公爺仁德無雙，公侯萬代！”
    “公爺公侯萬代！”
    “陸大人公侯萬代！！”
    “……”
    這一瞬間，封地內，顧思妙和陸晨的名聲，徹底達到了頂峰。
    八百戶食邑，近四千名百姓，幾乎同時高呼兩人的稱謂，表達著自己最誠摯的感激和祝福。
    最近太和縣上下幾乎都在關注黑山封地的情況。
    畢竟縣裏突然多了個縣公，還是當今聖上倚重的大人物，而且其並非隻要一個世襲公侯的名頭，而是想要正兒八經地經營封地，有這麽一個變數在，他們豈能不在意？
    因此，顧思妙的親衛宣讀完封地的法令沒多久，其法令的內容便流傳到了縣裏。
    此時，李家。
    “什麽？！”
    在看到封地法令後，李誌平瞬間麵色大變，滿臉不可思議。
    “所得稅…廢除勞役…封地子民受縣公府庇護，欺淩食邑百姓等同於冒犯縣公？這…”
    他怎麽都沒想到，那位顧大將軍，竟然會為那些根本沒什麽價值的平頭百姓做到這種地步，不僅在封地實行和大夏現行法度不一樣的政令，而且還以自身的權勢庇佑封地子民不被欺淩。
    為什麽？
    黑山明明全是石炭，附近的土地貧瘠無比，根本種不出什麽糧食，對她應該沒有任何意義才對，這種情況下，太和縣公就隻是一個名義上的世襲爵位而已，照理說就算不壓榨當地百姓，也應該任其自生自滅才對。
    而太和縣這個下等縣，照理說也不該被她這樣的大人物放在眼裏。
    為何她又是愛民如子，又是修路的。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難道黑山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寶物不成？
    想不通。
    根本想不通。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如果顧思妙是認真的，發自內心地庇護封地的子民，那已經成了太和縣公食邑的林家…必然會成為他們惹不起的存在。
    動林家，就等同意挑釁太和縣公。
    當朝神武大將軍，掌司隸兵馬事的帝國最高武官，他們這小小的太和縣地頭蛇，怎麽可能惹得起？
    一念至此，李誌平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暗無比。
    下一秒，他突然一臉不甘地一巴掌砸在旁邊的桌案上。
    “來人！”
    隨著他的高呼，僅片刻，外麵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李家的老管家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外。
    “家主，有何吩咐？”
    老管家聲音沙啞地問道。
    李誌平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對他說道：“林家產業的事，從今天開始，我們李家不再插手，並把之前趁機拿到的份子全部還回去，咱們家名下的店鋪，今後也不再針對林氏店鋪，總之一句話…”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聲音莫名發沉地道：“從今以後，我李家和他林家，井水不犯河水。”
    聽到這話，老管家頓時麵色一驚，下意識地想問為什麽。
    但一想到李誌平的強勢，便趕忙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直接點頭應是。
    李誌平對他揮了揮手，老管家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李誌平的目光變得愈發陰沉。
    同一時間，其他各家也紛紛收起自己的饕餮之口，不敢再輕言林家之事，其後更是把之前吃進去的全部吐了出來。
    不需要任何商討，各家便默契無比地做出了最為明智的選擇。
    一家歡喜一家愁，在李家等太和縣有頭有臉的家族紛紛偃旗息鼓的時候，趙大富家裏缺差點沒放炮慶祝。
    “倩兒，你可真是為父的福星啊！”
    趙大富一臉興奮地看著麵前同樣麵露喜色的女兒，毫不顧忌地放聲大笑。
    高興得像個兩百多斤的孩子。
    “大將軍如此重視封地子民，為此特意開創了這麽多前無古人的惠民政令，林家現在是大將軍的食邑子民，受到大將軍庇護，今後極有可能再次崛起，林家這是…因禍得福了啊！”
    “倩兒你在林家最艱難的時候和林逸訂婚，咱們家給了這麽豐厚的嫁妝，對林家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林家崛起，咱們趙家…定能乘上這股勁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看到父親如此高興，趙倩也跟著笑了起來。
    “爹爹，女兒早就說了，逸哥哥心智堅韌，堅毅果決，又是至孝之人，將來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其運道定然差不到哪去。”
    趙大富哈哈大笑。
    “女兒說的對，之前是為父目光短淺，還是女兒你有眼光啊。”
    聽到父親毫不吝嗇地誇獎自己，做了一回事後諸葛的趙倩不由得小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不管怎麽樣，有先見之明也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也罷，現在的結果，毫無疑問證明了她的選擇是對的。
    她趙倩，選中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如意郎君。
    …………
    太和縣發生的事，身在數百裏之外的洛京的陸晨自然是不知道的。
    幫顧思妙訂立封地法令，不過是他順手而為，自然不會在意會帶來什麽影響。
    回京以後，陸晨便把精力放在了天工司上。
    天工司的架子已經搭得差不多了，研究石炭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差不多是時候加快進度了。
    此時，天工司萬象所內。
    “蘇姑娘。”
    陸晨坐在主位上，對不遠處正一臉沉思，思考著什麽關鍵的東西的蘇凝淡然道：
    “本官近日想到一個辦法，或可剝離出石炭中的害人之物，將其變成和木炭一樣，能夠穩定燃燒，不會生成那些害人的濃煙的燃料。”
    聞言，蘇凝頓時眼神一凝，注意力瞬間從腦子裏的各種想法剝離，而後期待無比地看著陸晨。
    “什麽辦法？”
    其他人也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同時將注意力放在陸晨身上。
    對於這位力主成立天工司，提出格物興國的理念的大人物，他們可不會認為陸晨是門外漢，而是發自內心地尊敬著他。
    陸晨的意見和想法，他們自然無比重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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