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楊桉還從未有像現在這樣的恐慌與畏懼。
    無論是九南鎮上的妖魔，還是犀月江上的黏蟲，就是命鶴老人與之相比之前也未曾讓他感到這般害怕。
    在這座大山的麵前，他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
    而當這座大山現出了真實的模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震撼，還有那仿佛隨時都可能活過來一般的壓迫與窒息。
    這一刻，不僅僅是自身的渺小，他甚至感受到了萬物的渺小。
    尤其是當他發現這座山不再是山，而是一個人的時候。
    楊桉本沒有巨物恐懼症，但現在他感覺自己已經患上了。
    不止是楊桉，就是連楊桉身旁的母筮真人也是凝眸看去，胸膛起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走吧！”
    命鶴老人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說道，緊接著繼續向前。
    母筮真人明顯的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跟了上去。
    楊桉站在原地，猶豫了。
    他們已經來到了第四層，看老家夥這樣子完全沒一點反應，恐怕是要帶著他們繼續深入，前往更深的位置。
    他現在就有一種眼前的龐然大物隨時可能會活過來的感覺，要是再繼續前往下一層……
    會發生什麽楊桉不知道，他現在就連呼吸也變得十分沉重，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似乎是發覺了楊桉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前方的鶴頭突然轉過頭來。
    “小徒兒，如果你走不動的話，為師可以送你上去。”
    “……”
    楊桉默然，趕緊快步跟上。
    隻不過快要經過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的石碑之時，他又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心裏做好了準備才抬腳走過。
    嗡！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楊桉的雙耳之中響起了沉重的耳鳴。
    他忙將頭抬起向著上方看去，麵前的大山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正緩緩低頭向他看來。
    風吹動著殷紅的雲霧，隱約能看到其上的妙華天宗徹底分裂。
    因為那並非什麽建築，而是一張巨型人臉的七竅，血肉完全裂開成了幾塊，仿佛能看到裏麵如巨石一般的牙齒。
    兩隻巨大的眼睛向著楊桉看來，低頭帶動的腥風成了一道重壓。
    砰砰砰砰——
    楊桉心跳加速仿佛快要跳出胸膛，甚至不敢呼吸。
    然而就在那雙眼睛快要向他徹底靠近的時候，也就在楊桉認為自己即將粉身碎骨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又在瞬間消失。
    天空上哪來的什麽人臉與七竅，眼前的這座山是死的，一動不動的，也未曾向他低頭看來，那如肥肉一般堆積在一起的褶皺赫然就在眼前，正在等待著他們走上去。
    真的要活過來了……
    楊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看到這幅一直在改變的畫麵，每次經過石碑的時候都會這樣，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他有一種自己看到的東西即將會應驗的感覺，如果接下來繼續前往深入的話，大概率就會這樣。
    不行！他必須做點什麽！不能指望在遇到這種情形下，老家夥還會保住他的性命。
    主動權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
    楊桉陷入思索，但依然跟在命鶴老人與母筮真人的身後，抬腳踩在了原本的台階現在確實一層一層的肥肉上。
    觸感很有彈性，也跟軟，仿佛稍微一用力就會陷進去，楊桉的心裏頓時泛起一股惡寒。
    因為踩在這層肥肉上，竟然溢出了一層薄薄的油水，粘在了他的鞋子上。
    但他總不可能光著腳走路，那隻會更惡心。
    忍著心中的不適和恐懼，這一次他們上山的速度要慢了很多。
    足足過去大半個時辰，才終於看到這層肥肉的盡頭，也看到了近在咫尺被殷紅的雲霧所籠罩的妙華天宗。
    果不其然，那就是一顆巨大的人類頭顱！與楊桉剛才在經過石碑的時候，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而他腳下所踩的血肉褶皺正是通往那頭顱所張開的大嘴！
    那一張嘴足足有近十丈之高，如同通往黑暗深淵的門戶，周圍殷紅的雲霧也正是從那大嘴之中被吐出。
    越往上，越靠近，楊桉感覺自己好似徹底的喘不過氣來。
    而就在這時，從那大嘴的後方，似乎是鼻孔的位置，頓時飛出了一連數十道身影。
    這些身影也不再是之前幾次楊桉看到的那些人，他們已經徹底的變了一副模樣。
    除了四肢以外，上身能夠清晰的看到粘連著些許腐肉的骨架，裏麵的內髒器官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顆顆長在骨頭內外，密密麻麻的黑色肉塊。
    這些家夥的容貌也變了，臉部潰爛不堪，一塊塊皮肉縫縫補補，眼窩裏空無一物。
    他們飛出來，嘴裏說的話已經完全聽不懂，嘰裏呱啦的，模糊不清。
    但楊桉知道，肯定還是和先前一樣，詢問他們的身份。
    但這些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反倒更像是妖魔的生物，楊桉已經無法察覺到他們的修為氣息，甚至連生機都感知不到，如同死物。
    還是一如既往，母筮真人喚出了大量的黏蟲，向著這些怪物撲去。
    這些怪物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孱弱，十數隻怪物和黏蟲組成的高大人形扭打成了一團，其餘的數十隻怪物則是向著楊桉他們衝了過來。
    母筮真人黛眉微蹙，身下的肉裙微微顫動，顯然是想出手。
    但就在這時，命鶴老人卻是輕聲開口。
    “不要浪費時間！”
    話音剛落，鶴頭的口中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鳴叫，頓時響徹整個天際。
    半空之中，原本向著他們衝來的那些怪物，還有正在和黏蟲打成一團的怪物，全部都在鶴頭這一聲尖利的鶴唳之下，紛紛炸開。
    一時之間，無數屍塊碎肉和膿血全都落了下來，散落了滿地都是，無一幸免。
    就連遠處由無數黏蟲組成的人形也是在瞬間潰散，化作無以計數的蟲子，一大半爆成了黏液，還剩一半畏懼般的逃回了母筮真人的肉裙。
    這一聲鳴叫來得太過突然，好似雷音貫耳，又是近在咫尺。
    走在最後的楊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腦子裏就像是突然被鍾鼓狠狠地敲了一下，整個人差點當場暈過去。
    所幸意識還在，卻又立刻感受到雙耳之中流出了一股溫熱的液體，除了耳鳴以外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他聾了……
    而此時的鶴頭似乎已經鳴叫完畢，將頭緩緩縮回，臉上滿是陰險和得意，長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又將頭轉過來看向楊桉，露出一副狂笑的神色。
    什麽聲音也聽不到，除了耳鳴聲以外，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楊桉胸膛起伏著，強忍著內心的衝動，他怕自己現在就忍不住衝上去和鶴頭幹一架，然後成為這老怪物的食物。
    算了，實力不夠，再忍忍！
    他的血肉精華已經徹底消耗一空，無法發動肉食灌命也就無法恢複，隻能忍耐著尖銳的耳鳴聲。
    那些飛出來的怪物已經被鶴頭全滅，命鶴老人繼續向著上方而去。
    當走近那赫然長大的大嘴前，楊桉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下場並做好了準備。
    當老家夥再次揪住他一把衝進大嘴之中，楊桉發現他們所來的地方不再是原本妙華天宗的某處大殿，而是一個滿是血肉的洞窟，顯然就是在龐然大物的口腔當中。
    不過讓楊桉感到驚訝的是，原本的那尊巨大雕像竟然還在！
    隻是和他之前所見的不同，雕像的下半身深深的嵌進了肉裏，軀體上也有無數的血肉裹纏著，將其緊緊拉住。
    砰——
    楊桉再次炸裂。
    當痛苦消失，意識恢複，外界的聲音又再一次湧入楊桉的耳中，母筮真人的肉卵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也將他失聰的雙耳也一並恢複了。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楊桉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們現在已經來到了第五層！
    這裏的一切都已經徹底變了。
    天不再是天，山也已經徹底不是山，空氣中充滿了腐臭和寂滅的氣息。
    臃腫肥胖的巨人一動不動的坐在他們的麵前，頭顱貫穿了蒼穹，頂天立地也不再隻是一個形容詞，而是眼前真實的景象。
    楊桉咽了口唾沫，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他越發感覺這尊龐然大物可能隨時會醒過來。
    該不會還要繼續上去吧？
    在他身旁的母筮真人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臉色蒼白的模樣照樣比楊桉好不到哪裏去。
    “前輩……第五層已經到了，妙華天宗曾經的禁器碎片就在這一層之中，還請前輩助我。”
    “放心，區區一件碎片老夫還看不上。”
    “多謝前輩！”
    母筮真人很明顯的鬆了口氣。
    禁器碎片？
    楊桉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詞匯，聽上去似乎對母筮真人很重要，但對老家夥來說卻無關緊要。
    那是什麽東西？
    正在他微微思索的時候，命鶴老人已經一馬當先再次前行，向著麵前的龐然大物而去。
    母筮真人雖然臉色也同樣有點畏懼，但為了她想要的東西還是繼續跟上。
    楊桉猜得沒錯，他們是真的還要再上去。
    好在根據母筮所說的話來看，他們應當是隻在這一層停留，不會繼續深入，這讓他不禁鬆了口氣。
    眼前的大山雖然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巨人，但一動不動如同死物，還沒有任何活過來的跡象，應當是暫時不會有事的。
    沒辦法，硬著頭皮楊桉也隻能跟了上去。
    隻是當他快要靠近原本的石碑的時候，看到那石碑已經變成了一截腳趾頭，上麵滿是汙穢，又不禁猶豫了一下。
    上一層在經過這裏的時候，他已經看到巨人醒來，並且向他投來了目光。
    那這一次，他又會看到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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