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金州府，署衙後
    金州刺史程立雪穿過花廳，晃晃悠悠朝書房走
    每天早晨起來，他都要去書房坐坐，品一杯備好的清茶，順便將今日事務梳理一番，然後再前往前署上
    從西京選調金州已近三年，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他可不想讓自己出現半分莫名的差
    但今天好像出了些變
    左腳剛跨進書房門檻，程立雪就看見一個人，端坐在室內的書案
    “閣下什麽人？”
    冷不丁地鑽出個陌生人，就直直地坐在你的椅子上，大多數人隻怕都會被嚇得不輕，至少也會疑問叢生，浮想聯
    但程刺史卻是鎮定得
    這個人是怎樣進來的？
    進來要幹什麽？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既然人家能毫無阻攔地來這裏，此時問這樣的問題，基本上等同於廢
    那人站了起
    竟是這些日來替盧長安趕馬車的蟲
    此時的他，已換上一身極普通的灰白衣袍，普通得就算把他放進三，四個尋常人中間，怕也一時難以分辨出
    隻有他的眼光，有意無意間，總是閃出一絲淩厲之
    蟲二從懷裏摸出一件條形玉器，握在右手手掌
    玉器高約五寸，上尖下平直，表麵雕滿了雲龍花紋，散發出瑩瑩的柔
    玉圭！
    王之信
    程立雪瞳孔一縮，身子一僵，幾乎驚呼出聲
    那人的大拇指剛好遮住了中間凸起的字
    但這已不重要
    三年前，尚在京城，遊離於清流相黨之外，經年鬱鬱不得誌的他，曾被這個玉圭主人召
    自小飽讀聖人之書，素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
    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加入任何政治小團體，直到玉圭主人與之一番長談，便迅速改變了立
    一個月後，他被調任西北道金州刺史......
    隻一瞬
    程立雪驚醒過來，忙整理衣冠，施以大禮：“先生至此，是否帶來貴人口諭？”
    蟲二道：“龍騎遺散之士，大人已聯絡幾人？”
    “十八”
    “西海的大馬呢？”
    “六十六”
    蟲二點點頭，又道：“今公子已至金州，請大人轉告諸位，勿要與之聯”
    “公子？”柳如海一怔，“莫不是......”
    蟲二笑笑不
    此時不須多言，更不可多
    “言盡，告辭”
    對於程立雪的回複，蟲二好像甚是滿意，將玉圭揣進懷中，抬腳走出房
    堂堂金州署衙，他竟視之為自家宅
    走出數步，他忽地轉過頭來，淡淡道：“貴人曾說，大人識大體，知取舍，三年孤心苦詣，其心昭”
    “貴人還有一言：今大變在即，若天遂人願，皆賴諸君之功勞，若事不成，則是我藐躬德薄，未得昊天護佑，自當一力承擔其”
    這是標準的官
    但聽在程立雪耳中，卻是百感交集，竟有些茫然無措之
    好半晌，他回過神來，輕聲道：“請轉告貴人，但有所命，下官當盡心竭力，絕無推辭！”
    說話間，蟲二已經走了好遠，也不知聽沒聽到他這番言
    ......
    美美地睡了一覺，盧長安起來的時候，蟲二已離開許久
    想到昨天跟他的對話，既有些悵然，又有些窩
    他相信，那位遠在西京城的郡主娘娘，絕不會就此放棄對自己的監控的，但他卻一點兒辦法都沒
    她暗我明，她強我弱......罷了，有一個人時時關心你，總歸是件好事吧！
    無奈之下，他隻能安慰自己
    但此後行事，何不索性大方些？
    因此，早飯之後，盧長安帶上莫小唯和芸娘，直接去到金州衙
    門口的差役見幾人氣質華貴，倒也不敢輕慢，通報之後，便引他們進了署內的一處偏堂之
    一位身形高大，穿六品深綠官袍的五旬官員，正端坐其
    他就是顏夫子說的那位姓雷的長史朋
    盧長安剛一進門，雷長史便站了起來，從頭到腳將他細細打量一
    到後來，他身子微顫，臉上竟似露出驚喜交加的表
    盧長安心中暗自稱奇，就要躬身行
    “萬萬不可，公子如此大禮，可是折煞在下”雷長史慌忙扶住了
    他這“在下”的謙稱，更令盧長安有些愕然，卻又不好出言提示，隻好笑道：“您是長輩，又是夫子故交，晚生理當如此才”
    “不敢，不”雷長史一麵謙讓，一麵將他們請進堂
    分賓坐下，自有差役端上茶
    雷長史雙手接過顏夫子的信件，極快地看了一遍，便揣進袖袋中：“公子請放心，夫子吩咐的事情，在下自會安排妥”
    “如此，多謝長史大”
    雷長史相當爽利，當下就寫了封信，差人立馬送
    “若要穿過大沙漠，須作極充分的準”他解釋道，“向導，駱駝，水、糧食、宿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平常看來無用，但在那個地方，卻是隨時都有可能用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或許名字聽著熟悉，但同公子平素所見所用，卻又大不一樣，隻有生活在沙漠裏的人，才知道如何準”
    “所以這兩日，還請公子暫住金州，不知意下如何？”
    盧長安欠身作禮道：“一切但憑長史大人安”
    雷長史又道：“金州建城年代甚遠，有許多美景名勝，蘭山，石佛溝，寶應寺等都是極好的去處，公子與二位小姐若有興致，老夫可命人陪同遊覽一”
    “長史大人好意，晚生自當感激不盡，隻是另有一事，還須麻煩於”
    於是盧長安將黃河上遇祭祀河神一事說了一
    芸娘忙起身盈盈拜倒：“民女張芸娘，還請大人為我做”
    “這樣的民間淫祀，官府三番五令卻難以禁絕，此次竟然牽涉到活人獻祭，侵占私產之事，當真是可恨至極！”
    雷長史憤然而起，說道：“公子請放心，在下自會修書於所轄之五泉縣令，定會秉公處理好此”
    “有長史大人做主，姊姊大可安心”盧長安向芸娘笑
    芸娘趕緊躬身再
    雷長史雙目凝視著盧長安，忽地一聲歎息：“俠肝義膽，救人不顧生死，果有大將軍之風......”
    大將軍，莫非指的是我未曾見麵的父親？
    盧長安心中一驚：“長史大人認得先父？”
    雷長史點了點頭，悠悠道：“想當年，在下還是大將軍麾下一大頭兵呢，這一去就是十六年”
    難怪他會謙稱“在下
    盧長安悚然而起：“長史大人既為先父故舊，如此，則是小侄太過失禮”
    雷長史忙擺手道：“公子可千萬別這麽說，在這金州城，大將軍舊部甚多，若非顏夫子信中再三叮囑，公子行程不可耽擱，前來拜見公子的老兄弟，怕是要紛至而來，數日不絕”
    盧長安笑了笑，說道：“先父亡故時，小侄年紀還小，自不知當時之事......”
    “是啊，大將軍夫人帶著公子，還在西京城”
    盧長安試探性問：“大非水一役，能否請教雷叔一”
    “這個......公子莫”雷長史沉吟片刻，勉強道，“戰役開始後，老夫就已調任金州都衛府別將，隻是率部配合主力軍作戰，具體戰況實在不太清”
    直覺告訴盧長安，麵前老人說話吞吞吐吐，其中應當有所隱瞞，但一時之間，卻也猜不出個所以
    想來必是夫子的意思
    可夫子同父親有何關係呢？
    正當他有些走神之時，就聽到雷長史問道：“敢問公子，大將軍夫人一向安好罷？”
    “多謝雷叔掛懷，母親一切安”他恭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