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第七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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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芒種正值滿月,偌大的白玉盤倒懸於清渠之中,被銀河牽引著蕩漾。
    不知是不是濁酒浸染了傷處的緣故,曉怡的藕臂微微顫抖著,頸間的紋帶上暈染了點點血跡,她醉意朦朧中有些後悔。
    至少不應該一衝動便打了個死結……
    青絲滴落酒液,伏首之間,眼前的雜草被夜風輕拂,壓彎了腰身。
    淩亂的碎石劃過小腿,有些疼痛,皓腕之下青草摩挲,帶來類似於傷口愈合時的瘙癢。
    纖細的蔥指微微收攏,娟秀的白玉靈戒映著皎潔的月色,映著幽暗的密林,映著蔥鬱的雜草以及那張清傲容顏。
    這是白日裏那位長生奪魁的紅衣女子嗎?
    她美眸輕顫,一股異樣的感覺充斥心腑之間。
    隱約間明白了一些清歡和司禾的快意。
    但一貫強勢的她並不適應這種感覺,暗道僅此一次便好。
    朱唇輕啟,濕熱的鼻息中帶著濃鬱酒氣,呼在雜草之間,女子嗅著鼻尖那抹山野中獨有的清香,一顆芳心起起伏伏,從未有過的感覺直灌顱頂……許是自己醉了。
    ……
    鎮北高處的那座院落,火光依舊在夜風中張牙舞爪。
    但原本在石桌旁交談的兩人已然消失不見。
    姝月和清歡自然是悄悄跟在了身後……她們的神識能感知到曉怡,曉怡自然也能感知到她們。
    隻不過姝月腳步輕盈,一雙明眸中滿是興奮與好奇。
    似是想看看平時清冷的曉怡,今晚到底會經曆什麽……
    而顧清歡則是款款邁動著蓮步,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清渠流淌之間,發出嘩嘩聲響。
    水流聲混著下遊池塘邊的蛙鳴,呼喚黎明的到來。
    梯田上穀稻還很孱弱,流螢飛舞,散發著微弱的亮光。
    清歡停下了腳步,一雙鳳眸微闔,秀頸間的紅霞更勝了幾分。
    ……
    壽雲山。
    這是一個尋常的夜晚,或許並不尋常。
    司禾皓腕撐著下頜,倚在山腳的杉木之上,靜靜觀望著星空。
    感知到趙慶此刻熱烈的心念,她似乎也有些醉了。
    那可是曉怡啊!
    是平日裏高傲清冷的少禦,會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自己,甚至是看趙慶。
    嗯,這個夏夜並不尋常。
    是趙慶離開壽雲山……第七年的芒種。
    ·
    翌日,晨光熹微。
    朦朧的水霧遮掩了深林,潺潺細泉匯入清渠。
    趙慶攬著懷中女子,細心地為她包紮藕臂上的刀傷。
    小姨美眸微撇,輕哼一聲仰頭不再看他。
    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傷處的疼痛,因徹夜廝殺而崩裂的傷口甚至浸染了酒液,灼燙的痛感直擊神魂。
    女子咬牙道:“絲毫不知憐香惜玉!我真是瞎了眼!”
    趙慶眉頭一皺,凝望她水潤的美眸。
    緩聲解釋:“我若是憐香惜玉,你才真的瞎了眼。”
    周曉怡:……
    她繃緊了朱唇,強迫自己不露絲毫笑意,輕聲開口:“姝月和清歡一直在看著。”
    趙慶微微頷首,默不作聲的用手指梳理淩亂青絲。
    豈止是在看著……
    他眼前的麵板重新浮現,是昨夜跳動不止的內容。
    【司禾】
    【親密無間】
    【獲得壽元:十天】
    【獲得壽元:十天】
    ……
    【顧清歡】
    【休戚與共】
    【獲得水靈根資質:15】
    【水靈根:極品(7255\/)】
    【獲得木靈根資質:15】
    【木靈根:上品(\/)】
    【獲得火靈根資質……】
    回到鎮北的宅院之中。
    清歡在默默研習草木經冊,姝月早已準備好了清粥小菜。
    嬌俏女子看到丈夫與曉怡返回,明眸驟然亮起:“你們去了哪裏?”
    小姨微微側目,看向趙慶。
    趙慶沉吟少許:“今天晚上多喝點酒,我單獨告訴你。”
    姝月吐了吐香舌,旋即不再調笑兩人,張羅著讓清歡來院中吃飯。
    ……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數日。
    小姨在長生坊血衣樓取得了那滴青龍精血,接受了《青龍血典》築基卷的傳承。
    自此,楚國又多了一位血衣弟子。
    隻不過,趙慶與劉子敬和沈墨商議駐守坊市之時,卻是犯了難。
    血衣的駐守,是能夠領取商坊分潤的。
    便如他自己在鬆山,每年可以從鬆山坊血衣樓拿到三成分潤,去年少一些,僅有六萬靈石……往前兩年都是七八萬。
    清歡直接便是中州駐守,她身在楚國自然沒有分潤領取。
    但小姨不同……
    這錢雖然看著不多,一年也就十顆築基丹的樣子,如今對他們一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麽。
    但修行無歲月,其中變數也多。
    一年五萬靈石,十年便是五十萬……況且清歡用自己的貢獻幫小姨兌換了血石奇珍,練氣築基兩境所用總共花費了二十八萬。
    雖說清歡這邊還剩下一些,但她築基之後也是需要凝萃血石蘊養氣血的。
    姝月也還未曾築基,如若將她以後的花費也算上,家裏馬上就入不敷出了。
    這就導致一個巨大的問題擺在眼前。
    曉怡的駐守分潤還要不要?
    總不能和曉怡分居兩坊吧?
    趙慶暫時告別了兩位師兄,說等仔細思慮之後再做決定。
    長生坊外上滁鎮。
    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修士各自忙碌著,小姨穿了一身花枝錦袍,纖腰之間裹束寶紅紋帶,往常的高挑玉鞋也換成了長靴。
    她輕緩邁步,手中捧著剛買的豌豆黃,小口小口的低頭抿著。
    還不時喂給身邊的男人。
    女子帶著趙慶找到了三年前的綢緞鋪,又買了兩床嶄新的胭色被褥,才回到了那間獨屬於他們兩人的小宅。
    青榆巷深處。
    帶著些許鏽痕的銅鑰打開了老鎖,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
    前廳空空蕩蕩,陽光透窗而入,映照出空氣中彌漫的塵埃。
    曉怡隨手將糕點塞給趙慶,轉而開始細心整理臥房,換上那套嶄新的胭色被褥。
    她不常來青榆巷。
    準確的說,很少來這裏。
    這處小宅是她當年離開國公府後,前來長生坊曆練之時購下的,不過並沒有住太久。
    其後便是偶爾和趙慶來這裏小憩。
    雖說上滁鎮內多是凡人與散修,這些年來巷前的榆木也長得枝繁葉茂,使得這處小宅不複往日明亮,甚至妝台木案都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但她對此地極為在意。
    仿佛隻有在這裏,眼前的男人才獨屬於自己。
    趙慶三兩口啃完糕點,將油紙暫時收起,凝望著眼前忙碌的倩影。
    此刻,這位剛剛成為血衣弟子的築基女修,仿佛一個凡俗婦人一般,輕笑著收拾小床,緩緩擦拭妝案與銅鏡。
    這些年一路走來,趙慶已然見過了曉怡所有的麵孔。
    她會滿臉輕蔑的挑逗男人,會蹙眉凝視默默注視棋盤,會趁著酒意發瘋,偶爾胡言亂語,偶爾媚眼如絲。
    哪有什麽清冷孤傲的仙子,這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女人。
    喜愛酸甜口味的水果糕點,和尋常女子一樣鍾愛紅色胭色,被人誇讚相貌會竊喜,遇到煩心事也會皺眉。
    不是小姨變普通了,而是她被趙慶揭開了神秘的麵紗。
    女子青絲垂落,感受到身後抱來的有力臂膀,一時間嬌軀繃緊鼻息有些沉重。
    她抬眸看向銅鏡中的男人,輕笑道:“怎麽了,要跟我分家?”
    趙慶微微搖頭。
    “當年初見之時,我連多說一句話都要斟酌許久,你太美了。”
    周曉怡美眸間閃過笑意,纖手攀上男人:“如今看不上我這卑淫的女人了吧?”
    趙慶將她拉到床邊。
    “這些日子咱們一家走走看看,試試能否尋到安穩清閑一些的血衣商坊,如若沒有的話,那些許分潤便不要了。”
    “都聽你的。”女子輕輕點頭,掙脫了他的懷抱,繼續收拾臥房。
    並不是每個坊市都太平安穩,鬆山郡內有長生劍派,商樓的掌櫃曾念可也有些手段,大多不會麻煩到趙慶。
    如果能找到一處類似的血衣商樓,曉怡去當駐守領取分潤,人在鬆山家裏也無所謂。
    但總還是要關注另一處坊市動向的……
    除非是玉京弟子的道場,才可以放心擺爛偷工減料。
    比如長生劍派的長生坊與鬆山坊,乾元宮山門內的修行坊市,亦或是丹霞城也行,不過丹霞那邊分潤太少了些,一年幾千靈石,大可不用如此麻煩。
    算了,與其心煩還不如抽時間肝一肝百破丹,能使得築基修士強行躍升一層境界,如果品質高的話……多賣一些丹藥就補上那點兒靈石了。
    半晌之後,女子抬起纖指梳理耳畔青絲,美眸環視纖塵不染的臥房,輕輕舒了口氣。
    她隨手取出一座遮蔽神識的小陣,這是她平日拆解研習陣紋所用,不過籠罩三五丈也足夠了。
    美足自長靴中抽出,裸襪盡褪。
    錦袍褻衣落地,玲瓏酮體鑽入了胭被之中。
    女子輕枕趙慶臂膀,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舒適。
    她稍稍側了側身子,輕笑道:“咱們有靈舟,橫跨楚國也就半日光景,往返兩座坊市也來得及。”
    趙慶輕攬嬌軀:“麻煩了些,畢竟還要關注另一處商坊的動靜。”
    曉怡旋即不再多說。
    轉而笑道:“清歡見到我那般姿態,肯定會用在你身上的。”
    她終究是與顧清歡不同。
    趙慶稍加沉吟,柔聲道:“不要強迫自己,你覺得歡愉就好。”
    嗯!?
    女子美眸間閃過一抹調笑,傾身伏在趙慶肩頭,仰起了修長白皙的玉頸,稍稍示意。
    而後鼻腔中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氣若幽蘭:“鬆開了繩子就是嘴硬,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凶。”
    耳邊傳來男人的笑聲,溫熱的氣息廝磨耳鬢,使得她有些情難自已。
    “嗬!”
    曉怡冷笑,旋即不再提起那些荒唐。
    她往男人懷中倚了倚,任由他有力的臂膀緊攬纖腰,而後隨手拿起了床頭的賬冊。
    與趙慶一同翻看。
    “我那時是打算拜入長生劍派的……後來終究拗不過兄長,在春天去了丹霞宗。”
    曉怡的父親周宗良是當朝宰輔,築基期修為,有兩個義子都比曉怡年歲大,算是兄長。
    趙慶側目,與她一起翻看這本賬冊。
    【靈石兌換黃金百兩,結餘八百二十枚。】
    【購買符籙兩張,辟穀丹三瓶,結餘七百九十枚。】
    【與虹姐去坊北看了蓮池,購買靈魚一條,結餘百六七十枚。】
    ……
    這些他早就偷偷翻過好幾遍了,不過曉怡沒說,他也很少問這些讓人心煩的事。
    曉怡很少對自己提起她的父母。
    不過今天……
    女子柔聲解釋著:“這虹姐名叫鄧虹,是在上滁鎮暫居的一個散修,不過她早就搬走了。”
    “我們是在一家售賣法訣的商鋪結識的,當時還有一位男修,我們三人關係很近……”
    曉怡話音落下,輕笑挑眉:“不好奇?”
    趙慶:……
    你是處子之身,當時嫩的要命,關係還能有多近?
    他稍加思索,沉吟道:“我很好奇。”
    女子美眸一剜,似乎因男人不關注自己的過往而煩悶,輕聲道:“那個男修是鄧虹的道侶,他們早就搬走了。”
    “我還沒去丹霞,他們便已經離開了上滁鎮,也有十年沒見過了。”
    嗯……看來曉怡那時候沒少吃狗糧。
    周曉怡美眸扇動,放下了手中的賬冊。
    “秀姑娘說我很適合在天香樓修行。”
    “我剛到丹霞的時候,上交符籙成了血衣的客卿,經常去天香樓與她探討琴曲。”
    “卻不想如今卻成了血衣弟子。”
    她傾身望向趙慶,調笑道:“你真該見見秀兒的,她生的可美,一雙眼睛像是能勾走男人的魂兒。”
    趙慶笑道:“那我要是看上了人家,你怎麽辦?”
    秀姑娘是丹霞城天香樓的一位琴師,與曉怡關係很近,不過趙慶很少聽她說起關於自己的朋友和往事。
    築基之後,似乎曉怡有了些改變……不過趙慶也不清楚是什麽事情導致的。
    這很神奇。
    聽了自己男人的話語,周曉怡嫌棄道:“你看上人家有什麽用?”
    “一個小雜役……也就我當時被你迷了心智,上了賊船。”
    她皓腕撐著螓首,另一隻纖手輕輕揉捏趙慶的肩頸,緩聲笑道:“跟了你七年,你才築基二層。”
    “那時候秀兒便要為我介紹一位天香樓的豪客,人家可是築基中期的修為。”
    趙慶微微側目:“為何不嫁?”
    曉怡緩緩思索,她根本就沒有見過秀兒口中的男人,隻是隨意拿出來說一說……
    “嗯……生的太醜,沒你英俊。”
    啊!?
    趙慶瞪大了雙眼,你是認真的嗎?
    女子安穩的躺在胭被中,訴說著往事,一開口便是兩個時辰過去了。
    她輕吻男人臉頰,柔聲道:“你呢?”
    “你是怎麽把清歡變成那樣的,我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