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已經離開了乾清宮，嚴嵩和徐階仍舊是心有餘悸。
    首先是宗室以及勳貴那邊，想要大開後門，通過科舉考試以外的方式步入仕途，其次便是陛下居然打算讓胡宗憲入閣，並指名道姓讓趙貞吉去接替他的位置。
    這些都是嚴嵩和徐階在這之前，所沒有預料到的。
    “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
    嚴嵩如此想著，猛地頓住腳步，旋即轉過身來，頗為隱晦的瞥了一眼身後的乾清宮，暗自道。
    在這之後，嚴嵩和徐階二人，都沒有任何交流的意願，就這麽沉默著，回到了內閣。
    二人剛一回到內閣，其他人便察覺到了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最終，還是高拱鼓起勇氣站了出來，向二人詢問道。
    “嚴閣老，徐閣老，出什麽事了？”
    嚴嵩和徐階聞言，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當即將事情的原委盡皆說出。
    “咳咳，事情是這樣的，先前英國公張溶找到陛下……”
    經由二人的敘述，剩餘的人，總算是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嚴世蕃更是忍不住驚呼出聲道：“在科舉考試以外，專門組織針對於宗室，以及勳貴的考試，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曆朝曆代都沒……”
    隻不過，嚴世蕃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嚴嵩冷冷打斷了：“給我閉嘴！”
    眼見嚴嵩親自發話，嚴世蕃也隻得悻悻地退至一旁，並將頭低下。
    而另一邊，相較於宗室、勳貴所提出來的無理要求，張居正明顯對於嘉靖要讓胡宗憲入閣的這個消息，更感興趣一些。
    “陛下選擇在浙江當地的桑苗成熟以後，調胡宗憲入京，看來是早有謀劃，並且接替胡宗憲的人，還變成了督察院的趙貞吉，嚴嵩和徐階所舉薦的人選，陛下一個也沒有采納！”
    “看來陛下應該早就意識到了朝中有人想要借此機會，低價從那些種植桑苗的百姓手中，收購生絲！”
    “不然的話，也不會派趙貞吉去接替胡宗憲的位置了！”
    想到這裏，張居正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欣慰之色，旋即暗自感慨道。
    “陛下聖明！”
    正當張居正打算順著這個思路，再繼續往下想時，嚴嵩那蒼老無力的聲音在眾人的耳旁響起。
    “事到如今，大家還是好好想想，到時候該怎麽跟陛下那邊交差吧！”
    嚴嵩的話音落下，在場的眾人，均陷入了沉默之中。
    “是啊，在科舉考試以外，專門組織針對於宗室，以及勳貴的考試，這件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更何況，陛下再怎麽樣，也無法忽視大明數百萬的宗室，以及勳貴們所發出的聲音！”
    “現在，也隻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夠照顧到宗室、勳貴那邊的利益，又不能在朝中引起太大的反對！”
    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想，眾人旋即發現，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應對方法，無論如何，總會有一方的利益遭受損害！
    就在這時，隻見先前自從被嚴嵩訓斥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嚴世蕃站了出來，向眾人提議道。
    “我覺得，先前陛下提出的那個想法，倒還十分可行，隻要不是通過科舉考試步入仕途的宗室以及勳貴，都得在他們的頭上，設置一道無法逾越的壁壘，對於他們所能夠擔任的官職進行限製！”
    “而參加科舉考試，並且成功獲得名次的那些宗室以及勳貴，則不做任何限製！”
    “這樣一來，不僅可以照顧到宗室、勳貴那邊的利益，同時也能夠盡可能地減少反對的聲音！”
    “因此，咱們隻需要在這方麵，逐步進行完善就行，另外……”
    ……
    正當嚴世蕃還在向眾人闡述他的想法之際，山東，濟南府。
    曆經好幾天的星夜兼程，海瑞總算是帶領著自己的侍衛，以及前來協助自己查案的錦衣衛，從曆城縣返回，並順利見到了山東巡撫曹豐。
    此刻，府衙內，用以待客的大廳之中。
    山東巡撫曹豐坐於上首，在大廳內，還坐著海瑞，以及前來協助海瑞查案的錦衣衛百戶關銳。
    海瑞的貼身侍衛肖二，則如同一尊塑像一般，直挺挺地站在海瑞的身旁。
    盡管曹豐看上去十分平靜，但他的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平靜，眼神不住地往一旁的錦衣衛百戶關銳的身上瞟，內心暗道。
    “陛下居然會派遣錦衣衛來協助海瑞查案，由此可見，陛下有多麽重視此事！”
    想到這裏，隻見曹豐將目光收回，在心中如此告誡自己。
    “曹豐啊曹豐，接下來你可要盡心竭力地協助海瑞，將這裏的白蓮教徹底鎮壓下去，不然的話，你的烏紗帽，可就難保了！”
    在這之後，隻見曹豐將內心紛亂的思緒壓下，看向海瑞，轉而恭敬詢問道。
    “大人前不久，前去曆城縣調查白蓮教的蹤跡，可有何收獲？”
    海瑞聽聞此話，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開口道。
    “勞煩巡撫大人記掛，本官前不久到曆城縣，去調查當地的白蓮教蹤跡時，確實有所收獲！”
    “巡撫大人，您不妨看看！”
    海瑞的話音落下，一直侍候在海瑞身旁的肖二瞬間會意，旋即小心翼翼地從懷裏，將先前那些白蓮教教徒的口供取出，並將其遞交到了曹豐的手中。
    曹豐見此情形，將口供從肖二的手中接過，開始自顧自地瀏覽起了上麵的內容。
    但很快，曹豐的瞳孔就驟然收縮，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原因很簡單，在那些白蓮教教徒的口供中，牽涉到了與曲阜孔家，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曾家。
    盡管在這之前，曹豐便隱約有所猜測，山東一地白蓮教的肆虐，與那些豪紳富戶有關，但當他真正得知曾家也涉及其中時，不由得感到無比震驚。
    此刻的他，看著手中的那份口供，臉上滿是惶恐不安的神色。
    良久，曹豐逐漸回過神來，自顧自地呢喃道：“居然連曾家也涉及其中！”
    倘若平日裏，這份口供就這麽送到曹豐的手裏，曹豐肯定會當做沒有看見，並且會想盡辦法，讓中間知情的人全部閉嘴。
    畢竟，以孔家為代表的這七個家族，從來都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自己是流水的縣官，人家才是鐵打的老爺，犯不著因為這件事，跟那些勢力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對上！
    而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這份口供，是由朝廷派下來探查白蓮教的左副都禦史海瑞，遞給自己的，更何況，在海瑞的身旁，還有陛下親自派來的錦衣衛相協助。
    僅僅隻不過是幾個呼吸，曹豐便明白了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隨後，隻見其將手中的口供放至一旁，試探性地向海瑞詢問道。
    “大人的意思是……”
    海瑞將曹豐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旋即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在來之前，陛下賦予了本官直接調動衛所士卒的權力！”
    “本官的意思是，直接調動衛所士卒，對口供上所涉及到的這些豪紳富戶進行鎮壓，然後再從他們的口中，獲取有關白蓮教的消息！”
    “巡撫大人，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海瑞的聲音不大，但是在曹豐看來，其中滿是不容辯駁的意味。
    “看來，是要動真格的了！”
    曹豐如此想著，旋即回過神來，從座椅上起身，向海瑞保證道。
    “是，大人，下官一定全力協助！”
    話音落下，隻見曹豐喚來幕僚，在其耳旁低語幾句後，幕僚便領命而去。
    不多時，隻見都指揮使張遠急匆匆地趕到了府衙內，當他看見大廳內正襟危坐的曹豐、海瑞、以及一位身穿飛魚服，神色冷漠的人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他心裏十分清楚，接下來山東一地，將要地震了！
    盡管如此，張遠還是強行按捺住內心的震驚，在向眾人分別行禮後，隻見他將目光轉向坐於上首的曹豐，出言詢問道。
    “敢問，巡撫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坐於上首的曹豐聞言，旋即向一旁的下屬使了個眼色，因此，很快便有人上前，將先前那份白蓮教的口供遞交到了張遠的手中。
    張遠一頭霧水地將口供接過，當他將上麵的內容瀏覽完畢時，臉上已經滿是驚駭之色，旋即失聲道。
    “這這這……，曾家的曾慶怎麽也會在這個名單上麵？”
    一旁的海瑞見此情形，點了點頭，旋即出言解釋道。
    “張大人，這裏便是本官前不久，從那些白蓮教教徒口中所得到的口供，這上麵的名單，便是與白蓮教有所瓜葛的豪紳富戶！”
    張遠聽聞此話，臉上的驚駭之色更甚，旋即，隻見其將手上的那份口供放下，將目光轉向海瑞，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都禦史大人，這名單上可是牽涉到了曾家，這個曾慶，可是曾家南宗旁支的人啊！”
    “哦，繼續說下去！”
    海瑞聽聞張遠此話，不由得來了興趣，旋即追問道。
    緊接著，經由張遠的講述，海瑞，總算是聽明白了一個大概。
    曾家內部有好幾個字輩，起名的話，必須嚴格遵照字輩起名，否則便不能入譜，平日裏曾氏族人見麵，總要詢問對方是哪一字的，哪一輩的。
    而這個曾慶，便是屬於曾家南宗旁支的人！
    在這之後，隻見海瑞回過神來，一雙眼睛冷冷看向張遠，不緊不慢地說道。
    “縱使這個曾慶是曾家南宗旁支的人又如何，他既然與白蓮教有所勾結，那麽本官便照抓不誤！”
    海瑞在說到這裏的時候，不等張遠做出回應，便繼續補充道。
    “本官此次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來山東徹查白蓮教，不僅如此，陛下還給予了本官，隨意調動衛所士卒的權力！”
    “還是說，你想抗命不遵嗎？”
    海瑞的話音剛落，張遠便‘撲通’一聲跪伏於地，畢恭畢敬道。
    “大人，您誤會了，下官隻是覺得這件事情需要慎重，畢竟，那曾家可是與曲阜孔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萬一得罪了他們，咱們可就得……”
    就在這時，一旁的錦衣衛百戶關銳也適時開口道。
    “張大人，陛下此番派我們錦衣衛前來，便是為了協助都禦史大人調查此案，還希望大人行個方便才是，不然的話，我們也不好交差啊！”
    跪伏於地的張遠聽聞此話，頓時麵色煞白，哆哆嗦嗦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或許是由於太過於害怕，從張遠的額頭上滾落大顆的汗珠。
    此時，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陛下居然派了錦衣衛，前來協助海瑞查案！”
    很快，張遠很快便想明白了這背後的一切，旋即，隻見其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將目光轉向海瑞，沉聲道。
    “遵命，大人，下官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海瑞見此情形，臉上頓時浮現出和煦的笑容，從座椅上緩緩起身，親自來到張遠的麵前，將其從地上扶起，開口道。
    “哪裏，張大人言重了，本官接下來還有依仗你的地方呢！”
    張遠聞言，連忙將頭低下，拱了拱手，頗為謙卑地應聲道。
    “下官不敢，接下來全憑大人吩咐！”
    就在這時，坐於上首的曹豐也站了出來，轉移起了話題。
    “事到如今，咱們還是想想，應該如何對付名單上的那些豪紳富戶吧！”
    “嗯。”
    曹豐的想法，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同，旋即，眾人開始順勢商討起了應對之策。
    海瑞在環視一圈後，方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官覺得，一定要以雷霆手段，將這名單上的豪紳富戶給控製住，不然的話，遲則生變！”
    曹豐聽聞海瑞此話，也緊跟著表達了認同：“是啊，一定得盡快行動才是，不然的話，恐怕消息有泄露的風險！”
    曹豐在說到這裏的時候，話鋒一轉，轉而繼續道。
    “隻不過，名單上的其他人倒還好處理，隻是這個曾慶……”
    就在這時，一直在暗中沉默不語的幕僚卻是站了出來，旋即補充道。
    “再過兩天，曾家那邊，就要到嘉祥縣的宗聖廟前去祭拜祖先，到時候這個曾慶也會前往，咱們不妨趁著這個機會，將其抓住，這樣一來，也可以省去一番功夫。”
    幕僚的話音剛落，便得到了海瑞的認同：“嗯，就這麽辦吧，不過在這之前，先把名單上的這些豪紳富戶，全都控製起來再說！”
    眼見海瑞已經拍板決定，眾人旋即異口同聲地應聲道。
    “是，都禦史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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