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神女生涯原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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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新郎發瘋,打傷賓客,奪門而淇水之畔,爹娘相勸,他卻六親不認,意欲加若非大夥親眼所見,誰敢相信平日裏文質彬彬的書生,竟會做出如此不孝之事!還不及大夥緩過神來,義山突然仰天大笑,向後一轉,投河自大夥趕忙下水救人,可在冰冷的河水裏摸索了半天,除了那件漂浮在河麵上的婚服,大夥什麽也沒找他就像與河水融為一體似的,消失得無影無
天已黑,僅靠火把,看的不是很清楚,再加上河水太過冰冷,大夥找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住河水的刺骨寒冷,便上了隻能等明天天亮,再另作打不過到那時,希望已然渺茫,他會被湍急的河水衝到哪裏,不得而
今日大婚,本以為是樁喜事,沒想到結局竟會如義山沒了,舅姑遷怒於我,大夥把所有罪責強加在我身上,罵我是掃把星,天生克夫相,義山便是因為我才突然發瘋,連自己的親生爹娘都不認得,年紀輕輕便投河自盡,這一切都是我這個災星害的!
我的爹娘本想為我辯解,可事實擺在眼前,無論他們怎麽說,大夥都不相我娘更是因為這件事,心氣不暢,當場昏倒,她身子本來就不好,再經過這麽一鬧,最後不治身我爹因為我娘過世,傷心不已,最後病倒在床上,我苦求村裏的大夫到我家看看我爹的情況,可無論我怎麽說,怎麽哀求,他都不為所動,三言兩語把我打發走村裏人都罵我是災星,沒有人願意為我爹看我爹的病情日益嚴重,不久也隨我娘去了,整個葉家就剩我一
我不知道這種事為何會降臨在我身上,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惹得老天爺如此動怒,害得我被夫家掃地出門,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村裏人都不待見我!無論我走到哪裏,村裏人對我都是冷眼相向,惡語相出,說我這種人就不該來到世上,過門不到一天,便克死自己的丈夫,氣死自己的爹娘,現在弄得整個村子都不寧靜!
這些話我每日都能聽到,有時候我很想問他們,我做錯了什麽,我隻不過是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憑什麽要把一切的過錯都算在我頭上,難道我就願意看到這種事發生?試問這種事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又該如何?三人成虎,我一個弱女子又能說什麽?
義山走了,我的爹娘也走了,舅姑不認我這個兒媳,村裏人也不待見我,世上已無什麽值得留戀其實我也早就想好了,待處理完爹娘的後事,我便可以安心地離開
那天清晨,狗吠雞鳴,大夥都還在睡夢中,而我已經出我看著李府的大門,心中思緒萬千,不久之前我身穿嫁衣,風風光光地踏進了李家的門檻,本以為婚後的生活將會美滿,沒想到竟發生了這種事,一切始料未及,轉眼之間我便落得如此下
還記得在這裏,義山對我說的那些話,直到現在我都不曾忘
若能一腳一印,我願陪你走遍萬水千山,不管風餐露宿,還是櫛風沐雨;若能一守一候,我願陪你看盡陰晴圓缺,不管天涯海角,還是山陬海
若能一朝一夕,我願陪你踏遍五湖四海,不管豆蔻年華,還是耄耋古稀;若能一生一世,我願陪你嚐盡酸甜苦辣,不管錦衣玉食,還是粗茶淡
昔日言語,皆成過往,再也回不去,任憑說的如何動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
我收住眼淚,去往河畔的竹亭,那是我離開之前,最想去的地
野有蔓草,零露漙有美一人,清揚婉邂逅相遇,適我願
野有蔓草,零露瀼有美一人,婉如清邂逅相遇,與子偕
他在河畔念書,我在竹亭撫琴,四目相對語竟
淇水湯湯,草木莽莽,風景依舊,竹亭還是那個竹亭,人卻已不是當初之
站在河畔,望著浩浩湯湯的淇水,我的臉頰上不知何時劃過兩道淚
這裏給我留下了許多回憶,有美好也有傷心,有喜悅也有傷感,我與他在此相逢,亦在此離淇水帶走了他,帶走了過去,帶走了我的期望,帶走了……這裏或許便是我最好的歸宿,既然生時不能做夫妻,那便死後在地府相逢,但願見到他的時候,我們還能認出彼
我鼓住勇氣,捏住裙角,慢慢往河邊靠近,我最後看了一眼竹亭,忽然注意到石桌上擺著一部村裏除了我,無人彈琴,我明明記得把琴放在家裏,為何這裏會有一部琴,好奇心驅使我過去看
這部琴的材質非比尋常,琴身是上好的梧桐木,琴弦是冰蠶絲,單是這兩樣東西,此琴價格不菲,非是尋常人家之況且此琴身上的花紋,雕刻有力,每一個圖案都栩栩如生,若非名家雕刻,實難有這樣的水準,琴的背麵還刻有一首詩,正是唐代詩人李商隱之作《錦瑟
琴下麵還壓著一封信,我拿起來一看,隻見信封上寫著四個字:夢然親
夢然吾妻,見信如吾應爾婚約,娶爾為妻,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吾願矣!然婚宴吾佯作瘋疾,撕衣棄冠,持利傷人,奪門而出,至於河隨行者數十,懼吾持利,不敢妄動,爹娘勸言,吾不聽之,仰天大笑,出言不行不孝之舉,為不義之事,此乃吾計,使爾曹以為吾罹瘋疾,投河自盡,便宜脫身,此不得已而為之,使卿為人所嗤笑,受人之不待,家破而人亡,掃地以出門,卿淪落至此,此亦吾眚,歸咎於吾,吾不望卿之所諒,然吾必言,卿若自尋短見,吾心傷而不愈,內疚而無醫,終愧此生,悔而無況卿及笄,年華方盛,若為吾而自傷,受吾之所累,毀卿之容顏,壞卿之芳華,此不值矣!望卿三思而後行,莫以時況,悔而不及!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卿本佳人,清揚婉如,亭亭玉立,脩似芙蓉,心悅卿者,數不勝況吾與卿自幼相識,門戶過街,庭院相對,來往甚常,知曉彼此,邑人謂之,青梅竹馬,兩小無吾授卿詩書詞賦,卿伴吾撫琴弄弦,吾之心惟君知,吾之意惟君曉,君之情吾知曉,君之誼吾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非吾不言,難啟齒耳!本意求取功名,榮歸故裏,然後三書六禮,十裏紅妝,風光迎娶,羨煞旁心懷淩雲壯誌,不料名落孫山,天命如此,造化弄人,可歎可吾失意時,卿伴左右,慰吾以然,安吾以心,知心之交,惟君是矣!況天地之間,五湖四海,知己幾人,得遇伊人,吾甚幸矣!
子安嚐曰:“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馮唐易老,李廣難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孟嚐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予,三尺微命,一介書生,非太白之文章,驚天地泣鬼神;無子美之詩史,感世間動人應試不中,名落孫楊意不逢,撫淩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一生鴻鵠之誌,終無施展之餘地,可歎可悲矣!然命途之路不絕於此,予雖非進仕,尚有回旋之餘地,此乃一線之機,機不可失,時不再昔日之舉,皆予之作為,卿淪落至此,予亦料予本不願為此,不得已而為之,若非如此,恐連坐家人、牽連邑人、禍及葉此役後,世間再無李義山,邑人便可安居樂業,家人便可安土重遷,葉氏亦可不受牽然一陰一陽之謂道,世間終無雙全法,吾棄妻於大婚之夜,裝瘋賣傻,投河自盡,必牽連吾妻,輕則歸寧,重則出門,妻之慘狀,皆夫之
鳳凰鳴矣,於彼高梧桐生矣,於彼朝卿幼時學琴成,琴聲悠揚,指法婉轉,惟缺佳琴,此乃遺今尋高人名士,刻以精細之篆法,輔以梧桐之木、冰蠶凝絲,終成此琴,名曰“錦瑟貴重之言恕不敢及,惟以此琴,補償卿之所望妻切勿推辭,亦毋自尋短隻待來日,夫達所願,歸來尋妻,琴瑟和鳴,鶼鰈情
吾尚存於世,此事不可告知他人,僅卿一人知曉矣!否則招來禍害,卿之忍辱負重,終歸徒然;吾之所計,付之東流,一切枉況此事牽連者甚多,眾人之命途不過卿之一念,切記三思而後行,莫以時況,為不可為之事!言盡於此,望卿聽
看罷這封書信,我終於明白他做這一切的緣由——為了追求心之所願,不惜鬧這麽一出,害得我的爹娘慘死,害得我被婆家掃地出門,害得我受全村人嗤笑,害得我差點投河自我嘲笑自己就像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我如此愛他,他卻把我的真心當作塵土一般隨意踐
他置身事外,我卻為他背負了這一切,家破人亡不說,還被村裏人趕了出來,這公平嗎?他以為留下一封信、一部琴,這件事便可不了了之?他想的也太天真了吧!
若是曾經的我,看罷這封信後,或許便原諒了他,隻可惜一切都變了,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癡迷於情愛的葉夢然,仇恨改變了我,讓我看到了他真正的麵目!我隻恨為何這麽晚我才明白一切,如果我早點醒來,我的爹娘也不會慘死,我也不會成為全村人的笑柄,更不會淪落至此!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他,李義山,我曾經深愛的人!
葉夢然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怒目圓睜,怒發衝冠,握緊拳頭,兩隻眼睛裏盡是血韻兒聽罷這個故事,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她如此生氣韻兒也能理若不是李義山鬧這麽一出,她或許便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嫁給了自己最喜歡的人,哪怕婚後生活不盡人意,至少那一刻她是最幸福的!隻可惜天公不遂人願,她經曆了她本不該經曆的,她遭受了她本不該遭受的,而且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是她最愛的人,這叫誰都無法接受!
葉夢然冷哼一聲:“他希望我不要自尋短見,那我便如他所願,我會好好活著,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他,親手了結他的性命!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自那一日起,她便發下毒誓——此生若不親手殺了李義山,她九泉之下的爹娘不得安寧,她死後亦會化作孤魂野鬼,遊蕩於世間,永世不得超生!而今她活著的唯一念想便是報她四處打聽李義山的下落,從村子到應天府,這麽多年過去了,李義山如同人間蒸發似的,沒有一點線她不甘心就此放棄,無論如何,她也要親手了結李義山的性命!
尚且幼時學琴成,她便成了淇泮樂坊的一名琴姬,仰仗著自己高超的琴技,不久便成為了樂師首席,名震一方,應天府內無人不知無人不她依靠自己的身份,順便打聽李義山的下落,可是這麽久過去了,她還是沒有一點線直到今日她遇見了韻兒,便如同在無盡的黑暗裏看見一道曙眼看李義山的下落近在眼前,韻兒卻說她什麽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明哲告訴她的,夢然的眼神裏閃過黯然之色,不過這也沒什麽大礙,至少她可以確定一點,明哲一定知道李義山的下落,這給了絕望的她一線希
韻兒本是來聽曲兒的,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想來也是好不過如今細細想來,明哲把這唯一的登船機會讓給自己,應該不是出自好意那麽簡單,何況臨別前他說的那些話,似乎早就料到葉夢然會問這些,他既然知道葉夢然和李義山的過去,為何不親自跟葉夢然說,而是讓自己轉述這些話?他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韻兒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明哲向她隱瞞了什麽,他該不會是在醞釀什麽大陰謀吧?這些話韻兒沒有跟葉夢然說,現在她隻是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明哲刻意隱瞞了什與其急著把一切說破,倒不如暗中觀察,看看明哲究竟想耍什麽把戲!
平複心情,回過頭來,夢然光顧著問李義山的下落,還不知韻兒的名字,“抱歉,讓韻兒姑娘受驚了!還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陸韻,字婉儀;我哥叫陸淵,字明夢然姑娘還是叫我婉儀吧,我怕我哥誤會!”
韻兒假借明哲之姓,是不想讓夢然知道她出身南宮世家,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
“為何?難道你哥不準別人叫你韻兒?”
“差不多吧!韻兒這個稱呼,都是我哥和我爹這麽叫我,其餘人都是叫我婉”
“這麽說來,你哥還挺自私的!把你看得這麽緊也就算了,連稱呼都不許別人叫得親昵!他對你這麽好,該不會是……罷了,不說這些了!”
葉夢然正要說下去,但想了想,還是就此打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
韻兒望了一眼窗外,夜已深,時候也不早了,畫舫遊行即將開始了,她還是不在這裏打攪夢然姑娘化妝為好,以免耽擱遊行,惹得大夥不
韻兒起身行了個禮,告別道:“夢然姑娘,你先忙!我就不打攪你化妝打扮了!”
“婉儀姑娘走得這麽著急?我還想留婉儀姑娘再多說說話呢!”
“夢然姑娘若是想閑聊,韻兒隨時奉陪,隻是現在夢然姑娘還有事要忙,我還是不打攪為好,等夢然姑娘忙完眼前之事,有閑暇之時,韻兒再來陪夢然姑娘閑聊,不知意下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夢然也不好強留,“也好!便如婉儀姑娘所言,夢然靜候姑娘到來!”
兩人彼此行了個禮,韻兒便退出了房侍女已在屋外等候,見韻兒走了出來,自覺上前,領著韻兒離開了船
房間裏就隻剩下夢然一她獨自靠在窗邊,望著水中的倒影,心若所思,自言自語:“看樣子陸婉儀不像是說假話,看來李義山的下落確實隻有陸明哲知不過他是何人?為何知曉我和李義山的過去?李義山的離開與此人又有何幹係?這兩人今夜來訪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莫不是拋磚引玉,故意套我的話?”
葉夢然疑心重重,她可以相信韻兒的話,但她對明哲也充滿了好沒親眼見到明哲前,她心中的疑惑一個都解答不她很好奇,陸明哲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為何韻兒提及他名字的時候,眼神裏既是敬佩又是畏懼,他在背後又扮演怎樣的角色?這些問題恐怕隻有親眼見到明哲,才能得到答
葉夢然呼出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邪魅的笑容,“陸明哲,希望你不會讓我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