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數聲風笛離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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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月望日,夜深人靜時,萬籟此俱寂,但餘竹篁音;清風拂過,落影搖曳,明月竹間照,清泉石上酒斟滿,杯莫停,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今晚是賞月的好日子,竹亭之中,淩雲輕輕搖晃手中的酒杯,單手支頤,抬頭望
    雁邊風訊小,飛瓊望杳,碧雲先露冷闌幹,定怯藕絲冰淨洗浮空片玉,勝花影、春燈相秦鏡素娥未肯,分秋一
    每圓處即良宵,甚此夕偏饒,對歌臨萬裏嬋娟,幾許霧屏雲孤兔淒涼照水,曉風起、銀河西摩淚瑤台夢回人選自宋代詞人吳文英之作《玉漏遲·瓜涇度中秋夕賦》)
    此刻竹篁峰上僅他一人,孤單的身影,幽靜的氣氛,渲染心中愁緒,神情中流露悲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清風帶來的是悲涼,帶不走的是滿腔愁緒,無言獨酌,欲尋心中寂靜,卻不料蝕骨之傷難撫酒使人忘記煩惱,飲一壺濁酒,消千愁,解百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酒醒之後,一切如初,一時的沉醉隻得一時的寧靜,有些事終究是要麵對的!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風泛須眉並骨寒,人在水晶宮蛟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霜華滿地,欲跨彩雲飛
    記得去年今夕,釃酒溪亭,淡月雲來千裏江山昨夢非,轉眼秋光如青雀西來,姮娥報我,道佳期近寄言儔侶,莫負廣寒沉選自明代詞人文征明之作《念奴嬌·中秋對月》)
    “師兄!”他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清寒向他招手,而今的她已不似一月前的模樣,換上素衣白裙,宛若謫落凡塵的仙子,天生麗質難自棄,她步伐輕盈,倩影卓約,清風撥弄她如瀑的青絲,黛眉皓齒,絳唇杏鼻,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莞爾一笑,使人沉迷……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
    素麵翻嫌粉涴,洗妝不褪唇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選自北宋詩人蘇軾之作《西江月·梅花》)
    淩雲收起心中的愁緒,擠出一抹宛若朝霞的微笑,“過來吧!”
    清寒欣然向他走來,淩雲為她斟酒,兩人相對而清寒故意把佩劍放在竹笛的旁邊,淩雲注意到了她這一舉動,卻也沒說什麽,還似往常那般放任她的所作所今晚不同於往日,平日裏都是清寒擅作主張,往竹篁峰跑,這一次卻是淩雲約她出來,飲酒賞月,共觀美
    淩雲這一係列舉動讓清寒覺得很奇怪,平日裏淩雲對她都是愛答不理的,今日居然會約她一同賞月,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莫非他有別的目的,“師兄,今日你怎麽想起約清寒一起賞月?”
    淩雲不懷好意地看著清寒,戲謔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你一個人生活在淩雪峰上挺孤單的,便想著約你下來說說話,互訴衷腸嘛!”
    清寒才不信他的鬼話,他這明顯是在調戲自己,抱怨道:“師兄,你又拿我開玩笑!信不信清寒再也不理你了!”
    “你若不理我這個師兄,那你身邊可真的沒有陪你說話的人了!”淩雲不僅不思悔過,還變本加厲地氣得清寒話都說不出,一時間無言以對,她真的有種揍淩雲一頓的衝動,若非她現在的修為還不及淩雲,她非得好好教訓一下淩
    “師兄,你就知道欺負我,在師父麵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清寒直接搬出道宗,想借此壓淩雲一頭,看他還敢不敢戲謔自己,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淩雲對她的話視若無
    道宗正式收清寒為弟子後,便把清寒交給淩雲指導,傳授她一些入門武學和修行方法,在她築基之前,練氣期便由淩雲代為傳清寒的靈根雖差,但她的悟性還不錯,短短幾天便將入門武學和修行方法融會貫通,已經到了可以出師的地步,但相較於高階修士的境界,她的境界還是偏低,不能修習築基期以上的功實際上淩雲的境界比她還低,而且永遠不會突破練氣期,淩雲能教她的也隻有這些基礎性功法,剩下的還需道宗親自出除了道宗吩咐的幾本功法秘籍外,這一個月來,淩雲還指導她繼續修習她娘留給她的寒冰訣等一係列冰屬性功法,這些冰屬性功法很切合她的體質,而且在過去的幾年裏,她也一直修習這些功法,口訣要義早已刻進骨子淩雲隻需為她講解以前沒弄明白的地方,剩下的她自學也沒有障
    一個月來,清寒的進步他是有目共睹的,也大概明白道宗為何收清寒為徒的緣由,以她的天賦和勤奮,終有一日她可以超越自己,達到他前所未有的境界,成為新的一代宗師,甚至得道成仙也說不一她的靈根或許一般,比不過那些天之驕子,但這並不代表她超越不了別人,損有餘而不必住,靈根上的差距,那便用後天的勤奮彌補,此之謂天道酬勤也!
    這一個月,說是淩雲守著她,倒不如她守著淩雲,有事沒事就往竹篁峰跑,有些時候還住在這裏賴著不走,似乎竹篁峰才是她的居所,淩雲反而像是一位外客,借住在竹篁峰當初道宗將她的居所安置於淩雪峰,便是出於她的體質考慮她自幼修習冰屬性功法,身體可以承受超過常人所能忍受的低溫,寒暖與她而言,沒有太大的差距,她的身體在寒冰決的潛移默化下發生了質的飛躍,如果能配合恰當的功法深造,那她的前途將是不可估量的,這也是道宗為何收她為徒的原因之
    淩雲有半神之軀,清寒有寒冰之軀,前者是不費吹灰之力,與生俱來的,後者是曆經千難萬苦,修煉得來的,兩者的境遇雖是不同,但終有一天,後者必將趕超前者,這是注定的,隻是不知道淩雲能否看到這一半神之軀賦予他神的力量,卻沒有賦予他神的壽命,三十歲與他而言已經是極限了,成仙之途無望,從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他的結局已經注
    淩雲並不在乎生死,人終有一死,若無生之死,何來死之生?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此大年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然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
    生與死,這是一個牽動無數人的問題,古往今來,多少人困惑於此,亦有多少從中感悟生命的真道宗教不了他仙道,但人生的大道道宗感悟至深,派他下山遊曆,便是讓他經曆人間的疾苦,感悟屬於他的一年的遊曆,他看到了許多,也感悟了許多、明白了許多,生死別離是每個人注定經曆的事,聽上去悲慘無比,人間卻也因此而美好,七情六欲本就是每個人所擁有的,不食人間煙火,不聞人間情色,此乃仙界而非人
    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淩雲做不了濟困扶危的大俠,也做不了指點江山的政臣,他想做的不過是履行他的承諾,守在她的身
    春秋時,魯國曲阜有個年輕人名叫尾生,與聖人孔子是同尾生為人正直,樂於助人,和朋友交往很守信用,受到四鄉八鄰的讚
    有一次,他的一位親戚家裏醋用完了,便向尾生借,恰好尾生家也沒有醋,但尾生並沒有回絕而是說:“你稍等一下,我裏屋還有,這就進去拿”
    尾生看似往裏屋走,趁親戚沒注意,悄悄從後門出去,立即向鄰居借了一壇醋,並說這是自己的,就送給了這位親孔子知道這件事後,批評尾生為人不誠實,有點弄虛作尾生卻不以為然,他認為幫助別人是應該的,雖然說了謊,但出發點是對的,謊言不也有美麗的嗎?
    後來,尾生遷居梁地,在那裏他認識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兩人一見鍾情,君子淑女,私訂終但是姑娘的父母嫌棄尾生家境貧寒,堅決反對這門親為了追求愛情和幸福,姑娘決定背著父母私奔,隨尾生回到曲阜老家
    那一天,兩人約定在韓城外的一座木橋邊會麵,雙雙遠走高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不料,突然烏雲密布,狂風怒吼,雷鳴電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不久山洪暴發,滾滾江水裹挾泥沙席卷而來,淹沒了橋麵,沒過了尾生的膝
    “城外橋下,不見不散!”尾生想起了與姑娘的誓言,四顧水茫茫,不見姑娘蹤影,但他自始至終,寸步不離,死死抱住橋柱,最終被活活淹那一天並非是姑娘故意沒來,而是因為私奔的念頭被父母知道了,反被禁錮於家中,不得脫後來姑娘等到夜半三更的時候逃出家門,冒著細雨來到城外橋邊,此時洪水已漸漸退姑娘看到緊抱橋柱而死的尾生,悲慟欲她抱著尾生的屍體號啕大陰陽相隔,生死一體,哭罷,便相擁縱身投入滾滾長流的江水之中,不見蹤影……尾生抱柱,魂斷藍橋,這便是抱柱之信的由為一承諾,矢誌不渝,縱使身死,也不曾毀淩雲所追求的誠諾便是如此,並非是一諾千金,而是不負彼
    蘇小小是南朝錢塘著名歌妓,才貌雙全,能詩善畫、才貌出眾,隻可惜身世淒涼,自幼父母雙亡,生活所迫,淪為歌
    一朝與當朝國相公子阮鬱邂逅,蘇小小乘興於湖山之間,一路高吟:“燕引鶯招柳夾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訪,家住西泠妾姓”性情灑脫不羈,見識不同流一見鍾情彼此,兩人度過一段纏綿悱惻的日
    臨走前,阮鬱指著西湖的鬆柏盟誓:“青鬆作證,阮鬱願與小小同生”蘇小小吟出了膾炙人口的詩句:“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
    可是阮家不承認這個婚事,終逼阮鬱毀自阮鬱走後音信杳無,蘇小小整日以淚洗麵,吟詩解數年後,蘇小小應邀和阮鬱斷橋相會,阮鬱表示隻願納其為蘇小小悲憤地說:“這裏可沒有青鬆為你作證!”郎心負義,可蘇小小對阮鬱刻骨銘心的感情始終不渝,最終因阮鬱家中百般阻擾而被迫分
    上江觀察使孟浪久慕芳名,三次召見,蘇小小不畏強權,蔑視豪門,借故不至,後被迫而往,麵對孟浪的刁難,她不卑不亢,借庭院盛開的梅花吟道:“梅花雖傲骨,怎可敵春若要分紅白,還須青眼”孤傲冷豔,震懾了孟
    後來蘇小小偶遇窮苦書生鮑仁,傾囊助其上京趕第二年春,蘇小小因情傷心,夜染風寒,竟一病不起,咯血而逝,年僅十蘇小小最終在對情人的思念中鬱鬱而經蘇小小資助的窮苦書生鮑仁,科舉高中,金榜題名,出任滑州刺使,專程前來報獲悉小小死訊,撫棺痛哭,將其葬於西泠橋畔,墓前立碑,墓上造亭,以她的字“慕才”為鮑仁埋蘇香丘,日夜對望,結廬西湖,終不複
    “世事無常,聚散因緣是天意,份屬人曲終人散,燈火闌緣聚緣散,天意使”淩雲歎息
    “師兄,你說為何上天如此殘忍?明明給了他們相遇的緣分,為何不給他們在一起的緣分?你不是說過有因必有果,若說他們的相遇是因,那他們的離別便是果?這未免也太淒慘了些!”
    聽淩雲講完這兩個故事,清寒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很難受,雖然她沒有親身經曆過,但她還是能感同身
    “生死離別,此乃世間常你說的不錯,緣分讓他們相遇,但緣分也讓他們離別,緣分從來都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你永遠也想不到緣分何時會消或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上天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時候,連一天一刻也不會多等,再深沉的感情,再真摯的牽掛,還是會有分別的一天,到頭來又怎敵得過生離死別?”
    淩雲的話發人深緣起惜緣,緣滅隨緣,原有緣,緣無圓,願緣圓,緣已遠,緣可遠,若說無緣,緣何相聚,若說有緣,緣盡何生?
    “那師兄,你我的緣分何時會走到盡頭?”清寒忽然想到這個問
    “或許是此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未來的某一天,抑或是沒有終點……”淩雲話還是那麽曲高和寡,叫人難以琢
    “師兄,你就不能說簡單一點嗎?你明知我理解這些話本就困難,你這樣說無疑是難上加難,故意給我出難題!”清寒不悅
    “你想弄明白啊?早說嘛!”淩雲把身前倒滿酒的酒杯挪到清寒身前,“幹了這杯酒,師兄便跟你解釋這話的意”
    清寒想都沒想,二話不說端起酒杯,便往嘴裏倒,這一幕讓淩雲略感驚訝,“這丫頭也太果敢了些,都不看一眼的嘛?端起來就喝,不怕我在酒裏下藥?”
    “師兄,我喝完啦!”清寒拿著空酒杯,在他眼前晃了
    “行!”既然話已經說出了,那淩雲履行承諾便
    雲散月出,清風陣陣,蟲聲四起,螢火愔說是賞月,兩人卻擱這兒把酒言歡,酒倒了一杯又一杯,話說了一堆又一堆,你一言我一句,聊得不亦說清寒不勝酒力,推杯換盞,三兩下便被淩雲灌醉,頭很沉,臉通紅,意識開始模糊,眼中有許多個淩雲在說
    淩雲看見她坐都坐不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師妹,你還好吧?”
    清寒小臉通紅,眼神迷離,望著淩雲,隻顧著傻笑,手中的酒杯搖搖晃晃,“師兄……”
    她話還沒說出口,終是不勝酒力,手中的酒杯滑落,整個人趴在桌上,直接昏睡過淩雲喊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反淩雲還是不放心,放緩腳步,悄悄繞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俯下身在她耳邊小聲說:“清寒!”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這下淩雲終於可以放心了,也不枉他費盡心思擺這麽一出,說了這麽多話,灌了這麽多酒,不到明天早上,她應該是不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