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隆隆……”
    蒼穹灰暗，毫無征兆地響起一記悶雷，仿佛陰雲裏潛伏著一頭莽荒巨龍，正禦風駕霧，咆哮天際。
    狂風驟起，呼嘯如潮，席卷大地。
    風勢瞬間將院內攪動得混亂不堪，樹枝在強風中劇烈搖晃。不時有斷裂的枝條被無情地撕扯下來，連同枯葉在空中打轉盤旋。
    司空劍冠迎風握拳，分視回一銘與皇甫雲，眼神警惕中帶著不安，仿佛獨行客遭遇狼群圍攻。
    他和“妙手堂”打交道多年，深知回家子弟一貫暴虐不仁，嗜殺成性，下手從不容情，野蠻行徑與禽獸無異。
    回一銘作為元勳，精通妙手堂絕學“回天乏術”。
    “回天乏術”乃集十一大門派，將六十一種武功揉和成六招其中不乏少林武當，十三家，六大派等名門正宗的武學），又稱“回天六式”。需以回家秘傳心法“回魂大法”為內功基礎，運轉十九種不同的功力。
    每一式發動皆威力驚人，殺傷力極大。
    隻有回百應全部練成六式，並且可以隨心而動，同時施放。
    回一銘雖不如回百應，可江湖上聽聞“魔音貫耳，七煞纏身”，莫不為之色變，紛紛避走。
    而皇甫雲更不可小覷，早年便是左千震之高徒，混跡黑道一等一的高手。執任過八家掌門，其實力甚至勝過回一銘半籌。
    若一對二，司空劍冠獨木難支，贏麵渺茫。
    幸好他這邊，有上官風雨這名強援助陣，勝算大增。即便如此，司空劍冠依然審慎，局勢未明前，不願輕舉妄動。
    這一仗他輸不起，葛玲玲輸不得。
    輸了，洛陽城再無千葉山莊，武林中再沒“五大皆凶”這號人物。
    他期盼王襄的大軍能立刻趕來，化解眼前的危機。
    “請開個價！不知多少銀兩能打動二位，罷手撤離千葉山莊？”
    說話的人是葛玲玲。
    她沒有等，反而率先“出招”。
    她的招不是武功，亦非武器。
    而是利誘。
    這招通常很管用。
    因為錢很有用。
    你可以輕視金錢，視其如糞土。但你難以無視金錢，人總有花錢的地方，用錢的時候。
    英雄好漢，名家高士莫不如此，更別說貪婪無度，誅求無厭之流。
    葛玲玲身為家主，自然非常富有。
    雖“千葉山莊”近些年境況不佳，頹勢愈發明顯。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走下坡路，葛家底子仍舊殷實。
    葛玲玲有錢，付得起錢。
    她也舍得花錢。
    錢不花，全無價值可言。花對地方，便可價值不菲，收益頗豐。
    葛玲玲這一招，用得及時且適時。
    她選擇談，而非打。談不談得成，至少都能拖延一下，等待禁軍解圍。
    聞聽此話，回一銘托在掌上白森森的木魚，骷髏頭上下頜骨微微張開，擠出一個驚悚猙獰的笑容。那對黑眼洞裏，隱約泛著綠漆漆的鬼芒。
    充滿貪念的光。
    “葛莊主此話怎講？果真任由小僧開價？”
    葛玲玲眨動下睫毛，眸光宛若波光瀲灩，美的令人為之動容。
    你甚至會覺得，這般俏麗的佳人，看見不如不見。那樣你就不會為她茶飯不思，晝夜難眠，牽腸掛肚，思念成疾。
    “你說個數，小女子絕不還價！”
    “呃……”回一銘一時啞然，目光卻粘到葛玲玲身上似的，無法移開。
    司空劍冠接道怎麽？怕葛家付不起？還是你不敢拿？
    回一銘遲疑半瞬，即道笑話！有何不敢拿！
    司空劍冠問你不怕？
    回一銘反問怕什麽？
    司空劍冠道收了葛家的錢，違逆回百應的命令，背叛妙手堂，你如何向其交代？
    回一銘又遲疑一瞬，即道那得看你們能給多少錢？再說了，回百響在外麵沒少撈油水，到處收受別人銀子，也沒見他向堂裏交代過。
    “此話倒是不假！回百響與“蘭亭”私下裏來往，我多少有所耳聞，這碗水回百應端得有點偏。”司空劍冠頓了頓，瞅了瞅對方反應，又問不知你想要多少？
    回一銘不假思索，豎起三根指頭。
    司空劍冠微微皺起眉頭三萬兩可不是一個小數。
    回一銘晃了晃手裏的骷髏頭，陰惻惻道司空總管曲解小僧之意了！我要三十萬兩，不是三萬兩。
    “你說什麽？”
    司空劍冠眼神激忿，印堂暴起一條青龍似的粗筋，向上擠開額前厚密的皺紋，猶如飛龍騰躍，衝破層層雲霄。
    他怒意大熾，宛如凶神降世，背上的“巨闕神劍”猶如巨蟒，隨其猛顫的身軀而抖動。
    早在葛家強盛時期，葛寒燈與林鳳公控製著京西路接近四成的鹽、鐵、絲、茶、酒、米等生意，可謂家大業大，金山連著銀山。隨意送出個幾十萬兩，那是不在話下。
    可今時不如往日，葛玲玲眼下倒也拿的出這筆銀子，但委實不那麽輕鬆。
    一旁的上官風雨沉不住氣，插話道回一銘，你也真敢獅子大開口。在“妙手堂”一年支用給你的銀子，加上管轄區的抽水錢，樁頭錢，利銀亦不過幾萬兩。你這一張嘴，就要價三十萬兩，你吞得下這數目嗎？不怕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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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僧吞不吞得下，不勞閣下操心！你在溫晚手底下當差，何時輪到你插嘴？別多管閑事，自找不痛快。此事，葛莊主心裏自有定奪。是三十萬兩要緊，還是千葉山莊存亡重要，她很清楚。”
    上官風雨立刻惱了，嗬叱道放屁！有種放馬過來，銀子就別惦記了，棺材倒是替你預備一副，我親手送你躺進去可好？
    “就憑你？誰躺進去，尚未可知！”
    說完，回一銘敲擊骷髏木魚一聲，嘴裏輕念錢乃生外物，何苦多留戀！阿彌陀佛……葛莊主莫念……勿戀……該舍……則舍……
    “我答應你！三十萬兩，稍後奉上。”
    倏地，葛玲玲的話令司空劍冠、回一銘均感意外。
    司空劍冠的意外，是頗為費解。
    他清楚葛家賬麵上的支出。
    開春時，少保蔡攸做壽，葛玲玲遣人去京城送了份二十萬兩的厚禮。兩月前，蔡攸之子蔡衡娶親，又送去五箱金銀珠寶道喜。
    替利大意買下烏龍院，重新修繕花了五六萬，平日裏孝敬他的份子，更是數目可觀。至於洛陽府治下六司八局，該有的打點慰勞，每年不下十萬兩。
    三十萬兩白銀，相當於洛陽禁軍一年的軍費。葛玲玲居然答應下來，讓司空劍冠始料未及。
    回一銘同樣吃驚。
    原以為對方會嚴詞拒絕，或討價還價。他正好借此試探一下，觀其反應如何。屆時可順坡下驢，交涉彼此能接受的價錢。
    但葛玲玲答應了，而且很爽快。
    爽快的令回一銘有些猝不及防，無所適從。
    這錢葛家真肯付，他拿得也燙手。那時自己定要離開洛陽，隱沒江湖，否則妙手堂不會容他活路。
    上官風雨道葛莊主要仔細斟酌啊！他這種卑鄙小人，切不可相信。
    葛玲玲笑了笑，睨向皇甫雲道先生的條件呢？盡管開口便是。
    皇甫雲神色自若，不驚不喜，不緊不慢道在下久聞“女公子”是脂粉英雄，巾幗女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出手三十萬兩，毫不猶豫，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豪氣……爽快……
    葛玲玲道那先生就也爽快些，可好？
    “我？”皇甫雲搖首，語氣躊躇道在下對錢財，看得不算太重，所以……
    “所以，你要當官掌權。”
    皇甫雲微訝道葛莊主冰雪聰穎，一語中的，在下佩服。隻是，我依附於王相公，這青雲之路自然要仰仗他提攜。
    葛玲玲想了想道先生之才幹，久居其麾下，僅在“反三十六天罡”內占據一席而已，豈不屈才。何不另辟門路，一展身手呢？
    皇甫雲平靜的雙眸，突然閃過一絲明亮的銳芒。那一刹那，仿佛他被燈火包圍一般，連嘴角上揚都顯得那麽璀璨，能反射出一道光。
    “葛莊主說的門路，所指何方？”
    葛玲玲即道蔡少保！
    “他？”
    皇甫雲似有猶豫，轉而冷笑道我何必舍近求遠，棄王相公轉投蔡少保門下呢？到時弄巧成拙，兩邊不討好，又當如何？
    葛玲玲道王相公的確深得皇上恩寵，權勢滔天。可其門下強手如雲，查叫天已入朝為官，權掌一方。四名心腹“光天化日”，皆身居要職。雖陳化已亡，仍有餘光，林天，梁日被委以重用。別忘了，還有“妙手堂”回百應，“成聚德”沈無涯，他們都是當家人，勢力龐大。試問何年何月，才能輪到先生呢？
    皇甫雲聽罷，目光倏然黯淡，手拄的镔鐵杖隨之往下一摁，杖尖赫然將地麵壓出七八條裂縫。
    葛玲玲又道蔡少保則不同！其父蔡太師幾遭彈劾，早不複往日風光。童樞密對外作戰，屢戰屢敗，漸失皇帝信任。王相公胸無點墨，隻會弄舌巧辯，難堪大用。唯有蔡少保飽讀詩書，有經天緯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功。且善用賢能良才，厚愛體恤下屬。小女子願舉薦先生，為你鋪排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皇甫雲沉思不語。
    葛玲玲再道先生若一意孤行，助妙手堂毀我千葉山莊，就不怕惹怒蔡少保，降罪於你。那時，王相公會與蔡少保翻臉，全力保你嗎？他不出麵，蔡少保在黑白兩道的力量，會放過你嗎？
    遽然間，院子變得異常平靜，似乎連風都緩和下來。
    葛玲玲幾句話，效果出奇的好。
    回一銘圖財，皇甫雲貪權，二人都有軟肋。
    葛玲玲窺出縫隙，直擊弱點。
    她具備女人的細膩，像針。
    又頗有男人的果敢，像刀。
    忽然有了轉機，司空劍冠眉頭鬆開，神情逐漸放鬆，眼神依然犀利。
    “咕隆！”
    又是一記悶雷，打破院中的沉寂。
    “倘若我不投靠蔡少保呢？”
    葛玲玲道那就開打！
    皇甫雲道你確定？
    葛玲玲道動手！不要讓他活著離開葛家。
    話音才落，司空劍冠接到命令，大喝一聲上官老弟，你盯住回一銘，我來對付皇甫雲。
    上官風雨道好！
    他一說“好”，就率先出手，翻腕將算盤遞出。
    遽然，十二顆黑白算子“嗖”的疾射而出，六枚黑珠打向對手死穴，六枚白珠封住對手躲避路線。
    他的出招很突然。
    因為那是偷襲。
    他的目標既不是回一銘，亦非皇甫雲。
    而是司空劍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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