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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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孫權召集群臣,商議怎麽偷襲袁熙劉備的時候,張張昭卻是在長江北岸的皖口和晉國談判。
    先前張昭受命出使,代表吳國來和晉國商談停戰事宜,表麵上的原因,是吳國因為和劉備軍作戰不利,不想再和晉國為敵,所以派遣張昭,想辦法在劉備袁熙聯手的局麵中撬開一絲縫隙。
    當然了,其中真正的原因隻有孫權知道,他連出使的張昭也沒有全部交底,不過以張昭的才智,多少能猜出來一點。
    不過張昭既來之,則安之,他因為和孫權政見不合,所、、這兩年頗不受待見,張昭也是個脾氣死硬的,所以他倒也安之若素,隻不過談判的對象,卻讓他有些預料不到。
    他端起手中的茶碗,遙遙向對麵的魯肅相敬,“子敬因禍得福,如今在晉國身居高位,以後說不定昭還要子敬提攜呢。”
    魯肅聞言苦笑道:“子布就不要取笑我了。”
    “這難道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嗎?”
    張昭卻是正色道:“我並不是取笑子敬。”
    “相比較晉王,我覺得大王才是有些看不清形勢。”
    魯肅趕緊掃了一眼,發現張昭的隨從都離得很遠,但還是急道:“子布說話還是這麽不看場合!”
    “要是這話傳到大王.吳王耳朵裏麵,你可如何自處?”
    張昭喝了口茶,悠悠道:“言語並不能改變戰場上的局勢。”
    “還是子敬以為,若我這邊提出更好的條件,晉王和漢南王就能決裂了?”
    魯肅苦笑,“站在吳王立場上,子布可不該說這句話啊。”
    “話說真是奇妙,當初我和子布對於是否投曹之事相爭,結果最後子布贏了,我卻是被晉國羈押,機緣巧合之下,咱們兩人卻坐到了對立麵。”
    “如今子布的想法,是否有所改變了呢?”
    張昭泰然自若道:“自然是變了。”
    “我來之前,曾勸大王徹底倒向晉王。”
    魯肅一驚,隨即苦笑:“這還真像子布的風格啊。”
    “但我這就想不通了,當初子布勸吳國投靠曹操,其最有力的理由,就是曹操乃是名義上扶助漢室,通過天子號令諸侯,有大義名分。”
    “如今子布卻是認為吳王要背離曹操,其理由何在?”
    張昭出聲道:“理由很簡單,一是曹操稱王後,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
    “其挾製天子稱王,一切禮製皆離天子隻差半步,天下人都看出其野心,自然是沒有了正當理由。”
    “二是曹操現在敗於晉王,幾乎失去了奪取天下的可能,以吳國的實力,若是還要和魏國綁定在一起,遲早會落得一個覆滅的下場。”
    “我在臨行之前,就已經向大王說了這些理由,但大王不置可否,顯然是不讚同我的看法。”
    魯肅疑惑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可能是吳王讚同子布看法,所以才派子布出使和談?”
    張昭搖頭道:“不,大王是個頗有骨氣之人,他豈會那麽心甘情願屈居人下。”
    魯肅苦笑道:“子布知不知道,光憑這幾句話,就能讓我猜到不少東西?”
    “我如今立場在晉國這邊,要是被有心人傳了回去,子布怕是不好過了啊。”
    張昭淡淡道:“無所謂。”
    “子敬應該知道,我是個投降派。”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
    魯肅搖頭道:“子布何必妄自菲薄,你若是這種人,當初也不會投到吳王麾下,直接去投曹操不好嗎?”
    張昭失笑道:“子敬就沒有想過,也許我早就暗地投靠了曹操,如今說是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覆滅吳國?”
    魯肅搖頭道:“我還不傻,要是子布投靠曹操,現在要做的便是挑動晉吳大戰,讓魏國坐收漁利才對。”
    張昭大笑起來,“子敬果然是智謀之士,要是子敬不離開大王,哪有諸葛瑾陸績他們的事情!”
    “沒錯,我有自己的立場,不是站在晉國那邊,也不是完全站在大王這邊。”
    “我的立場,就是不想讓天下人遭受無謂的兵災了。”
    “如今鮮卑入關,若還是四國大戰,隻會白白便宜了外族。”
    “尤其是若晉國敗了,幽州冀州便會被鮮卑侵占,漢室天下,將會變得更加不堪。”
    “到時候生靈塗炭,赤地千裏,所有開戰的勢力,都難辭其咎。”
    魯肅眼睛微微睜大,“子布.竟然是扶漢的?”
    “這這.”他這才想通了這些年來,張昭種種行動的邏輯所在,也隻有找個理由,能夠解釋張昭為何如此作為。
    魯肅結結巴巴道:“那子敬當初投靠江東”
    張昭笑道:“子敬終於是想明白了。”
    “沒錯,彼時中原動亂,我來江東逃難,是因為彼時最有可能扶漢的,江東為最。”
    “曹操彼時依附袁紹,而袁紹暗地想要擁立劉虞為帝,顯然兩人都是漢室反賊。”
    “劉備就更不用說了,其先依附陶謙,那是袁術陣營裏的鐵杆,又後劉備又依附袁紹,怎麽看也也不像是個匡扶漢室的。”
    “我卻沒有想到之後他受了衣帶詔,又數次攻打許都,想要解救天子,其言行合一,殊為不易,是我看走眼了。”
    “彼時我看天下諸公碌碌,要麽是野心勃勃的反賊類,要麽是安居一隅,毫無大誌之流,竟無一二可以相信者,”
    “彼時我思慮再三,卻想到當初孫侯孫文台雖依附袁術,卻是關東聯軍中唯二敢於攻打董卓,掃除漢室宗廟,飼以太牢者,可以說是當時天下為數不多扶漢的中流砥柱。”
    “雖然其後有所背離初心,但已經是當時天下漢臣中的佼佼者了。”
    “所以當然我避難過江時,也曾考慮過長江以南,荊州益州江東三地如何選擇,最後選了江東,便是有孫侯在。”
    “但不想孫侯攻打劉表時身歿,便投靠了其子孫伯符,便是賭他能成為第二個孫文台。”
    “即使其有自立之心,我也會竭力勸服於他。”
    “但之後的事情,卻是我始料未及,孫伯符雖然待我甚厚,卻同樣英年早逝,讓我一腔誌向,都付諸流水。”
    “江東這地方仿佛是被詛咒了,於是我隻能將希望寄托於大王身上,卻沒成想大王的野心,卻遠大於其父兄。”
    “當初我勸大王投靠曹操,便是曹操有大義名分,江東所作所為,本身就是叛逆所為,被天下人所詬病。”
    “我真正的想法,是曹操和江東聯手,先將袁氏這最大最明顯的反賊消滅,再想辦法調和孫曹兩家關係,讓其共同扶助天子,再興漢室。”
    “卻沒有想到世事難以預料,反倒是曹操先忍不住自立,晉王漢南王反而是得了天子密詔,而大王卻是一意孤行,堅持要依附曹操和兩人為敵。”
    “那個時候,我當初的打算,便已經宣告完全失敗了。”
    魯肅聽完之後,臉上的驚訝之色遲遲沒有退去,歎道:“我今日方才明白子布的想法!”
    “子布這些年來,心裏應該很煎熬吧。”
    張昭淡淡道:“所以這次我主動請求出使,便是為了提醒晉國,畢竟在我看來,四國內鬥歸內鬥,但外敵當前,幾十萬胡人入關,如果這時候還扯晉國後腿,可就是違背了大漢立朝之本了。”
    魯肅看了看四周,“子敬的意思,我算是完全明白了,子敬有如此大誌,和我想像的徐州士族不太一樣呢。”
    張昭淡淡道:“我知道子敬想說什麽,先前晉王殺徐州士族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
    “但在我看來,隻能說殺得好,徐州這地方商業發達,本就有很多見利忘義,狼心狗肺之徒,我也有明哲保身之舉,並不比他們高明多少。”
    “但我不比他們強多少,但我還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大義所在,如今晉國若是擋不住關外胡人,不僅中原生靈塗炭,徐州也會被波及,所以我必須要過來提醒子敬。”
    如果袁熙在場,當會驚訝張昭眼光之準,後世晉國便是沒有擋住關外胡人,導致丟失了半壁江山,被迫衣冠南渡,天下崩頹,百姓如草芥,漢人幾乎滅族。
    張昭最後道:“當然,我什麽都沒有說,如何想是子敬的事情,這也不算背叛大王。”
    魯肅苦笑道:“我明白子布的想法了。”
    “世間淺薄之人,都覺得子布是自私自利,隻知自保之人,甚至我當初都有這種想法,如今想來,真是太過可笑了。”
    “在此肅替大王謝過子布了。”
    他試探道:“子布回去後,必然會受吳王猜忌,且我聽說之前聽說子布和吳王之間多有齟齬,不若就此留下”
    張昭搖頭道:“不了,昭做事求個始終,雖然我和大王政見不合,但斷不會背叛於他。”
    “世人皆謂我首鼠兩端,但我就是我,吳國那邊,還有我應該做的事情。”
    “子敬,就此告辭了。”
    魯肅挽留幾句,見張昭執意離開,隻得將其送到碼頭。
    張昭也不多話,當即登上船頭,對著魯肅遙遙一禮,就此坐船離開。
    魯肅望著遠去的帆影,心裏感慨萬千,這天下誰對誰錯,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