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芝麻糊做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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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自殺!自殺不能解決問題!”
賈璉衝進亭子,卻聽鏡子歎道:
“別喊了,她聽不見的。
主人如今是鏡中幻影,與她好比陰陽相隔。”
“那你去救人啊!你不是那什麽神仙鏡子嗎?你一定有辦法阻止她自殺!”
賈璉試圖去拉秦可卿的胳膊,可自己的手卻果然如同虛空幻影,根本無法抓住現實中的任何人或物。
鏡子似有感慨,曼聲念道:
“畫梁春盡落香塵,天香樓上黯傷神。
好事終了風情盡,倉皇誰憐薄命人。”
“少在這時候念酸詩!趕緊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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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身邊的丫鬟顯然比風月寶鑒管用。
她一把抱住秦可卿,壓低聲音哭道:
“大奶奶,可萬萬不能如此!萬萬不能啊!
大奶奶好歹要想想,家裏的老爺年逾古稀,可鍾哥兒才不到十四,他又沒有親娘在世,秦家上上下下,各處都還得要大奶奶操心。
大奶奶若撒手去了,可教秦家這一老一小還怎麽過?
何況如今秦家光景不好,大奶奶在賈家,好歹還能偶爾周濟些,秦家的日子也能鬆快些。
頭幾日大奶奶叫我回去給老爺送衣裳,才聽說為了鍾哥兒去賈家上學,老爺是東拚西湊,才籌得了二十四兩贄見禮,大奶奶如何舍得讓他們此後日月艱難?
老爺一心就指望鍾哥兒這一根獨苗能有出息,等他能考個功名出來,秦家也就有指望了。”
秦可卿也低低聲音哭道:
“可哪裏能等到那時候啊……他放不過我的……
今日從榮國府回來,他偷個空子,搶了我頭上的一支金簪去。
方才我去給婆婆伺候晚飯,竟然見他將我的金簪堂而皇之別在了他頭上。
賈蓉也看見了,卻一聲不出。
我雖是個小門小戶之女,又沒有親生爹娘,可我還不至於到了要靠委身公爹、才能苟活於人世的地步。
若沒了這點子氣節,我更不知自己為何還要留著這口氣,在這世上受罪。
如今我忍氣吞聲,千方百計躲著避著,這府裏都已經開始有了不幹不淨的傳言。若我一個大意,著了他的道,還不知要被多少人如何在背後戳脊梁骨罵呢。”
“誰人背後沒人說?
誰人背後不說人?
大奶奶若是一個糊塗吊死了,縱然我知道大奶奶清白可昭日月,那起子渾人豈不更得了意地編排?他們哪裏管什麽有的沒的,什麽難聽說什麽,大奶奶豈不更冤死了?
要不——要不我明日替大奶奶去廟裏上香,祈求菩薩保佑,順便給大奶奶抽支簽子卜一卦,上天或許有所指點,可好?”
瑞珠終於勸住了傷心欲絕的秦可卿。
當臉色蒼白的秦可卿晃晃悠悠站起身時,瑞珠攙扶不住,隻能用力架著她走。
也騰不出手再去提紗燈,主仆二人便腳步踉蹌,摸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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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愣望著亭中地上放著的孤零零一盞小小紗燈,賈璉不由感歎:
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柔弱女子,背後隱忍了這許多艱難。遭遇一個無能的丈夫,和一個禽獸的公爹,在這樣一個女子不能離婚、又無法出走的世界裏,她能有以死抗爭的剛烈品格,著實令人欽佩。
如果讓這樣一個女子最終還是含恨而死,那簡直沒天理。
可自己怎麽才能搭救她呢?
“主人看上秦可卿了?“鏡子突然間的問話嚇了沉思中的賈璉一大跳。
“癩頭和尚要保護林黛玉,也是因為他看上林黛玉了?”
鏡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小心翼翼問:
“主人,她已經求仁得仁,將自己凍病了。
今晚回去少不得就要請大夫看病,她應該是沒事了,咱先回去?”
賈璉:“她好像病得不輕啊,你管這個叫‘沒事了’?走,跟過去瞧瞧。”
鏡子卻忽然道:
“有人來找主人,趕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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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恍惚,賈璉已經又回到小書房。
房門外正有人輕輕喚了聲:“二爺。”
聲音溫婉,正是平兒。
賈璉從床上爬起來,整理一下衣裳,坐到桌邊,才道:“進來。”
平兒輕巧巧推門進來,手裏端著個托盤,盤上是一碗熱乎乎的芝麻糊,散發出誘人的甜香氣味。
素手纖纖,將芝麻糊放在桌上,平兒站在一旁,微笑道:
“這是二奶奶叫送過來的,說二爺冬夜易餓。”
賈璉確實有點兒餓,不,其實是有點兒饞——這芝麻糊太香了,這是把芝麻都熬出了靈魂的香氣嗎?
他心裏上一刻還全是生死未卜的秦可卿,此時又生生被塞進了香甜誘人的芝麻糊,一時有些混亂。
平兒見他不語,心道:
都說二爺轉了性,看來果然是真的。
若是從前,他搬來書房,二奶奶又不在跟前,他得了這樣的空子,少不得要急色鬼似的與我親熱。
今日卻怎麽隻瞧著芝麻糊瞪著眼睛發愣?難道二爺也得了寶玉的癡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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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此番是奉命而來,門外還有人監視,該說的話不敢不說。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湊上一步,輕聲道:
“老太太讓二爺重新管起這府裏的事務,二奶奶自然是要聽從老太太的話的。
隻是二爺也知道,這家裏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每日裏多少大大小小的麻煩事情?
二爺之前就是受不了如此瑣碎事多,也多虧了二奶奶不嫌繁瑣,這二年來,大事小情都她在操持著,也沒出了差錯。
二爺是做大事的人,在外麵官場上大展拳腳的地方多得是,何必陷在府裏這一堆針頭線腦裏頭?”
賈璉沒說話,隻是站起身,閑閑在屋裏踱著步。
他心裏明白,王熙鳳掌權了兩年,得了甜頭上了癮,不會肯那麽輕易鬆手的。
“二爺也曉得二奶奶的脾氣,她天生來就是個要強的性子,其實刀子嘴,豆腐心。隻要二爺容讓著她些,大家就天下太平,可不是好?
再說二爺想要銀子使,隻管去跟她說就是了。
她這人臉酸,可也吃不住幾句好話,隻要二爺放下身段說些軟話,她也不會為難二爺。”
平兒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打量賈璉,卻從賈璉臉上瞧不出任何反應。隻是見他沒情沒緒地踱步,似乎在聽自己說話,又似乎沒在聽。
在賈璉第二次經過門口的時候,他猛地一把拉開房門。
門外正偷聽的善姐毫無防備,一個趔趄跌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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