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丁誌遠對陶世群的熱情敬謝不
    “馬上要上大學了，是大人了，可以喝”陶世群卻不由分說給他滿上，“今天先喝五糧液，等你通知書下來了，咱再喝茅台！”
    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醇厚的酒香，丁誌遠一下子就確認了這是真正的五糧液，不自覺地咽了咽唾沫道：“不喝了吧…”
    “喝點吧，喝點”陶桃媽趙蘭芝笑眯眯道，“你老師今天高興，給他破個”
    陶世群嗜酒如命，年輕地時候頓頓喝，有時候上課的時候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酒不過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心髒不太好，這兩年喝的少
    “那就喝點？”丁誌遠看在兩口子如此熱情的份上，勉為其難地從
    陶桃突然撲哧一笑，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瞥了瞥丁誌
    丁誌遠裝作沒看見，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
    沒辦法，他這人沒多少愛好，喝小酒就是其中之
    若是陶世群拿出來的是小作坊釀的酒，他說什麽都不會喝，但正經的五糧液還是可以喝點
    隻是，他卻忘了，這具年輕的身體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接觸過酒精，於是一不小心就喝成了猴屁
    天已經黑透
    帶著一絲微醺的快感，丁誌遠跨上自行車，這時陶桃小跑著追出
    “給你！”陶桃微喘道，“這個解”
    丁誌遠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把幹癟的酸棗，似乎是精挑細選過的，個頭都很大，也沒有蟲
    丁誌遠笑了，難怪剛才告辭時沒看到她，原來去給自己拿酸棗了，真是個心細如發的小丫頭！
    陶桃也笑了，揶揄道：“知道你愛幹淨，我爸泡酒用的，都洗過”
    丁誌遠：“…”
    他承認自己從小有點小潔癖，但愛幹淨難道還有錯了？
    “走”丁誌遠往嘴裏扔了幾顆酸棗，擺擺手騎上車走
    “誌遠哥，路上慢”
    “知道了，回”
    這棗真酸，可丁誌遠卻連棗核都舍不得吐
    來的時候走的是縣城方向的路，離開的時候走的是反方向的
    剛出鎮子，丁誌遠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其間又混雜著爛地瓜的臭
    很快他就找到了味道的源頭，一座位於路邊的釀酒作
    仙化鎮雖然釀酒曆史久遠，但從來沒出過名
    無他，窮罷
    一斤白酒差不多需要消耗三斤糧食，在糧食不豐富的年代，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飽，哪還有富餘的糧食用來釀酒？
    所以，仙化鎮釀酒的原材料是地瓜，釀的酒俗稱“地瓜燒
    在缺糧的年代，地瓜幹子是窮人日常吃的主糧，加上地瓜畝產高，隨隨便便就能到兩三千斤，用來釀酒最合適不過
    為了降低運輸成本，在送酒廠之前一般要對地瓜進行預處
    大塊紅薯，切成薄薄的一層，隨手撒到地上曬
    把一塊塊曬得白白脆脆，卷翹起來的地瓜幹撿起來裝
    一斤鮮地瓜能曬出二三兩的地瓜幹，能減去了七八成的重量，自行車就能輕鬆駝起一兩百斤重的地瓜幹，相當於半噸到一噸的鮮地
    地瓜幹送到酒廠後清洗幹淨，入大鍋中煮爛，出鍋後搗爛攤涼，加入酒曲攪拌均勻，倒進發酵池裏發
    發酵好的地瓜放入設備中蒸餾，蒸餾出來的酒精，勾兌到40度左右就可以出廠
    從口感上講，“地瓜燒”爽利，夠辣夠勁夠透徹，入口後馬上爆開發散，餘味很幹淨，喝多少也不會上
    但絕沒有什麽綿甜淨爽，馥鬱醇厚，醬香幽雅尾韻悠
    那是真正的糧食酒的專利，而以窮人為主要客戶的“地瓜燒”，隻要夠辣夠勁就
    從風格上看，或許隻有老毛子的伏特加和“地瓜燒”有那麽點近
    不過老毛子的伏特加又太烈了，過濾得太幹淨，喝起來就隻剩下酒精味了，少了地瓜的煙火
    離得越近，臭味越重，丁誌遠隻好騰出一隻手捂住鼻
    這年代根本沒有環保的概念，釀酒過程中的廢水不加處理直接排放在河裏，地瓜殘留物隨便露天堆放，大夏天裏味道好聞才怪
    經過釀酒作坊時，丁誌遠注意到有個人正蹲在作坊門口抽
    作坊大門敞開著，借著裏麵的燈光，丁誌遠認出了那人正是傍晚在陶桃家有過一麵之緣的廖富
    聽到動靜，廖富貴抬頭看了看，丁誌遠衝他點頭算是打了招
    本想直接一走了之，但一抹銀色的光芒突然從丁誌遠眼角的餘光中滑過，他不由地扭頭望向作坊的大
    “咦？”丁誌遠輕咦了一聲，刹住車右腳點地，指著作坊裏半人多高的設備，好奇問道：“老廖，那是什麽設備？”
    廖富貴沒精打采道：“你不是大學生們嗎？連灌裝機都不知道？”
    若是換作平時，丁誌遠絕對立馬懟回去，不過此刻他顧不得著惱，支起自行車後湊到廖富貴身
    廖富貴正煩著呢，翻了翻眼皮道：“幹啥？”
    丁誌遠蹲在廖富貴跟前，往門裏努努嘴問：“老廖你可以啊，鳥槍換炮，連灌裝機都用上”
    現在的釀酒作坊打的都是低成本的遊擊戰，能省則省，能用人的地方絕對不用機器，因為在農村人力是最便宜的資源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
    比如罐裝這活兒，七八歲的童工能幹，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也能幹，一天給個幾毛錢，有的是人搶著
    廖富貴放著廉價的人力不用，反而花大價錢進了灌裝設備，對此丁誌遠相當不理
    這胖子腦袋裏進水了吧？
    廖富貴哼了一聲道：“你要是也來看我笑話，就趕緊滾蛋，老子煩著”
    “也？”丁誌遠沒忍住笑出聲來，見廖富貴朝自己瞪眼睛，趕緊道：“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我就是好奇，過來瞻仰瞻”
    “有啥好瞻仰的？”廖富貴翻了個白眼，狠狠吸了口煙，把煙屁股扔到腳下，用力撚了兩下，吐了口唾沫恨恨罵道：“呸，剛買來不到半個月，現在砸手裏了，艸！”
    “沒有過不去的坎，別急啊老”丁誌遠從廖富貴的襯衫口袋裏掏出煙和火柴盒，遞了根煙過去，“來來來，抽根煙消消”
    廖富貴嘴角抽了抽，不接也不說話，隻是盯著丁誌
    “不抽拉”丁誌遠笑了笑，順手把煙塞嘴裏，點上火像平時一樣吸了一口，下一刻一股辛辣直插肺部，讓他劇烈咳嗽起
    廖富貴忍不住大笑，一臉戲謔道：“第一次抽？”
    “這煙勁兒太大”丁誌遠鼻涕眼淚咳出來了，有心想扔掉煙，但為了能跟廖富貴套近乎，還是硬著頭皮又抽了一
    廖富貴也給自己點上一根，抽了一口眯著眼睛問：“這麽晚了還不回家，我這裏可住不了人，有事兒說事”
    丁誌遠回頭往作坊裏努努嘴：“你這以後打算怎麽辦？”
    廖富貴沒好氣道：“能怎麽辦？等著唄，熬著”
    “熬到啥時候？”
    “你問我我問誰去？”
    丁誌遠決定不跟他拐彎抹角了，把煙掐滅問：“你這個灌裝機一天能罐裝多少？”
    廖富貴疑惑道：“你問這幹嘛？”
    丁誌遠咧嘴一笑：“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你？”廖富貴愣了一下，眼皮翻了翻道：“就你？”
    “對，”丁誌遠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剛才不是說我是大學生嗎？大學生懂得多，你說呢？”
    “呸！”廖富貴吐了口唾沫，“這話要是你爹說的，我信，你說的，嗬嗬嗬…”
    “你認識我爹？”這下輪到丁誌遠愣
    廖富貴吐了口煙霧，點點頭道：“你爹給我娘看過病，你爹是個好唉，好人不長”
    丁誌遠默然不
    廖富貴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剛才說能幫我？”
    丁誌遠斜了他一眼：“你不是不信嗎？”
    廖富貴嗤笑一聲：“反正都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
    丁誌遠壓下吐槽的衝動，道：“那你先說說灌裝機的效”
    “原料跟得上的話，熟練工一個鍾頭能灌1200瓶，次一點的一千，就算是新手也能灌七八”
    “這麽多！”丁誌遠心裏一喜，隨即疑惑道：“不是，你這小作坊有這麽大的產量嗎？”
    廖富貴笑而不
    丁誌遠稍微一想，便道：“你是從別的作坊收購原酒，然後自己勾兌罐裝”
    廖富貴一聽這話，再也裝不下去了，驚訝道：“你怎麽知道？我這還沒開始幹呢，也沒跟旁人說過…”
    “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丁誌遠輕笑一聲，“以你這台灌裝設備的效率，一天按十個鍾頭算，能罐裝一萬瓶左”
    說到這，丁誌遠朝廖富貴豎起大拇指：“老廖，野心挺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