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迷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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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兩個,三個,隨著那些血滴子一個個倒下,尹秀終於收手。
    這時候他的風衣已沾滿了血漬,有的是自己的,但更多的則是來自於血滴子身上。
    原本深藍色的風衣被染成紅色,又因為幹涸而變成棕色,顯現出一種不祥的恐怖感。
    一個都沒有,如尹秀之前打算的一眼,一個血滴子都沒有能從桃源鄉中退出去。
    羅維原本還扣下了兩個人,沒想到他們被擒的時候,或是被同伴殺死,或是自己咬碎了藏在牙縫中的毒藥,瞬間斷氣。
    “有點可惜了,一個舌頭都沒留下。”羅維歎了口氣。
    尹秀看了他一眼,臉上倒是沒多少遺憾,隻是問道:“怎麽,你也想請他們喝司法奶茶啊?”
    羅維搖頭,“我做不出來,但要是春代在這裏的話,我也攔不住他。”
    “他要是在這裏,早死了。”
    倒不是尹秀巴不得他死,也不是看不上他的功夫,而是因為這場戰鬥實在凶險,誰都有可能死掉,誰都有可能因為疏漏被幹掉。
    畢竟就連馬小玉和羅維,也沒能保住嬤嬤的命。
    沒錯,她在戰鬥中被流彈擊穿胸膛,等尹秀趕到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
    “後生仔,你過來。”
    嬤嬤想抬手招呼尹秀,但似乎已沒有那樣的力氣,隻能衝他勾勾手指。
    尹秀上前,心裏並無特別的情緒,隻感覺平靜。
    這是大戰後的平靜,也是看著一個人將死時不願意打擾對方的平靜。
    “後生仔,我是注定沒兒子送終了。
    我之前就已經聽說過了,去金山發財的人沒有一個發了財,也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周圍的人都說他們是去修鐵路了,從大西洋的這頭,挖到太平洋那邊,每挖一裏地就要死好幾個人,運氣不好遇上雪崩,山體滑坡,那就是整片整片的死掉。
    我想我的兒子沒有那種死裏逃生的好運,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有那種發財的好命的,所以應該也是死在了那裏,被人埋在了哪根枕木下邊。
    我僅剩的兒子渡塵,他沒去,也和我一樣相信老母。
    之前我說你把他殺了,我不怪你,那也是真的。因為我要是怪你的話,就代表著我不相信老母的話,我們成不了仙了。
    我要是恨你,那就代表著他將來不會飛升,那樣我連最後一個兒子都死了,所以我不能恨你。
    但是我又想,這麽多人在村子裏被屠戮,難道這也是他們的因果和機緣?
    或許是我要死了,所以說胡話也好,腦子不清醒也罷,反正我有點迷糊了。
    後生仔,你是道士,你比我們這些所謂的煉氣士更能窺見天機,所以我問你,老母所說的仙山昆侖,真的存在嗎?
    我們這些人,有朝一日也能飛升,超脫困苦?”
    尹秀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握著她的手,沉默不語。
    嬤嬤見狀,笑了起來,聲音淒涼。
    “我明白了,後生仔,可是你怎麽連將死之人都不願意騙一下?不敢騙阿婆啊?哈哈!所謂仙山……”
    像是嗓子裏突然湧上來一口老痰,喘不過氣來。
    嬤嬤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要從眼眶裏擠出來,麵容猙獰,她歇斯底裏叫道:“仙山,仙山是真實存在的!哈哈哈!”
    嬤嬤的笑聲逐漸大了起來,然後才咽下最後一口氣,石灰水般的眼睛徹底凝固。
    尹秀隻當她是臨死時出現的一些反應,並不感到驚嚇,反而覺得有些可憐。
    他合上嬤嬤的眼睛,又從一邊拿過一塊布,將她那已太過蒼老的臉龐蓋上。
    然後他看向馬小玉,這會兒她站在冷風中,神情也同尹秀一樣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麽。
    “嬤嬤,得罪了。”
    盡管不是敵人,但為了更多的信息,尹秀還是隻能使用【血腥回憶】,通過嬤嬤身上還溫熱的鮮血,獲取更多的線索。
    法術一經施展,尹秀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仿佛重回了那永無天日的海底。
    在他的周圍,一段段記憶像是發光水母一般,在他的身邊懸浮,飄蕩,似乎帶著無法切割的觸手與聯係。
    已經知道怎麽搜索了,尹秀心念一動,閃過【老母】這個詞匯。
    瞬間,仿若星河般的場景陡然發生變化,數量眾多的水母一下消失,尹秀的麵前隻剩下兩顆懸浮的光球。
    隻有兩段嗎?這有些過份少了。
    畢竟在那些煉氣士看來,嬤嬤是能夠與老母進行溝通的靈媒,應該是那個與老母溝通最多的人才是。
    可為何隻有兩段?到底是她隱瞞了什麽,還是尹秀挖到了更深層,更關鍵的記憶?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一切的秘密似乎又已近在咫尺。
    尹秀伸手,點向其中一顆光球,四周忽然變得一片黑暗。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聽到一聲呢喃,尹秀四周才漸漸亮起來,變得鮮明通透,五彩繽紛。
    這是嬤嬤的視角,她此刻正站在一座山的山頂,說不出到底是地底下的地下山脈,還是地麵上的某處名山大川,反正她的周圍被亮光籠罩。
    嬤嬤的眼睛一直盯著天上,在那裏,有尹秀感到驚訝的一切。
    隻見朵朵祥雲之中,一座山正在天空之中。
    那座山似乎隻在雲中露出一角,可光是一角,便已足夠令人驚歎它的巨大,神聖,宏偉。
    那是一座實在叫任何人看一眼便要臣服的山峰,在那高不可攀,神聖不可侵犯的山頂,還有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宮殿。
    宮殿也隻露出了一角,飛簷上雕刻著鳳凰和鹿,栩栩如生。
    在那一角的宮殿之上,正有仙人披著飄帶飛舞,不辨男女,輕盈若飛鳥,一會兒盤旋,一會兒於空中懸停。
    或是形單影隻,或是成群結隊,這些仙人如鳥兒一般,跟那座寶殿融為一體。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尹秀呢喃著,直到馬小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尹秀失神問道。
    他剛從術法所看見的記憶中被馬小玉喚醒,神智還有些模糊。
    “這得問你自己。”
    馬小玉的眼神古怪,又帶著一些擔憂。
    “從剛才開始,你臉上的表情就一直很奇怪,好像看到了什麽寶藏,又好像是看到對麵樓上有個女人在換衣服一樣,反正跟平常不一樣。
    我原以為這是你在施法,但實際上又不像,所以問問你怎麽回事。”
    尹秀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又不是你在換衣服,我怎麽可能看的神不守舍,要知道,就是方隱她……”
    “她?她怎麽了?”
    馬小玉秀眉緊蹙,一時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有一股怒火即將爆發。
    “嗨,我的意思是你打斷我的術法了,讓我差點變得跟方隱一樣神神經經的。你知道,我一向是喜歡那種聰明的女人。”
    “是嗎?”
    馬小玉仍有些疑惑,但眉頭已經舒展開來。
    她把手從尹秀的肩膀上拿開,“抱歉,是我有些緊張了。”
    “剛才不緊張,現在又緊張了?我真的搞不懂你。”
    尹秀故作輕鬆地搖了搖頭,衝馬小玉說道:“不要再打斷我了哦。”
    馬小玉雖然有些不忿,但還是將手藏在了背後,示意自己不會再隨意出手幹擾他。
    至於羅維,他對於術法這些一點都不懂,自然是馬小玉怎麽做,他便怎麽做。
    因此他隻是將手按在腰間的槍上,時刻戒備。
    過了十分鍾,等到【血腥回憶】的冷卻時間過去後,尹秀深吸一口氣,將手再次按在嬤嬤那已逐漸失去溫度的血液裏,進入冥想狀態。
    還是搜索【老母】,這一次懸浮在他麵前的光球,竟還是一顆不減的兩個。
    怎麽,難道是之前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直到現在才回想起來。
    還是說因為被馬小玉打斷了法術,所以剛才的記憶被重置了。
    可惜尹秀並不能從兩個近乎完全相同的光球表麵,看出哪一個光球是自己之前點擊過的,因為被閱讀了的記憶並沒有消失。
    無奈,尹秀隻能隨便點開其中一個。
    這一次不再是山頂,而是平原,地上長滿青草,大風吹拂而過的地上平原。
    嬤嬤站在地上,這次還是隻有她孤身一人,身邊再無別的,既沒有大山,也沒有溪流,就是一望無際的綠色平原。
    忽然,一陣勁風吹過,撫亂嬤嬤的白發。
    她抬頭望去,尹秀的視線便也隨著移到天上去。
    隻見在天上,有一架鸞車,六條青色的蛟龍拉著那車,從天空的另一端,像流星般追逐著太陽,快速飛到天空的另一頭去。
    一切隻發生在瞬間,比六月的流星更加迅速,眨眼即逝。
    但隨著嬤嬤匆匆一瞥,尹秀卻已瞧見了鸞車上那人的模樣。
    跟祠堂上的畫像一樣,駕馭著飛龍鸞車的女人,正是老母!
    同樣的雍容華貴,同樣的神聖不可仰望,一股巨大的心理壓力充盈在尹秀的胸中,就好像是一想到這人,就有巨石壓在身上一般。
    老母,原來是這樣的一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