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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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意外的,莊園飲宴以不歡而散的方式落
    在夏侯惠那句“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剛落下,天子曹叡當即就黑了臉,徑直起身拂袖而
    這也不奇
    繼天子位以來,曹叡並沒有過昏聵之舉,更沒有有若桀紂之
    相反,他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他不過是出宮遊玩,一時興趣與近臣同樂樗蒲之戲罷了,夏侯惠竟將他與亡國之君秦二世胡亥作類比,如何不令他心中恚怒溢於言表呢?
    至於,他為何不當場將夏侯惠拿下治罪嘛~
    也很好理
    受職散騎侍郎的夏侯惠,規勸天子得失乃是本
    言辭唐突了些、激烈了些,那也隻是方式不妥,尚且構不成被治罪的理
    天子曹叡若是惱怒難當,將之疏遠、尋個他由將之罷黜或左遷等皆可,任誰都不能指摘什麽;而若是執意將夏侯惠下獄問罪,那就是杜絕言路,反而變成天子的器量不足
    是故,天子雖怫然不悅,但也沒有發
    隻不過在接下來的十數日內,天子都沒有拿正眼撇過夏侯惠一次,諸如出宮遊玩或者巡查有司等事,更沒有讓夏侯惠再伴駕
    對此,知曉事情經過的近臣皆有些訝
    這都過去十數日了,天子怎麽還沒有將夏侯惠左遷呢?
    難不成,還要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先前天子將夏侯玄被貶為羽林監之時,也沒有說理由啊!
    奇哉!
    同是出身夏侯一族,何為待遇截然不同
    每每看到夏侯惠的身影仍出現在東堂之內聽政時,其他近臣都不由在心中發出了如此感慨,亦開始對天子曹叡愈發恭順
    理由,自然是他們倏然發現,自身想準確的揣摩到天子心意,還有很長的路要
    事實上,他們已然猜對
    天子曹叡並沒有那麽高深莫測,也是真的惱了夏侯惠,不止一次動了將之左遷閑置或者罷黜的念
    就是每每想付諸於行時,便又躊躇了起
    準確而言,是他有點舍不
    是的,舍不
    在短暫的接觸後,他已然可以對夏侯惠做出定論
    其一,此子頗有才
    如先前從冀州轉運入雍涼的糧秣,可用於招羌胡部落內附、或是與雜胡換回耕牛戰馬、或用於賑災,甚至是用於組建新軍的演武所需.......等等許多可
    而一直閑居山野的夏侯惠在首次聽政時,於完全不知雍涼各郡縣狀況如何的情況下,便直接確鑿了廟堂將有對巴蜀動兵的意圖,且還提出了不宜用兵的建
    雖然不知道夏侯惠聲稱不宜用兵的依據是什
    但天子現在不關心這
    他就知道,僅是洞悉廟堂意圖這點而言,夏侯惠便已然勝卻無數人
    要知道,此子年方弱冠啊!
    其次,則是夏侯惠頗有心
    通過以《阿房宮賦》隱晦作諫言之事中,天子便可斷定夏侯惠並非是性情直率的莽夫——如此,謝恩賜駿馬自然也就是故意為之
    再次,則是他有犯顏直諫的勇
    散騎侍郎有伴駕左右、規勸得失的職責,但許多人在任職的時候,鮮有勇氣犯顏直
    蓋因以天子近臣的清貴,日後出據州郡、入參樞密乃是必然之
    如此,諫勸之時盡可能言辭委婉姿態恭順,隻需盡了職責本分就好了,沒必要犯顏觸怒天子而自毀前
    也正是因此,膽敢直諫者才彌足可
    那是秉持公心、不以自身私利為念,對仕途無有汲汲營營者方有的勇氣!
    忠亮之臣固然不如圓滑世故之臣那般順君主心意、討君主喜歡,但對社稷而言,後者可有可無,而前者乃是必不可
    最後,那自然便是源於夏侯這個姓氏
    夏侯氏在魏國,乃是沒有曹姓的“宗室”,是天子賴以拱衛社稷的砥
    於待遇上自然也會多幾分寬
    如今夏侯惠以言辭觸怒了天子曹叡,看在兩族唇齒相依的份上,曹叡也不會大動肝
    或是說,夏侯玄與夏侯惠乃同族,為何先前天子曹叡毫不猶豫的將前者左遷了,如今卻是對後者舉棋不定呢?
    何故厚夏侯惠而薄玄邪?
    在尋常人的眼中,這種做法確是難以理解
    然而,若是從天子的角度出發,以社稷長治久安為考慮前提,便會發現這種做法無可厚非,乃是必然!
    蓋因夏侯氏並非士
    最早,夏侯氏乃是世代與曹氏相善的譙沛豪
    在魏武曹操創業的過程中,夏侯一族傾力付出、誓死影從,故而在曹魏基業建立後,也理應成為夯實社稷的柱
    然而,夏侯玄如今已然忘記了這
    不僅終日與士族交遊、邀名於世,還被讚譽為“四聰”之一,已然以士族自居矣!
    要知道,魏文曹丕在吸取了前朝的教訓後,已然隔絕了後宮幹政、外戚掌權以及宦官弄權的可能,形成了君權與士族直接對弈的局
    出身譙沛元勳的夏侯玄,在享受父輩功勳萌蔭之時,也應該作為君主的馬前卒,矢誌捍衛君權才對,哪能與士族混跡一起呢?
    如此,身為天子的曹叡,安能對他青眼相加邪!
    同類的情況,也出現在秦朗與何晏身
    許多人都以為,同為魏武曹操養子何晏沒有如秦朗那般被器重,緣由是何晏早年觸怒了魏文曹丕,故而如今曹叡繼位後同樣不喜
    事實上,最大的緣由乃是秦朗一直恪守著本分,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出身與立場,而何晏則是積極向士族靠攏了!
    已然忘了,他理應誓死捍衛君權的本分了!
    唉......
    而在這點上,夏侯惠就做得很
    寧可歸桑梓譙縣閉戶讀書,都不願留在京師沽名釣譽,不忘卻自己的本
    這種恪守本分、才幹嶄露頭角且兼不以仕途私心為念之人,天子曹叡舍不得將之罷黜或左遷,也就很好理解
    畢竟,如今士族日漸坐大!
    且在眾多宗室與譙沛元勳中,類如夏侯惠才幹之人不是寥寥無幾,而是一個都無!
    曹叡是真的沒得選啊......
    《左傳·昭公元年》有雲:“魯以相忍為國也,忍其外不忍其內,焉用”
    在以社稷為重的考量下,曹叡按捺住了怒氣,權當是相忍為國
    當然了,竟被年歲更小的夏侯惠以秦二世為例給指桑罵槐了,曹叡自是難以咽下這口氣與難釋恚怒之心
    哪怕是他素有容人之器,但也不能過分到要求他唾麵自幹不是?
    好歹他乃天子呢!
    這便是十數日內,他一直對夏侯惠視而不見的緣
    但有時候不做處置也是一種處
    或許,連天子曹叡自己都沒有發覺,在夏侯惠犯顏直諫之後他沒有當即懲罰,那就是意味著他將諫言聽進去隻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打算給自己時間慢慢釋懷罷
    至於,有明識善斷美譽的他,為何十數日了都沒有釋懷嘛~
    夏侯惠在冒犯天顏後,竟安之若素!
    複來東堂聽政,竟猶如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
    又或者說,他似是將犯顏當成了餓了吃食、渴了飲水那般尋常,毫無惶恐之意!
    且不論孰是孰非,既然忝為近臣,難道不應該先低頭做恭順態來告一聲罪嗎?
    豎子!
    委實可恨!
    而在天子曹叡羞惱了十數日後,夏侯惠也終於如他所願,叩闕入宮來請罪
    唯一不足的是,夏侯衡與他一起來
    也就是說,如若不是夏侯衡得悉了事情的始末,以長兄如父的權威將他帶來,或許天子曹叡完全沒有等到夏侯惠先低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