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不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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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從洛陽而來的魏國中軍,軻比能的動作比所有人預想中要早。
就在秦朗與田豫剛引兵沿著桑幹河北上,才抵達到劇陽縣的時候,就看見了他安置在北岸戒備的七八部遊騎。
說是遊騎,但每一部都有上千人。
且每一部都遊走不定,時而出現在河畔,時而又會出一個沙丘後方轉出來,令魏國的斥候根本不能也不敢確鑿他們下一個時辰會出現的位置。
這也是遊牧部落的慣用戰術了。
以強大的機動力,保持著時刻可發起衝擊的可能,令中原王朝遠道而來的兵馬不敢鬆懈、時時刻刻都要提防戒備著,從而很快就變成疲兵。
如今他們就是在等候著“半渡而擊”的機會。
此地是渡過桑幹河北上平城的渡口,如若魏軍打算從此地渡河,定要廢不少功夫與調度才能保障順利渡河。
甚至還會是失敗好幾次,才能在北岸立穩營地。
原由是如今乃盛夏時機,正值水位增高水流湍急之際。
隻不過,田豫並沒有給予他們這樣的機會。
在讓充當斥候的一千南匈奴遊騎小心戒備後,他便與秦朗繼續引兵北上,進入幽州代郡的班氏縣。依托著桑幹河北岸班氏的城池廢墟,讓先行渡河的步卒可以依靠殘垣斷壁迅速尋到阻擋騎兵衝擊的掩體,組建強弩陣構建立足點,庇護後續渡河的大軍。
這種因地製宜很有效。
鮮卑遊騎在發覺魏軍渡河的時候,不出意外的當即便以鳴鏑傳信,召集遊散在各處的友軍來夾擊。
隻是受限於地形,他們建功寥寥。
除了讓魏軍多費了半個時辰,付出百餘人的傷亡後,他們便丟下兩百餘具屍體離開了。
是的,他們的死傷反而更多。
魏軍裝備著強弓勁弩,而他們隻是裹著簡陋的皮甲與拿著射程疲軟的騎弓,在魏軍有了庇護掩體後,騷擾戰就會演變成為了一麵倒的屠殺。
當然了,他們並沒有離去太遠。
彼此之間對各自優劣勢都很了然,他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傷亡,所以依舊徘徊在側,打算趁著魏軍繼續北上時騷擾。
而魏軍也習慣了他們時不時就驅馬過來射幾根箭矢、大肆鼓噪喧嘩一番的做法。
準確而言,是田豫習以為常。
在個別心高氣傲的洛陽中軍騎卒將率,耐不住這種挑釁,請求秦朗允許他引本部出去追殺一番的時候,秦朗還沒有做聲田豫就直接否了。
“我軍在沒有擊敗軻比能之前,如此騷擾乃是每日都有的事。我知將軍麾下驍勇,若是引兵前去追擊,必有所獲。然後,我想問將軍,今日將軍不忿請命出去追擊,餘後時日猶能持之以恒否?”
這個反問,讓請命的將率當即啞口無言。
能在洛陽中軍內任職將率的人,都不是頭腦簡單的莽夫。
若是他不能每日都出去追擊,那今日的追擊就等於白費功夫;但若是每日都出去追擊,那待到決戰來臨之際,早就馬疲人倦的他本部就沒有什麽戰力了。
而在場的其他將率,也從田豫的反問中聽出了,軻比能明明知道遊騎受限於鬥械不如,靠近了侵擾而被魏軍追擊,必然少不了一番纏鬥且付出傷亡,但仍遣來送死的真正意圖——他就是想魏軍出來追擊!
想以這些遊騎的性命作為代價,來換取此戰的勝利!
試問,若是魏軍經不住挑釁、按捺不住怒火,時不時就遣兵出來追擊,那待到決戰時他們還能保留多少體力呢?
而且決戰的時間,是掌控在軻比能手中啊~
在屬地作戰的優勢下,他根本不需要擔憂糧秣補給轉運的問題,更依著遊牧部落全民皆兵的優勢,讓族眾輪番作戰來確保主力養精蓄銳。
隻要反複侵擾拖延兩三個月,從洛陽遠道而來的魏國中軍,就受困於體力、士氣以及糧秣補給自發罷兵歸去了。
而洛陽中軍歸去了,僅憑並州那少得可憐的兵馬,還能威脅他在塞外的生存不成?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即可,若膽敢不從號令而出戰者,斬!”
在了然軻比能意圖後,秦朗以主將的身份下了命令,但在讓各將率各自歸去約束士卒後,他便又問了田豫一句,“雖知胡虜侵擾乃是誘我軍出戰而自疲,然而若容他們反複挑釁而不作理會,時日久了恐傷士氣,不知田太守可有應對之策否?”
但田豫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隻是聲稱繼續移兵往右北平落下營寨後,就不需要擔心兵將的士氣下降的問題了。
其言外之意,是說遊牧部落這種慣用的疲兵戰術乃是陽謀,是無解的。
不管魏軍追擊與否都會受到影響。
對此,秦朗也隻好寄希望於抵達右北平後,通過先前的定策,以分散騎兵對軻比能屬地的“刀耕火種”戰術,能順利逼迫鮮卑部落前來決戰了。
而軻比能還真就如他所願。
就在騷擾的遊騎將魏軍在班氏縣渡河後,沒有直接北上來平城,反而繼續沿河東去右北平的軍情傳回去時,軻比能便當即決定引所有族眾南下。
緣由有三。
一者,是他以及他屬地裏的部落首領對田豫都太了解了。
昔日僅是護烏桓校尉、沒有多少兵馬的田豫,就膽敢引兵長驅至馬城對軻比能屬地直搗黃龍了,如今有了洛陽中軍相助,他前去右北平的意圖還不是顯而易見的?
故而,在得悉消息後,屬地部落首領紛紛前來請求引兵南下,不可讓田豫有襲擊部落牧場婦孺牛羊的機會時,軻比能也唯有眾願難違了。
另一,則是如今鮮卑部落聯軍,也迎來了無解的魏軍陽謀。
在與田豫計議過後,秦朗已然將夏侯惠的離間之策給實施了,效果比意想中還要好。
當魏國對步度根的定論乃“一時失足、可再次內附”的許諾傳來至平城後,步度根便當即對軻比能表露了心跡,以長生天的名義發誓,聲稱不會再次內附魏國雲雲。
而軻比能也顯得很大度。
直言此乃魏國的離間之策、中原王朝慣用
的伎倆,不僅好言寬慰步度根不要自疑,且還勒令麾下各部首領不得對此事嚼舌,或在戰時以此事來質疑步度根。
對此,那些死忠於他的部落首領皆領命,紛紛慨然以日月之名發誓不會由此攻訐步度根。
一時間,讓鮮卑各部聯盟有了一種上下戮力一心的氛圍。
但也正是這種戮力一心,令步度根自疑了.
準確而言,是在泄歸泥的疑惑之下,讓步度根覺得這種同仇敵愾的氛圍太詭異了。
泄歸泥是一個很傳統的鮮卑首領。
沒有什麽雄心壯誌,對鮮卑內部今日相互仇殺、翌日握手言和的習俗安之若素,所以才有了當年他父扶羅韓被軻比能殺死、他卻甘願為軻比能征戰的事。
但他在背叛軻比能後,卻對此番步度根背叛魏國出塞與軻比能聯合的事情很不看好、持有很堅決的反對意見。
“軻比能不可信。當年我父被殺,也是因為與他有誓盟。”
在叛逃出塞時他如此出言反駁,直言軻比能的和親誓盟誠意不可信。
但卻拗不過步度根心意已決。
如今,在看到軻比能約束麾下部落首領不可中了魏國離間之計時,他入夜後便私下尋了步度根,直言發問道,“叔父不覺得,今日那些部落首領的應諾太過於爽快了嗎?”
這句疑問,令步度根毛骨悚然。
是啊,那些死忠軻比能的部落首領,怎麽可能如此爽快的應諾呢?
在早年的相互攻殺中,彼此之間已然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而且自步度根遷徙內附魏國後,原先的屬地都被這些部落首領瓜分了,他們怎麽可能想看到步度根歸來平城呢?
牧場、族眾與戰馬牛羊,是每一個部落首領性命攸關的立身之本。
隻要涉及到這種事情,就連昔日的鮮卑共主檀石槐都無法讓部落首領讓步妥協,軻比能是怎麽做到讓麾下首領心甘情願、毫無芥蒂割舍利益的?
這種情況太詭異了!
太不可思議了!
詭異到讓步度根覺得,這些部落首領乃是有恃無恐——如在軻比能擊退了魏軍後,就會背棄誓盟殺死自己,將自己的族眾與牛羊均分給他們。
也隻有這個解釋,才能符合鮮卑部落的行事習俗、才能讓他們沒有“私心”的爽快應諾。
當然了,自疑歸自疑,步度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與軻比能決裂。
在泄歸泥的極力勸說下,他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在第二日便尋了個理由,將自己營地移得離軻比能遠了些,且還讓族眾時刻戒備著死忠軻比能的部落首領的動靜,以免自己被偷襲的時候完全沒有反手之力。
這個舉動,讓軻比能知道自己與步度根之間的信任,有了一道無法縫補的天塹。
但他也沒有太過於在意。
根源,也正是他引兵南下的第三個原因。
所有人都不知道,當得悉魏國遣洛陽中軍來並州的消息後,他就遣使者前去漠北召集願意遷徙來漠南繁衍生息的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