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鴻鵠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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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夏侯惠提及了曹爽,原本心中猶憤憤不平的丁謐,須臾間欣喜莫名。
    不僅是因為他對這個問題早早就打好了腹稿,更因為看到曙光了。
    他知道自己要麽放棄曹爽,要麽被夏侯惠拒絕。畢竟想依附他人踏上權勢之路,也不可能被允許左右逢源。
    而夏侯惠提及了這點,也就意味著他已然在考慮接納自己的利弊了。
    如此,焉能不心生鼓舞!
    “我與曹昭伯乃友朋。”
    按納著心中欣喜,丁謐神色肅穆,坦誠而言,“然而,也止於友朋情誼。今我厚顏來求稚權,是為門戶計也。二者孰輕重,不可同日而語。若他有慕管幼安之舉,我亦當效仿華子魚之從容。”言罷,似是恐夏侯惠不信,猶附加一句,“稚權若是不信,愚兄可當即歸去,令洛陽城內士庶皆知,我與曹昭伯於今日起絕交矣!”
    他說的是實話。
    雖然曹爽待他很不錯,他也懷著依附曹爽重振門楣之心,但至今為止,他不曾向曹爽提及過這點;而曹爽也還沒有為他張羅仕途複起。
    緣由是以曹爽如今的權勢,根本無法讓天子曹叡解除丁謐的禁錮。
    二人是傾心相交不假,但還沒有涉及利益糾纏,更離休戚與共、一榮俱榮的地步差了十萬八千裏。
    呃~
    說斷交就斷交。
    我是該誇讚你果決呢,還是鄙夷你唯利是圖呢?
    心中有些輕佻的調侃了句,夏侯惠連忙擺了擺手,囅然而笑,“彥靖兄言過了,我豈有不信兄之說?不過是恐兄左右為難,故而隨口發問了句,兄不必如此。嗯”
    言至此,他做了個長長的鼻音,然後才繼續發問,“彥靖兄,我似是聽聞,昔日兄在鄴城之際,曾有挑釁王公之舉,不知傳言果然否?”
    是擔憂我性情張揚、行事跋扈嗎?
    “確有此事。”
    丁謐展露笑顏,先是嘿嘿樂了幾聲後,才意味深長而道,“隻不過,以稚權之智,猶不知我為何如此邪?是時我不過一布衣,且避居山野多年,朝野上下已無人知我丁謐乃何人也!”
    “哈哈哈~”
    頓時,夏侯惠也不由拊掌而笑,“古有毛遂,今有彥靖兄,雖道殊亦可謂同歸矣。”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一陣。
    待片刻後止住了笑聲,丁謐又複如先前那般,正襟危坐靜候結果。
    這次,夏侯惠不複沉吟。
    而是輕聲謂之,“不瞞彥靖兄,秦元明班師歸來之日,便是我趕赴淮南之時。此去多久方複歸洛陽麵君,或許一年半載,亦或者二三歲之後。不知兄,可嫌時長日久否?”
    是的,他有了接受丁謐依附的打算。
    不管怎麽說,此人見識不凡、才略不缺,若能引為腹心,對自身日後定是大有裨益的。
    尤其是丁謐如今乃是勢孤來求,他若半點情麵都不給的拒絕了,彼必懷恨在心,日後不乏處心積慮來謀算自己了。
    最後一個理由,則是有些陰險下作
    他不能資敵啊!
    以丁謐之才,哪會缺乏招攬之人啊~
    他棄曹爽而來,自己又不納之,萬一一個想不開就去投奔司馬家了呢?
    至於他言中之意,聲稱不是現今向天子曹叡求情,並非不是他沒有辦法讓曹叡解除對丁謐的禁錮,而是為了以防萬一。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他又不是曹爽,別人隻是指著洛水放了個屁,就興高采烈帶著三族老小趕赴黃泉之下與先人團聚了。
    況且權勢之路,兄弟尚且鬩牆。
    如徒手能與猛獸搏鬥、正值壯年的曹彰,猶在洛陽朝見時暴斃呢!
    丁謐不過他外兄罷了,焉敢不慎!
    所以,他需要時間來驗證一下,丁謐是否真心來求依附。
    比如看他什麽時候與曹爽斷交、什麽時候不複與那些同樣被浮華案禁錮的友朋來往,看他在這段時間裏是否還會去尋求他人依附,等等。
    再者,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是不會被珍惜的。
    畜養爪牙,譬如飼鷹。
    常使饑之可為用,不可飽之而揚去,更不可姑之。
    丁謐自是不知道他所想的。
    且還心中頗為感慨,慶幸自己此番賭對了。
    要知道,他可是被天子詔令禁錮的!
    而夏侯惠竟是聲稱短則一年半載,久則二三歲,便會幫他謀求解除禁錮,如此承諾孰敢許之!
    反正他知道曹爽不可能有這種魄力。    對,他並不擔心夏侯惠是誇誇其談,過後便食言而肥。
    丈夫言必信、行必果。
    且他沒被解除禁錮之前,也無法為夏侯惠鞍前馬後啊~
    故而,待夏侯惠話語甫一落下,他便再度起身行禮而拜,滿懷感激而道,“多謝稚權不棄!愚兄必不相負!”
    “兄不必如此。”
    連忙過來攙扶的夏侯惠,笑容可掬,“我不過是有心為兄請求,事成與否,在於天子心意,猶兩可之間。若事順遂,彥靖兄若謝我也不遲。”
    對於日期你都敢言之鑿鑿了,還有謙虛什麽猶在兩可之間?
    丁謐心中暢快,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夏侯惠給搶了先,“雖欲與兄複歡談,然不敢再耽擱。彥靖兄此時若不歸洛陽,恐就趕不上城門落鎖了。”
    咦!
    你家塢堡不就在二三裏外嘛~
    聞言,被下了逐客令的丁謐略微愕然,但很快就頷首稱是。
    應是我今身份敏感,而稚權不想徒增他人茶餘飯後罷。
    自我寬解了句,丁謐起身拱手做別,“稚權,愚兄就此別過,靜候他日再會之時。哦,對了,尚未賀稚權北伐鮮卑之功。且稚權簡在帝心,歸來成親之際猶能從征並州,由此可見,稚權得天子恩寵器異,秦元明與曹昭伯等不如多矣!愚兄附驥尾亦可期矣,望稚權勉之!嗯,我觀秦元明此人無有大誌、乃唯諾之輩也。為他日仕途為念,稚權或可親近之,引為助力應是不難。”
    言罷,不等作答,便大步轉身而去。
    所以他也沒有看見,原本作開心顏的夏侯惠,聽罷他這番作別之言後,笑容直接凝固了。
    若往近了細瞧,還會發現他神情有些鬱悶、有些羞惱。
    是的,丁謐之言非但沒有讓夏侯惠欣悅,反而隱隱生出了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雖然通過這番言辭,他終於明了了,為何陳泰傅嘏以及丁謐等人倏然對自己善意大增,且試探著探討彼此共存同利的緣由。
    但此刻在他心中,是如此無聲咆哮的
    我期盼的是在有生之年能破蜀滅吳,立不世之功,讓華夏早日再度迎來大一統,令黎庶百姓得以修生養息,贏得生前身後名!
    而你卻說我有幸北伐鮮卑且立下尺寸之功可喜焉?
    我此生奮爭之誌是想為曹魏續命、阻止洛水放屁與當街弑君之事發生,不複讓神州陸沉、漢家黎庶陷入數百年至暗時刻!
    而你卻是誇讚我比曹爽、秦朗等人更受天子曹叡器異?
    我的宿敵是曹爽秦朗之徒嗎?
    不智如他們,可類比司馬懿司馬師父子乎!
    豎夫,竟是拿我與曹爽等人對比,且還語氣殷殷的謂我當勉之?
    我要的未來是鷹擊長空、俯瞰芸芸眾生,與一群被圈養的小雞有什麽好比的!比誰被宰殺端上食案的時間更晚一些嗎?
    果然。
    陳涉言不虛也!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唉,罷了。
    自憤憤亦無益。
    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
    丁謐雖出身望族且心計過人,但終究是被罷黜禁錮了,心氣不複當年。故而,也不會想到其實我誌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若獨斷乾坤之權罷。
    如此想了想,夏侯惠便也撫平了心中惱意。
    至於,丁謐最後建議他嚐試著結好秦朗,以期他日可引為助力什麽的,他直接忽略了。
    這個問題他早就考慮過了。
    但自從北伐鮮卑見識過秦朗的行事之後,他就不需要再考慮了。
    唯諾之輩,庸碌之人,親近了作甚?
    有何裨益可言!
    有著閑工夫,他還不如多花點心思拉攏傅嘏之類的人,又或者是留意類似張虎、牽弘以及公孫毅之流呢!再怎麽不濟,尋些如同韓龍、苟泉等布衣匹夫,日後得到的助力也好過秦朗啊~
    且他寧可單挑十個神對手,也不願多一個豬隊友!
    前者雖然舉步維艱,但步步為營仍有可能迎一線生機,猶有登峰臨風感慨天無絕人之路時;而後者則必將一敗塗地、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何必自尋死路呢?
    默默站了片刻,夏侯惠放下心念,打算歸去尋自家細君一並漫步石泉溫存歲月靜好。
    卻是不料,才轉身就發現王元姬正緩步過來,且人未至而聲先到,“方才扈從說,看見外兄策馬離去,我便過來尋夫君。”
    “哈,我也正想去尋細君過來。”
    夏侯惠聞言暢懷,步前來迎,“此處號為石泉鬆林,四時綠意皆在、泉水清冽而不凍,恰是煮茶讀書之雅處。細君若是喜歡,我便讓孫叔尋人買下來,修間草堂給細君怡情山水。”
    “嗯,甚是喜歡。隻是,夫君還是莫有置地之念了罷。”
    “為何?此地偏僻,人煙稀少,不費多少資財。”
    “所費再少也不能買。夫君或是不知,家中諸如造紙及徒附佃戶小兒受學等項花費甚巨,已是入不敷出矣。”
    啊,不是吧?
    我又窮困潦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