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觸類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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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蕃與魏舒一行還是在野外凍了一宿。
    聯綿數日的大雪讓趕路變得艱難,且他們在洛陽城內耽擱的時間太久了。
    不過,還好。
    他們二人還年輕,被挑選來當扈從的路家徒附也都是體格健壯之人,所以雖然長夜漫漫難挨,但也沒有被凍死凍僵的。
    也難免的,待到翌日終於尋來陽渠塢堡後,人人倦色深深、疲憊不堪。
    沒辦法。
    荒郊野嶺、寒風瑟瑟,他們夜裏就沒有一人能睡得著的。
    得悉消息的夏侯惠,從石泉鬆林過來,見了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
    他之所以沒有讓孫婁在城外小宅候著,那是因為覺得路蕃等人不會年前就到來。
    畢竟,算算時間,出去任俠的路蕃至快也得暮冬十二月才歸家吧?在依他書信中的留言,聯絡邀約友朋什麽的,時間也差不多耗到了年關將近了吧?依著常理,年關都快到了,不得留在家中陪陪父母長輩什麽的、待到翌年開春才過來嘛~
    哪料到,路蕃竟來得如此迅速,愣是趕在距除夕還有三天的時候就抵達了洛陽呢!
    當然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他連忙讓孫婁先去準備好住處、讓張立帶人去殺豬宰羊,還遣人敲鑼召集了陽渠這邊的各家徒附佃戶過來領肉——唉,都趕上了,就當提前過除夕了罷。
    路蕃先讓扈從們打起精神來,爭取留個好印象後,才將魏舒引見給夏侯惠。
    “將軍,此乃我友朋,姓魏名舒字陽元。任城郡樊縣人,善弓馬,性篤粹,不慕虛名且重情義。”他是如此介紹的。言罷了,還躬身作揖加了句,“我膽敢以性命作保,陽元兄好士也,必可裨將軍也!”
    而魏舒則是從容得多。
    雖然對路蕃那句“以性命作保”有些動容。
    但他也隻是很平淡的對夏侯惠躬身作禮道,“布衣魏舒,拜見將軍。”
    依著當今世風,以魏舒身長八尺二寸且還容貌殊美,是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
    但夏侯惠更看重的,是他的沉默寡言以及從容應對的姿態。
    這種氣質不管是在軍中還是治民,是很容易讓麾下與從屬欣悅的,若遇上困境時,這種沉穩氣度的作用就更加明顯了。
    “與君盛為友者,安乃庸碌之人邪?”
    夏侯惠步前,先扶起路蕃含笑打趣了句,然後才攙起魏舒,緩顏悅色而道,“陳留路家與我家乃世交,君盛亦是我子侄。陽元既是君盛友人,且不遠千裏來投,我便不將陽元做外人看,但望陽元也莫嫌我家寒舍簡陋,姑且棲身住下。若別有所需盡管說來,切莫客氣。”
    頓了頓,他不等魏舒作答,又指著不遠處路蕃的坐騎謂之,“君盛坐騎,乃我遣人自並州塞外所覓,陽元既善弓馬,那我便再讓人覓一歸來贈之。嗯,陽元莫要推辭,你不遠千裏而來之情誼,我無以言表,若是回絕了,我便也不敢留你了。”
    魏舒張了張口,但想了想又閉上了。
    他還真就想著推辭來的。
    無功不受祿嘛。
    且他如今不過一介布衣而已。
    就連桑梓父老與從父都覺得他是個沒有出息的人,今被夏侯惠聲稱將以子侄輩對待,已然銘感五內了,哪敢還受了贈良駒之禮?
    隻是夏侯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想回絕的話語也說不出來,隻得帶著感激後退了一步,再次躬身作揖,“謝將軍賜馬,舒,必不相負。”
    “嘿,都說了莫要客氣。”
    連忙扶起他的夏侯惠笑顏潺潺,還拍了拍他的背部以示親近。
    旋即,引他們入席就座後,便轉身親自去催促張立等人。
    “羊肉還沒熟嗎?添點柴火!”
    “還有,酒呢?快取來,先溫上。”
    “粟飯蒸好了沒?”
    “你,還有你,去多取幾個火盆來堂內。”
    這種不顧身份忙裏忙外的作態,落在路蕃與魏舒以及十餘路家徒等人眼裏,卻是一點都不粗鄙,反而人人覺得心裏暖洋洋的,感覺自己就算再被凍一宿都是心甘情願的。
    大口啖肉,大口飲酒,大口咽飯
    一番觥籌交錯、歡聲笑語過後,路蕃等人皆酒飽飯足的前去歇下。
    留下了滿地狼藉。
    夏侯惠招了招手,讓管事孫婁帶人收拾,且囑咐張立今日就先留在塢堡這邊,以待路蕃等人醒來後介紹塢堡與石泉鬆林的情況、規矩以及讓路家徒附盡快容入等等;隨後他才與丁謐安步當車,往石泉鬆林而歸。
    距青龍二年結束的第三天,大雪終於停歇了。
    但無改寒風蕭瑟、萬物倦怠,入目皆是銀裝素裹、林木梨花朵朵開的天地盡皓。
    在萬籟俱寂中徒步行走,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灰撲撲天空的夏侯惠,心情也慢慢的變得不愉悅了起來。
    因為他倏然覺得自己的命理,是五行缺錢。
    不然無法解釋得通,每每自己才剛增個斂財的營生時,耗錢的事項便會接踵而至!
    就如現今多了兩個照著將率標準來培養的心腹部曲、十六個健壯廝殺漢的吃穿用度得咧,還沒收入囊中的紙墨利潤又被提前預支了。
    唉,太難了。
    “稚權,此時是不是在後悔,將紙墨的作價定得太低了?”
    應是有所悟罷,隨行在側的丁謐,倏然就如此來了句,聲音裏滿滿都是戲謔。
    隨來洛陽這段時間裏,夏侯惠除了陰養小兒之事外,其餘底細都陸陸續續透露給他了,也讓他知曉了夏侯惠一直飽受囊中羞澀的折磨。
    故而,他很強烈的反對過夏侯惠對紙張與鬆煙墨的定價。
    且還當著夏侯惠的麵,以外兄的身份勸說王元姬作書信給王肅,讓他如果還沒有回複盧崔兩家的話,就將價格提升到時價的八分。
    但王元姬沒有如他所願。
    隻是很委婉聲稱這種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讓丁謐與夏侯惠商議就好了。
    是故也讓意見不被采納的丁謐有些耿耿於懷。
    現今,看到路蕃等人到來了、知道家中又將有一筆大支出了,他就忍不住出聲調侃夏侯惠一句。
    反正二人現今已然很熟稔了,彼此調侃之事不乏。
    “哈,沒有。”
    聞言,夏侯惠側頭,促狹而笑,“倒是讓彥靖兄失望了。”
    嗯哼~
    對此,丁謐沒有作答。
    隻是沒好氣的橫瞥了他一眼,對他這種死鴨子嘴硬的作態很不屑。
    “嗬嗬~”
    也讓夏侯惠心情倏然好了起來。
    因為除卻兵事之外,他不管是仕途還是謀算人心等方麵,都遜色於丁謐,但如今在營生這方麵從丁謐身上尋到了一種優越感。
    是的,丁謐雖然富於心計,但對治生這方麵不甚了解。所以他也看不穿夏侯惠將紙墨作價低廉的好處。
    緣由有四。
    一者,是要考慮天子曹叡的感官。
    將紙張與鬆煙墨輸給世家大族,不可能瞞得過他人,天子曹叡也必然會有知道的一天。
    如此夏侯惠也不敢篤定,天子是否會生出惱怒之意來。
    畢竟,他明明都親口囑咐過了。
    而夏侯惠竟還不當回事,這不是在挑釁他的權威嗎?
    但若是知道了價格竟是如此低廉後,素來聰穎的天子曹叡便會釋懷——這種定價,夏侯惠是沒有什麽利潤的,也不能冠以汲汲求財之名了。自然,也不會生出夏侯惠對自己陽奉陰違之心了。
    其次者,乃是節流即開源。
    夏侯惠現今擁有的土地,能被開辟為種植糧食的緩地很少,大多都是矮丘陡坡,甚至還有不少連桑麻都難種活的山石地。
    如此,先前招募的匠人以及雜役,就難免出現勞力富餘了。
    現今家中隻有造紙與墨的營生,且為了日後繼續研究雕版印刷術的考量,這些匠人還不能辭退,所以隻要紙墨售賣的利潤能足夠匠人與雜役的耗費所需,就算是賺錢了。
    再次者,則是作價低,並不代表著沒有利潤啊!
    諸如紙張、鬆煙墨的耗材家中都能自給自足,且夏侯惠隻是將成品運到孫婁的城外小宅、讓盧崔兩家自來取,不管製作成本還是運輸成本都極低。
    莫看隻是以時價的六分作賣,但仍是對半賺的!
    最後,便是薄利多銷、以期長久經營的思慮了。
    買賣營生,如果無法做成壟斷,那就要學會薄利多銷;先以價格將對手懟死,一家獨大占據市場份額。
    舉個例子。
    一塊鬆煙墨的利潤是百錢時,一年能賣墨百塊;而利潤降到五十錢時,一年能賣墨五百塊。
    哪一種經營方式更劃算呢?
    造紙就算了,沒什麽利潤,隻求能裨補損耗即可。
    而鬆煙墨在當今算是奢品。
    價格之高,富足如世家大族都舍不得隨意使用。
    但若是價格降下來了,到他們能承受的範圍了,以他們的作風就能大肆消費了,夏侯惠的利潤自然就滾滾而來了。
    以量補價嘛!
    況且隨著盧崔兩家的購置,其他世家大族也會陸續得悉消息,進而自發過來求購了。
    如此,在不沾上銅臭味的前提下,暗中牟利斂財,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了,這些思慮夏侯惠沒有給丁謐解釋。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沒必要讓丁謐的才幹,浪費在不擅長的治生之上。
    且看他一副不明了的樣子,也能讓備受打擊的自己尋到自信、感覺到精神上的滿足啊~
    隻不過,帶著這樣滿足的夏侯惠,很快就蹙起了眉毛。
    他倏然想起,外舅王肅為他牽線搭橋的事了。
    醉心學術的王肅,在幫忙聯絡盧崔兩家時,是不是也有從他身上尋到了這種優越感呢?
    雄性本就是爭強好勝的物種。
    能在對方身上找到優越感,哪怕贏得這種優越感並不具備什麽意義、更不會得到具體利益,但仍能讓人覺得心情愉悅、通體舒暢。
    所以,自己日後是不是應該適當的,讓他人從自己身上尋到優越感呢?
    如現今還需要虛與委蛇的劉放、孫資等人;還有爭取不引來仇視的蔣濟等老臣。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天子曹叡。
    曲意逢迎、阿諛諂媚之事,他做不來,也不能做。
    但為了讓天子日後能看自己更順眼些、更願意接納自己的諫言一些,自己似是也沒必要動不動就犯顏直諫吧.
    隻是天子曹叡想、且能從自己身上尋到的優越感,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