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莫爭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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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天子的私召,侍中陳矯一點都不驚詫。
    他原本就覺得自己方才參與崇華後殿計議之事很是莫名其妙。
    因為不管是出自軍爭謀略考量,還是評斷人選的決策,天子本就不應該尋他來的啊!
    況且天子也是知道的,雖然魏國諸多老臣比他年紀大的不乏有人,但他卻是身子骨較弱的那個。在這種細雪紛飛的冬春時節,依著天子善待老臣的仁厚,斷不會無事尋他來折騰。
    隻是,伐遼東之事已然論定了,且最近廟堂似是也沒有什麽事情罷?
    私下召我過來,又能有什麽事情呢?
    帶著疑惑,陳矯步履緩緩隨在侍從之後。
    待轉過崇華後殿,遠遠看見天子曹叡正在連廊處候著,便快步過去行禮,“老臣,拜見陛下。”
    “陳卿無需作禮。”
    伸手虛扶,天子曹叡也沒有藏著掖著,徑直作笑顏道,“陳卿,朕留卿之意,乃是欲卿仲春天暖後,持節巡幽州,為毌丘仲恭張勢。”
    為毌丘儉張勢?
    陳矯一聽便明白了。
    天子這是擔心毌丘儉壓不住幽州那些驕兵悍將、耽擱了伐遼東之事。
    畢竟毌丘儉沒有什麽行伍經驗。
    況且,就連司馬懿督戰雍涼之時,都先後有“畏蜀如虎”與“千裏請戰”之事呢。
    雖然幽州兵將不如雍涼各部那麽驕橫,但毌丘儉也沒有司馬懿身上那層先帝顧命之臣的光環啊~
    隻是,我若過去了
    陳矯有些詫異的抬起頭,輕聲發問道,“陛下,若老臣往幽州,豈不是壞了陛下之謀?”
    壞了我之謀?
    我在幽州有什麽畫策嘛?
    聞言,曹叡微微發怔,一時默然以對。
    但待片刻後,他便反應了過來陳矯言下所指了——陳矯這是以為他讓幾無行伍經驗的毌丘儉、年歲很小的夏侯惠伐遼東,是為了讓夙來恣睢的公孫淵驕橫、生出輕敵之心。
    畢竟,軍中最重履曆與功績了。
    沒有功績的毌丘儉肯定很難壓得主幽州兵將。而資曆很淺、從來沒有督領過萬人的夏侯惠,則是會讓人覺得他隻是依靠身份得位的寵臣。
    君不見,昔日曹休都官居大司馬、戎馬數十年了,但在石亭之戰時仍被吳將朱桓鄙夷“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之言?
    如此,陳矯誤以為他是在對遼東行“驕兵之計”也不意外了。
    也正是因此,若陳矯持節前去幽州巡視、幫忙毌丘儉壓下那群驕兵悍將、人皆誠服後,此計便也破產了一大半了。
    隻不過,曹叡當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並非是他無智,而是不屑對遼東公孫用驕兵之計。
    在他眼裏,遼東不過邊垂蕞爾之地罷了。
    之所以能苟延殘喘至今,也隻是魏國無暇兼顧,且覺得滅不滅都無關大局而已。
    “嗯”
    輕作鼻音以應,曹叡點了點頭,“陳卿所言極是。”
    在心中將此打算揭過之餘,又倏然發問道,“卿長子出仕不少年了,風評甚佳,有能令群下盡責之美譽。卿以為,彼可規勸夏侯稚權否?”
    呃.
    這次輪到陳矯默然以對了。
    他明白曹叡的意思,但他是真的不想讓自家長子卷入諸夏侯曹的爭權中啊~
    隻是他也知道,這是天子對他器重的體現。
    尤其是浮華案後,天子曹叡就對諸公卿重臣子嗣都有些看不上的心思。
    “陛下,犬子性情木訥、崇尚無為而治,恐難堪陛下所托。”
    沉默了許久,陳矯最終還是告罪道,“再者.陛下,犬子素來與夏侯泰初相善,無論夏侯泰初被罷黜禁錮與否。”
    對哦!
    頓時,曹叡恍然。
    他倏然想起了先前喧囂在洛陽市井的一件趣談來。
    說的是夏侯玄素來對陳騫感官不好,覺得他沉於心計、不甚爽朗;有一次夏侯玄在陳家做客與陳本飲宴座談時,而陳騫陡然歸來了,他竟扔下一句“可得同,不可得而雜”的話語直接離席歸去了。
    夏侯玄與曹爽親厚,而陳本與他相善,是有點不適合與夏侯惠共事。
    不過,陳本不可,但現今為尚書郎的陳騫應是可以吧?
    想到這裏,曹叡頷首,笑容可掬,“嗯,如此便作罷,朕不為難陳卿。”
    也讓陳矯心中舒了一口氣。
    剛想口出謝恩之言,卻又迎來了天子曹叡的另一句發問,“對了,朕似是記得,卿次子曾在稚權成親時充任賓客,此事屬實否?”
    陳矯張了張嘴,心中雖有萬般不願,但最終還是認命的點了點頭。
    “回陛下,確有此事。”
    “甚好。此間無事矣,天寒,陳卿且歸去罷。”
    “唯。”
    靈芝池,閣道釣台。
    大步走過來的天子曹叡,揮手將所有侍從皆留在外,自己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才步入。
    早就恭候許久的毌丘儉連忙起身迎上來。
    剛想行禮,便被曹叡伸手阻止了,“此間無他人,仲恭無需拘束。”待入座後,曹叡還如話家常那般說道,“方才朕與陳侍中攀談了片刻,故而來得遲些,仲恭等得焦灼了吧?”
    “臣豈敢有此念。”
    過來側坐的毌丘儉,笑顏滿麵,很自覺的執酒勺為曹叡舀溫好的酒,“陛下日理萬機,猶撥冗來與臣同坐,已然令臣恩榮無可附加矣。”
    “嗬嗬~”
    輕笑了聲,曹叡拿起酒盞慢飲品咂,待身體暖和了些後,才悠悠而道,“遙想當年,朕猶居東宮,每每逢雪漫天寒時,仲恭便也如此與朕同坐,煮酒話閑,以為樂趣。今國家多事,仲恭也在外,難得閑趣矣。”
    感慨罷了,他也不等毌丘儉作答,便又繼續說道,“方才朕與陳卿作談,本欲他持節與仲恭同赴幽州,為仲恭張勢。但後來一想,此舉恐傷仲恭威信,且仲恭才幹不缺,定也能處理得當,便作罷了。”
    也讓毌丘儉連忙端正跪坐好,伏地而拜,“陛下愛護之隆,臣儉無以言表,唯.”
    “好了,好了。”
    但他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曹叡拉起,“你我君臣相知多年,不必如此生分。仲恭,前幽州刺史雖貪權,有陰構田國讓之事,但也能令州郡靖安,先帝亦曾讚‘雄有膽智技能,文武之姿之言。仲恭赴幽州後,不可大改舊製,令地方多事。”
    言至此,曹叡頓了頓,還多加了句,“嗯,亦需以畢昭先為戒,莫令朕受困!”
    “唯。”
    毌丘儉鄭重點頭,神情慷慨而道,“陛下寬心,臣定不複所望。”
    “仲恭素來篤行、威可禦下,朕倒是無憂的。”
    舉起酒盞與毌丘儉同飲,曹叡繼續叮囑道,“仲恭文士入仕,雖轉任多職、曆任中外,但鮮有戎服之事,寡於行伍,故而受廟堂公卿疑之,但莫要自輕。朕以仲恭出任幽州、作討遼東公孫計,非止於故舊見重,而乃知仲恭才幹可勝任也!”
    “唯。臣謹記於心,不敢自輕之。”
    “仲恭赴幽州後,若有難決之事,可奏聞於朕,朕為你決之。”
    “唯。臣謝陛下愛護。”
    一番君臣話談,兩廂情深意重。
    而待到天色將暮,毌丘儉差不多該拜別告退的時候,曹叡耷拉下眼皮,端著酒盞慢飲品咂了好久,最終還是再次作了叮囑之言。
    “若討公孫賊子戰事順遂,仲恭便有功績在身,朝中公卿亦不複輕之。日後朕將仲恭複歸荊州,或轉任雍州揚州督兵事,是為水到渠成也。朕東宮故舊者,唯仲恭最賢、亦唯仲恭可托事矣。朕視卿如腹心,卿當勉之!莫爭一時之長短而負朕所期。”
    “唯!”
    這次,毌丘儉再次大禮參拜,且慨然作諾,“臣幽州刺史儉,謹記陛下之囑!此去幽州,整軍討不臣公孫賊子,定無與夏侯稚權爭權之心,亦必不負陛下擢拔之恩!”
    “嗯。天色不早,仲恭歸去罷。”
    “唯。臣告退。”
    洛陽城西,博昌亭侯府。
    披著一身細雪的夏侯惠歸至府邸,擺了擺手謝絕扈從張立想為他拍雪的好意,步履緩緩往書房而去。
    現今府邸內已經多了不少生氣。
    孫叔從陽渠塢堡的徒附佃戶家中挑了十餘手腳勤快的男女來充當仆婢做些雜務之事,從譙郡趕來的三十餘少年也到了,再加上十餘路家徒附、張立帶領的護院以及伺候王元姬的女婢等,零零散散攏共有了近八十人,也讓亭侯府初步具備該有的規模。
    各人的職責也大致劃分好了。
    孫婁仍是家中管事,掌管著一切用度支出;張立護衛府邸的職責不變。
    而路蕃成為了他的部曲督,帶著選拔而出的四十人日夜操練演武;魏舒則是一邊苦讀諸子百家,閑來幫襯丁謐處理些文書之事。
    原本他是想讓魏舒與路蕃職責同的。
    但相處這些時日,他發現路蕃喜武事不耐案牘、魏舒博而不專。在是否“揠苗助長”的自我懷疑下,他便放任路魏二人按著各自喜好而去了。
    “稚權歸來了,來坐。”
    待夏侯惠步入書房,早就在的丁謐猶如主人般招呼著,“我今日外出赴宴,沿路還遇上了吳應。他似是專程候著我,讓我傳言與稚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