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有三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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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西仲秋末將近晌午的日頭,也不算炎熱,曬在身上讓人覺得暖洋洋的,直道天高氣爽好個秋。一如蕩漾在夏侯惠臉上的笑容那般和煦。
    “我豈不信駿伯邪?”
    聽聞左駿伯的請求,夏侯惠頓時就了然,他這是在自請監視,為了避免被誤會他在招降烏桓部落時私下為左家牟利了。
    是故,夏侯惠也作出了用人不疑的姿態。
    先是反問了句,然後便語氣殷殷的寬慰道,“左家乃積善之家、駿伯亦乃義士也。今事既議定,但可施為,我無預也。”
    然而,麵對這番信任,左駿伯麵露感激之餘,還變得為難了起來。
    待躊躕了片刻,最終還是再請求了一聲,“謝將軍信任,隻是.還是請將軍遣一人隨我而往吧。”
    呃?
    這是為何?
    哪怕再怎麽遲鈍,夏侯惠都知道左駿伯有難言之隱了。
    是故,雖是不解但他還是頷首“嗯”的一聲應允了,心中在琢磨起緣由之餘,也將目光落在韓龍、魏舒二人身上。
    下意識的,他覺得韓龍更適合一些。
    不止是因為韓龍與左駿伯相識、共事更加順暢些,更因為韓龍剛被他招攬、正是需要委以職責來彰顯作用,盡快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
    至於,他前去塞外了將會耽擱代為招募部曲之事~
    也不需要急於一時罷。
    思有所決,夏侯惠剛想開口,但卻硬生生的將話語咽回去了。
    他倏然知道左駿伯自請監視的緣由了。
    左駿伯並非擔心他覺得,在招攬親袁烏桓內附時會為左家牟利,而是擔心其他人會添油加醋的妄自揣測。
    所以才需要夏侯惠的部曲前去見證,讓夏侯惠的身份地位代為背書。
    如此,同為幽州人且彼此相識的韓龍自是不合適的。
    唉,果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哪怕一個邊陲之地的豪強之家,也是難免忌諱重重啊~
    第一次與豪強之家打交道的夏侯惠,在心中歎了聲,也將目光從韓龍身上收回來,指著魏舒對左駿伯說道,“此乃我親近之人,魏舒魏陽元,弓馬嫻熟、品性純良。其從父乃當朝尚書郎,住我家中時亦如子侄,不知可堪隨駿伯出塞否?”
    “多謝將軍體諒!”
    左駿伯當即展顏謝過,“能聚在將軍麾下,自是俊才,安有不堪之理!”
    言罷了,還連忙對過來行禮的魏舒回執,稱兄道弟攀談了幾句。
    小插曲過去,夏侯惠便以急著趕去與傅容會麵為由,回絕了左家留宿的好意,帶著其餘部曲作別而去。
    韓龍也自歸桑梓無終縣,忙碌代為招募部曲。
    那個裝著黃金的皮囊他最終還是帶上了。
    夏侯惠直言讓他先保管著,用來給所招部曲購置戰馬、弓箭兵杖以及衣裝等物。
    魏舒自然就先留在左家了。
    且怕他一個人孤單,夏侯惠還特地留了兩個少年部曲與他作伴。
    隻不過,左家對他是相當的親善。
    就在當夜,左駿伯與宗長知會事情後,左家那位古稀之年的老丈,還很親切的拉著他說了好些話,不吝讚他身長八尺二寸以及容貌殊美,最後就圖窮匕見的發問,“男大當婚,成家後更安心立業。容老朽冒昧問一句,陽元可成家否?”
    暮秋九月,上旬。
    夏侯惠一行趕到了孤竹城。
    此地是毌丘儉備戰遼東的輜重糧秣囤積之處,也是遼西郡臨時太守府所在。
    源於在渝水下方的遼西郡治所陽樂縣,早在前朝末年就淪為烏桓部落棲息地的關係,遼西郡便一直“寄治”在這裏。就如先前北地郡失守後,內徙入左馮翊一樣。
    寄治,意味著廟堂不承認疆域喪失,也昭示著日後必將陽樂縣“實土”的決心。
    是故太守官署也修得很簡陋,充其量就是一個有門楣的大院落,毫無威儀可言,對比左家塢堡猶如雲泥之別。
    但人來人往尤多。
    自夏侯惠入城後在路上就遇見好幾波軍中信使經過,至門前更是發現諸多小吏進出匆忙。
    一半是因為秋收入庫的吏計還沒有結束。
    另一個緣由,則是毌丘儉已然讓戍守在此城的王頎,帶著兵卒與民夫開始在城外搭建兵營,作為翌年伐遼的兵將聚集處了。
    讓部曲通報後,滿臉倦色深深的太守傅容很快就出迎。
    幾句客套,引入院落內偏屋內就坐。
    “官署簡陋,還請將軍屈尊不罪。”
    入座後,年歲四十好幾的太守傅容,先是告了聲罪,然後便直奔主題,“近來諸事繁瑣,且知將軍急著趕去渝關,我便不作閑談。先前毌丘使君已然知會過我與王校尉,讓我等為將軍後援。今將軍至,若想問及遼東公孫賊子之事或需我等綢繆之物,還請盡言之,我與王校尉必不推脫。”
    “多謝府君。”
    對於他這種幹淨利索的作風,夏侯惠很是喜歡,先是道了聲謝,且還將自己前去左家讓左駿伯去招降烏桓殘餘部落之事說了,才誠懇的請教道,“傅府君,我甫至遼西,尚未前往渝關,故而所需之物今無法言及。倒是知道府君先前出使過遼東,又兼在遼西任職數年了,見過公孫賊子以及知遼東風物,對伐遼東之事定良見。我年紀尚輕,見聞不如府君多矣,賴父輩功勳與陛下親厚而得位主事,心有惶惶唯恐負陛下所托、虛廢國家之功。若府君不以我愚鈍,還請不吝以伐遼良言教我。”
    言罷,還很鄭重的起身行禮。
    謙虛之人,總是能人心生親近之意的。
    就如現今的傅容,在夏侯惠一番話語下來,當即就心生好感,自然流露的笑意都讓眼角的魚尾紋變深了好多。
    他先前也是在京師洛陽任職過的。
    雖然不曾與夏侯惠有過交集,但也知道夏侯惠早年的事跡,再加上現今看見夏侯惠的穿著與部曲沒什麽差別、毫無貴胄子弟的作派,他當然也不會等閑視之。
    “不敢當!不敢當!”
    也連忙起身回禮的傅容,笑容可掬,“將軍自謙了。以將軍甫一至遼西,便先去肥如左家謀劃招降烏桓部落之事推斷,便可謂將軍有運籌帷幄之能也!我不過一庸人罷了,豈敢有教於將軍?”謙言罷了,他才頷首徐徐說道,“倒是若將軍不嫌我聒噪,我便將所知遼東之事絮叨。”
    “還請府君明言。”
    當即正襟危坐,夏侯惠拱手請言,“在下洗耳恭聽。”
    他不是在作態。
    而是真誠實意的在求教。
    在左家的時候,左駿伯告知白部鮮卑之事後,他就發現自己先前將伐遼之事想得太簡單了。
    因為毌丘儉聲稱的伐遼兵將,其中征發的鮮卑烏桓附庸共六千騎,就有白部鮮卑!
    且還是兩千騎!
    那時候的他,還以為白部鮮卑是早就內附魏國的、遷徙入燕山山脈南部的東部鮮卑部落之一呢!
    也就是說,其實毌丘儉早就留意到親袁烏桓部落了。
    之所以沒有提出來,不過是因為他率先給天子曹叡提及了,不想與他爭功而已。
    由此推之,他給天子曹叡提及的遼澤之阻、想著提前過來遼西籌備物資,讓兵馬從中穿行而過,或許就是個笑話!
    毌丘儉肯定也知道了遼澤的存在,更知道遼澤難以穿行。
    沒有與他詳言,或許是不想落他顏麵罷了。
    這讓夏侯惠覺得,自己先前在洛陽崇華後殿內所言的伐遼之策,可能根本沒有實施的實際基礎!是誇誇其談、紙上談兵!
    所以,他沒有選擇前去渝關與丁謐等人會合,而是先來拜訪太守傅容。
    已然被定為伐遼東主將的他,現今很急切的想知道,關乎遼東與公孫淵的林林總總、尋出自己與實際不符的謬想來。
    畢竟第一次出任主將的他,不能迎來失敗。
    不然,先前的所有布局與努力都將化作烏有,名聲也將步入他父夏侯淵與已故曹休的後塵。
    隻不過,傅容有良言教他嗎?
    答案是肯定的。
    身為幽州漁陽人的他,對遼東公孫的過往很熟悉。
    且受過毌丘儉的囑咐後,他還與王頎私下作談了數次,已然打好腹稿坐等夏侯惠來詢問了。
    “將軍客氣。”
    隻見他笑吟吟的拱手回禮,然後便開始了口若懸河,“既然將軍有問,我便姑且言之。嗯,我私以為,遼東公孫有三敗。”
    “一者,名義也。”
    “遼東自燕王喜被虜以來,便並入大一統的疆域,此乃定論也。縱使前朝末年董卓亂政、朝綱不紀,公孫度雄踞恣睢,猶自稱侯而非王,今公孫賊子猶乃我魏國之大司馬、樂浪公。若廟堂以詔令召之,彼若不從則為叛賊也!名有虧,則兵將無決死之心也!”
    “二者,乃無人望。”
    “公孫度小吏出身,素為郡縣所輕。彼授職遼東太守後,殺人立威,殺襄平令公孫昭於市、尋嫌隙法誅郡中名豪田韶、夷滅大姓百餘家,可謂暴而無恩也!其後恣睢不臣,前朝河內太守李敏惡之,遂入海而避,公孫度竟掘其父塚、剖棺焚屍、誅其宗族,可謂人望盡失也!我國大軍至,必有簞食壺漿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