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道法之爭,老皇帝圖窮匕見,殺不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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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道法之爭,老皇帝圖窮匕見,殺不殺?殺!
“就知道瞎樂。”
朱祁鈺笑罵:“朕命不久矣了,大明江山不能隨著朕一起陪葬吧?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該怎麽發展還得怎麽發展,德懋,朕栽培你半生,是希望你這一身才學,能用在大明,用在民生經濟之上!”
“臣受教!”章懋磕頭。
“聽進去朕的話,這是朕最後一次規勸你了,德懋,好自為之。”
朱祁鈺又問:“同仁呢?”
“臣在!”尹旻灑淚。
“同仁啊,伱是朕最放心的人啊,這些年你一直勤勤懇懇,做事從無錯漏,且從不邀功,朕都看在眼裏。”
“你是正統十三年進士,跟著朕六十多年了。”
“而今卻隻是閣臣而已。”
“以你的才能,可為首輔,可統尚書事,可朕卻壓著你的升遷之路啊。”
“同仁,莫怪朕,因為朕需要你在身邊,朕一刻都離不開你啊。”
朱祁鈺伸手去抓他的手。
尹旻抓住朱祁鈺的手,眼淚滴在朱祁鈺的手上:“老臣服侍陛下一生,是老臣的榮幸!老臣死而無怨!”
“老四,朝中尚書位置空懸,讓同仁晉尚書,統尚書事,加太傅,彌補朕的錯。”
朱祁鈺抓住他的手:“同仁,六十六年了,朕須臾離不開你,大明也離不開你啊。”
“老四是你看著長大的,有錯有過,你但說無妨,但罵無妨,朕去了後,你就是這大明的定海神針,你得活下來!撐著大明往前走!”
“朕登基時,尚有胡濙輔政,是胡濙一路護著朕啊,你就是老四的護道者!扶著他走!”
這是最高的評價了,尹旻淚崩了。
“朕本以為,可將老四托付給宗貫(餘子俊)、負圖(馬文升)、士英(王恕),可他們身體撐不住了,要隨著朕一起走了。”
“大明的重擔,要擔在你的肩上了。”
“同仁,朝中當屬你年紀最大,資曆最老,你要輔政,不許辭官,多幫著老四,老四有錯有誤之處,你要有耐心地告訴他,勸導他,引導他走正確的道路,他雖年近六十,卻還是個孩子,沒經曆過大風大浪啊。”
“同仁,朝中老臣走了那麽多,現在朕唯一能托付的人,隻有你了。”
尹旻磕頭:“老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仲昭呢?”
黃仲昭灑淚爬過來:“臣在。”
“你多久沒寫詩了,朕有半年沒讀到你的詩作了,可是遇到了什麽問題呀?”朱祁鈺看著他。
“勞陛下記掛,臣無事,臣近來在整理地方誌,沒有寫詩。”黃仲昭哭著說。
“老四,他是黃仲昭,還記得他嗎?”
朱祁鈺仰頭看朱見漭,朱見漭說記得。
“他就是個大噴子,說話難聽,處處暗諷,朕有時候都聽不明白,他是誇讚朕還是諷刺朕呢。”
“不過,他是個心懷天下的人,是忠誠大明的人。”
“老四,記住了,不許他告老還鄉,你要多聽他的諫言,他罵的再難聽,也要聽,他是朝中為數不多敢說真話的。”
“仲昭,你會變嗎?”朱祁鈺看著他。
黃仲昭閉上眼睛,又使勁磕頭:“臣永遠不變!”
“你是朕的魏征啊,以後也要做老四的魏征,雖然你總勸諫朕,朕也生氣,有時候罰你罵你,卻一日都離不得你啊。”
“朕聽說老大把你趕去了地方,朕心焦啊。”
“這朝中沒有你,德懋(章懋)、應魁(羅倫)、孔暘(莊昶)是不行的,你們都是朕的魏征,再告訴大明所有禦史、監察史,地方的情況,你們必須敢說!朕的過錯,你們必須敢諫!朝堂上沒有你們,就沒有了真話!皇帝就會成了瞎子聾子傻子,大明也就終將走向衰落啊!”
“大明皇帝要聽得了真話,要看得了真事,哪怕是帝王做錯了,改之便是,不能不聽不問不聞,更不能將錯的當成對的,繼續去執行,那是昏君所為,我大明皇帝絕不能這樣,聽見了嗎?老四!”
“陛下一言一行,兒臣銘記五內。”朱見漭眼淚殷然。
“應魁呢?”
“陛下,羅倫在江南巡視,莊昶在西域巡視。”黃仲昭道。
“給應魁和孔暘帶句話,朕念著他們呢,告訴他們,大明需要他們,他們可以死,但不能說假話!沒有朕的聖旨,你們四人誰都不許離開朝堂!”
“死,也要死在朝堂之上,這是朕的聖旨!”
“大明要聽到你們的聲音!皇帝要聽到你們的聲音!”
章懋和黃仲昭哭著磕頭。
“士廣(毛弘)呢?”
“回陛下,毛弘被兒臣派去熱河了。”朱見漭回稟。
“大韶呢?朕怎麽沒看見他呢?”朱祁鈺說的是王一夔,現在已經改名叫謝一夔了。
“回陛下,謝一夔出使歐洲了。”
朱祁鈺道:“給大韶帶句話,告訴他,自己多存點錢,別把錢都捐給學校了。”
他說著將自己總把玩的一串佛珠解下來:“賜給大韶,留個念想,等有一天他吃不起飯的時候,就典當了,夠他吃飯了。”
“陛下,此物隨您半生,萬分珍貴,怎麽能說賜就賜了呢?”朝臣不敢接。
“又帶不走,賜了吧。”
“朕尤記得,朕初點他當榜眼時,他在文華殿的表情,其實以他的才華,是能當狀元的,可當時祁順那篇文章實在出色,朕就點了祁順。”
“嗬嗬,說到祁順,致和呢?”
朱祁鈺找人。
“陛下,祁順去了商國輔政呀。”
“朕忘了,這記性啊,當時朕還記得,胡濙勸朕說,祁順的祁,和朕的祁,是一個祁,應該讓他改姓氏,也不該讓他為狀元。”
“但朕還是點了他做狀元,致和和大韶都從未負過朕啊。”
“大韶和致和跟了朕一輩子了,到了了,卻沒見著他們一麵。”
朱祁鈺笑了兩聲:“公勉呢?”
“陛下,李敏已經在去年就病逝了呀。”有朝臣提醒。
“忘了,公勉先朕一步走了,他是景泰五年的進士,是朕一手栽培的呀,卻走在朕的前麵,可惜可歎。”
朱祁鈺道:“你哭什麽呢?舜谘,你個皮猴子,小時候偷喝了朕多少禦酒啊。”
“陛下啊!”倪嶽哭著爬出來。
“你爹倪謙就不是個東西,他病時朕去探望他,他起誓發願地答應朕,活下來,必須好起來,可朕前腳剛走他就死了。”
“等朕去了下麵,一定治他個欺君之罪!好好揍他一頓!”
朱祁鈺招手讓他過來,摸摸他的臉:“你個皮猴兒都滿臉胡子了,當爺爺了吧?”
“是啊陛下,臣孫兒前年出生的,您還送了玉如意。”倪嶽忍著眼淚,不願哭。
“朕最喜歡看你寫的奏疏,言簡意賅,處處針砭時弊,寫得好啊。”
“小時候朕的禦酒你沒白喝。”
“舜谘,你這字是朕給你起的,你視你如子侄,你也以國士報朕,朕都知道。”
朱祁鈺輕輕拍他的臉:“老四亦是你的兄長,兄弟間沒有錯對,你要像輔佐朕一樣輔佐他,乖。”
一句乖,倪嶽忍不住眼淚,哭成個淚人。
“好問呢?”朱祁鈺在問耿裕。
耿裕被貶謫去了地方,剛被調回來,身穿六品官袍,從殿後爬出來:“陛下,臣在。”
“好問?你怎麽穿成這樣了?”
朱祁鈺納悶:“朕的宰輔,如何變成六品芝麻官了?”
“老臣犯錯。”耿裕沒說。
他因為反複勸諫,觸怒了朱見淇,被貶為地方布政使,又因為上疏勸諫被貶謫為知府,又被貶謫為知縣,一路走下坡路,他上疏致仕,中樞偏不同意。
直到老四歸來,看見留中不發的致仕疏上千道,裏麵有一百多道是耿裕的。
才把諸多賢才詔回京師。
“你跟朕稱什麽老臣啊,你是朕的子侄,在朕麵前你永遠是個孩子。”
“你爹耿九疇是朕的左膀右臂,你女兒嫁給了朕的兒子,你還是朕的親侄,朱家和耿家的關係呀,是拆不開的。”
朱祁鈺輕輕拍拍他的手:“讓你受委屈了,為何不來宮中找朕?你這樣的雄才,如何能屈居地方啊?這是大明的巨大損失啊。”
“老大真的錯了。”
“你年幼時,朕就一直將你和秉德(白鉞),視為大明雙璧,未來可支撐起大明朝堂啊。”
“好問,這次回來就別走了。”
“掌尚書事!”
“老大會閑置你,老四不會的,你從小和老四一起長大,該了解他的秉性。”
“你是國輔大才,你的才能要比你父親耿九疇更加出色,未來大明朝堂就看你了,好問。”
耿裕哭著磕頭,還不敢放開老皇帝的手。
他知道,被貶謫這幾年,隻要他找到老皇帝,老皇帝就會為他做主的。
可他不敢叨擾老皇帝。
直到他聽說,老皇帝被幽禁於深宮之中,他才知道皇帝過得多難,也慶幸於自己沒有去求他。
“莫哭,朕去見你父親了,他走了太多年了,朕想他了。”
“秉德!”
朱祁鈺在呼喚白鉞,白鉞是白圭的二兒子,是朱祁鈺嶽父的弟弟,白妃的叔叔。
“陛下,臣在。”白鉞抹幹淨眼淚,衝老皇帝露出笑臉。
“秉德。”
“你比老四年長,卻和他關係極好,如今老四做太子,你要好好幫他。”
白鉞磕頭稱是。
“本清呢?朕的本清呢?”朱祁鈺在找葉淇。
葉淇景泰五年進士,也是大明改革家,朱祁鈺的種種改革,葉淇都是決策者、參與者,很多政策都是他想出來的。
“陛下,葉淇在景泰六十年時已經走了。”
朱祁鈺給忘記了:“那用不了多久,朕就能見到朕的本清了,大明改革,他居功至偉,紫薇閣功臣裏,必有他一席之地。”
“伯常?”
朱祁鈺在呼喚周經。
“臣在!”周經和耿裕一樣,都被貶謫出去了。
“你是朕的財政大臣啊,怎麽淪落成這樣了?”
朱祁鈺笑道:“伯常啊伯常,你爹查了一輩子案子,到頭來肯定沒想到他的寶貝兒子,吃了貶謫的苦頭,哈哈,滋味如何?”
周經是周瑄的兒子。
“陛下常說,寶劍鋒從磨礪出,臣經此磨礪,更上一層樓。”周經道。
“好啊,伯常你長大了。”
“還記得你小時候,朕想讓你做皇子伴讀,你爹那嫌棄的樣子,生怕皇子把你給教壞了。”
“朕當時跟你爹慪氣,想讓你入宮,你爹偏不同意,朕就讓你爹入宮當皇子講讀,讓他給皇子講案子,結果他專挑那些嚇人的故事講給皇子們聽,把老四他們嚇得呀,天天往乾清宮裏跑。”
朱祁鈺一邊說一邊笑:“你爹呀,就那股強勁兒,才讓他逢案必破,他是我大明的包青天啊。”
“你未子承父業,朕很惋惜啊。”
“大明需要包青天,為黎民百姓伸冤啊!”
朱祁鈺問:“對了,繼任伯常擔任財政大臣的是誰呀?”
“陛下,是臣!”佀鍾應答。
“看來老大的眼光也不錯,大器,朕一直希望你能領兵做文帥的,結果你卻做了財政大臣。”
佀鍾傻笑:“臣若允文允武,才不愧陛下親自教導之恩。”
“你要是對誰都能會拍馬屁,朕反倒不擔心你了。”
“你呀,也就跟朕說兩句好聽的。”
“以後嘴巴甜點,以你的能力,位居宰輔是必然的。”
“老四,別看他是太子提拔上來的人,卻在朕身邊呆了八年,朕深信之。”
朱祁鈺在告訴老四,同時也在告訴所有臣子,不要看黨派用人,隻要有才華就要用。
“兒臣謹記。”朱見漭磕頭。
“廷秀(何喬新)?鳳儀(彭韶)呢?”
“臣何喬新在!”
何喬新道:“陛下,彭韶現任左都禦史,正在巡視陝西。”
“廷秀,你小子也老了呀,朕還記得你兒時的樣子,朕幾年沒看見你了呀?”
何喬新的父親是何文淵,也被貶謫了。
他和老大太熟了,所以說話並不是特別守規矩,老大覺得這樣熟人在京師,自己君威不保,就將他貶謫出去,但他還好,隻是去呂宋當布政使。
“近前來?讓朕好好看你,怎麽黑成這樣了?”
“臣在呂宋任布政使,曬黑了些。”何喬新笑道。
“呂宋是好地方啊,朕還想去看看呢。”
朱祁鈺道:“有了地方秉政經驗好啊,在中樞能多多幫襯老四。”
太監給他喂了口水,想勸他不要再說了,該休息了。
但今天老皇帝精神頭還不錯。
“景宜(彭誼)呢?”朱祁鈺問彭誼。
“回陛下,彭誼任右僉都禦史,在巡視費爾幹納,並未在京。”
朱祁鈺才點點頭。
“資德!”
朱祁鈺看見了李裕:“朕多久沒見到你了?”
李裕也是景泰五年進士,是老皇帝最先儲備的一批人才,和丘濬、尹直都是一撥的。
“老臣身染重病,沒在朝堂上效力!”李裕也是被貶謫出朝堂的。
但他直接歸隱田林了。
他是聞聽老皇帝被幽禁,所以才來京師探聽消息的,在京師小住一段時間後,被老四征召,但他一直拒絕,卻惦記著老皇帝,沒有離開京師,返回老家,但他已經不想再出仕了。
“什麽病啊?朕怎的不知呢?”
朱祁鈺問:“讓太醫給他治治,這是朕儲備的大才啊,應該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定海神針的呀。”
“王福之後,順天府尹做的最好的就是你李裕!”
“你為朕執掌三十餘年順天府,是朕的心腹啊。”
“以你的才能,能宰輔天下的,卻為了朕,而屈尊於順天府尹,一幹就是三十多年啊。”
朱祁鈺道:“資德,是不是老大貶謫你了?”
“陛下寬心,並沒有。”李裕道。
他是大明唯一一個,閣臣兼順天府府尹的官員。
順天府尹這個官位是最難做的,遍地都是權貴,來往的也都是地方有權利的封疆大吏,或者地方資本巨擘,能妥善處理好關係,是非常困難的。
“資德,朕不知你還能否為大明遮擋風雨了?若能,就回到朝堂上來,和正言(尹直)、同仁(尹旻)一起,當大明的定海神針。”
李裕還是拒絕了,隻說自己身體不好,能在死前見皇帝一麵,已經心滿意足了。
“朕不拘著你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朕操心太多了,是吧資德?”
“陛下是為大明擔憂,大明以有如此聖君為榮!”李裕哭泣。
朱祁鈺又和諸多老臣說說話。
說了足足四個小時。
把朝臣的眼淚都哭沒了。
朱祁鈺中間喝了幾次水,用了一次藥,居然一次都沒休息,朝臣以為是回光返照了。
“諸卿,朕問爾等,老四肅清朝堂,對不對?”
李東陽微微凝眉,和幾個朝臣眼神交匯。
“爾等皆是心懷抱負之輩,朕問爾等,今天的大明,真是爾等夢想中的大明嗎?是爾等與朕一起開創的大明盛世嗎?”
“爾等皆是朕從萬千黎民中,遴選出來的頂級大才,每個人都在朕身邊呆過很久,你們每個人的脾氣秉性,朕都一清二楚!”
“朕就問爾等,老四錯了嗎?”
朱祁鈺多少有些圖窮匕見,並在逼迫朝臣站隊。
而老皇帝都這樣了,剛才都哭得那麽傷心,如果這個時候再勸諫,那還是人嗎?
這就是老皇帝的高明之處了,先打感情牌,然後再暴露真正目的。
不過,他活不了多久了,對一個死人承諾,承諾就承諾了唄。
卻沒人想過,萬一這老頭不死呢?
“太子無錯!”李東陽以額點地。
朝臣也跟著疾呼,就算有幾個欲言又止想勸諫的,此刻也不得不憋回去,一句話都不敢說。
“太子無錯!”
朝臣聲音此起彼伏,堅定非常。
朱見漭嘴角彎起,還得他爹啊,全是軟刀子。
“既然老四沒錯。”
朱祁鈺問:“那麽,貪贓枉法的人,該不該殺?”
“該殺!”朝臣響應。
“影響吏治,蒙蔽中樞的人該不該殺?”朱祁鈺又問。
“該殺!”
“亂皇明朝政,滅皇明國祚的人,該不該殺?”朱祁鈺又問。
“該殺!”
朝臣閉著眼睛大吼,一個個心裏在滴血啊。
老皇帝含沙射影,說的就是他們啊!
老皇帝這是逼他們站隊,自己殺自己?其實是拿回皇權,並將資本的控製權,收歸中樞。
這是當初朱見漭暴露出來的目的。
現在這麽一看,原來老皇帝是拖著將死殘軀,出來給老四站台來了。
然後所有人都中了老皇帝的圈套,被他給誆騙了。
“好!”
“既然諸卿當著朕的麵,承諾了該殺!”
“老四!”
朱祁鈺目光閃爍著冷厲之色:“你是太子,朕授予你全權之權,隻要犯此三條者,皆可殺!”
“殺不出個朗朗乾坤,就不停手!”
“殺不出個天下太平,就不停手!”
“殺不出個天下承平,就不停手!”
朱見漭重重磕頭:“兒臣朱見漭遵旨!”
李東陽臉色發白,已經知道自己中計了,老皇帝中氣十足,壓根就不是要死的樣子。
他打感情牌的目的,就是讓朝臣答應他。
如今朝堂上所有重臣,都給了保證,那麽就等於說,滿朝公卿支持新太子肅清朝堂,剪除自己的羽翼。
這就是朱見漭的反擊。
他們用資本,朱見漭就出老皇帝。
在大明,老皇帝就是萬能的神。
朱見漭完勝。
正常來說,如果老皇帝不裝病裝死,打感情牌,不管他說什麽,朝臣都會想辦法反駁,可他裝死,把大家都給騙了,當所有人眼淚哭幹的時候,他忽然反戈一擊……防不勝防啊!
李東陽和尹旻對視一眼,必須得想辦法和老四談,必須消弭這場兵禍。
別忘了老皇帝是怎麽起家的。
他沒錢就搶錢。
老四肯定有樣學樣,沒有就搶。
一旦屠刀動起來,再想收回去,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現在就談!
談出一個新規則出來。
出了養心殿,李東陽就去拜見太子。
可老四卻留下侍奉湯藥,愣是不見他,李東陽也狠,就在東宮等著。
“爹,您這招太絕了!”朱見漭算服了。
“隻能用一次了,朕的這點信譽也就沒了,以後不管用了,看你自己的了。”
“一次就夠了,兒子必然奪回所有權柄!”
朱祁鈺笑笑。
也對,他還能苟延殘喘幾天了,用過這一次,也就不用了,老四的太子位也就穩當了,未來大明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就全看老四了。
朱見漭晾了李東陽兩個小時,中間下旨流放兩萬多人,並將廠衛全都放出去,大肆抓人。
李東陽收到消息,越到這個關頭越不能亂。
而報紙上,已經傳出養心殿裏的所有對話,老皇帝無事,支持太子肅清朝堂,滿朝公卿同心協力,整肅朝堂。
頓時引得民間一片讚美之聲。
當然了,這些讚美聲音都是皇家弄出來的,反正先坐實了輿論,讓事件發酵,搶占輿論高地。
劉健看到報紙時,臉直接變了:“李東陽中計了!”
“陛下好深的心機啊,為了給太子鋪路,竟孤注一擲,這也太狠了吧!”
“不好,快通知報社,多印爭議性大的新聞,吸引天下百姓的目光,千萬不能讓四十億百姓的目光被這份報紙吸去,那就麻煩了。”
劉健很懂轉移公眾注意力。
這是很常見的公關方式,想給一條勁爆新聞降溫,就使勁炒另一條新聞,讓另一條新聞的熱度蓋過這條,再一點點給這條新聞降溫,轉移公眾注意力。
可劉健終究晚了一步。
朝廷掌握喉舌,皇企照樣掌握喉舌。
幾乎同一時間,整個大明,乃至全世界,都出現了這份報紙,並且出現各種解讀文案,熱度直接爆炸。
在家裝病的王恕,看到報紙後,嚇得真病了:“大勢已成,太子要成另一個陛下了!”
東宮外。
到宮門快要落鑰的時候,朱見漭才露麵,先對李東陽表示歉意,說政務實在太忙了。
李東陽隨時收到宮外的消息,越看心裏越沒底。
本來他不該摻和其中的,甚至他背後的資本早就希望他出麵,但他一直在裝死。
這次不一樣,這是所有官員的利益呀,不止文官,武將的利益也在其中,作為當朝次輔,必須出麵的。
不止如此,還關乎著他心中的道,他的理想。
此刻,善謀的李東陽第一次出現了慌亂。
“敢問太子,肅清朝堂,要整肅到什麽地步?”李東陽主動開口,就失去了先機,恰恰說明他心亂了。
“賓之兄,跟孤還這麽客氣?太子太子的,多見外啊。”
朱見漭給他倒茶:“以前孤在京師時,你經常稱我字號,或者直接叫老四,如今我雖是太子,但你我相交於微末之間,不必在乎此等繁文縟節。”
“不敢。”李東陽道。
皇子是沒有字的,畢竟沒人敢叫他們的名字,但朱見漭給自己起了號,叫玉山,所以相熟的人都叫他玉山。
可這個號,有三十多年沒人敢叫了。
“賓之,跟我還見外?”
朱見漭道:“今日父皇和諸卿敘舊,我也想到了你我相交的時候。”
“當時你還是國子監監生,受皇命入宮講讀。”
“父皇非常欣賞你,就讓你和我們皇子一起學習,可你總嫌棄我們學得慢,總擺出一副鼻孔朝天的表情,我記得真真兒的,你還總嘲笑我們。”
“後來還是二哥攛掇我們幾個兄弟,偷著揍了你一頓。”
說到這裏,朱見漭哈哈大笑。
李東陽滿麵通紅:“那是老夫不敢毆打皇子,否則老夫豈會怕了你們幾個?”
“賓之,你現在撒謊臉都不紅不白嗎?”
朱見漭揭他的短:“當時你一拳打在老五的臉上,打得那叫一個狠啊,還說不敢?最後是老五、老六坐在你兩條腿上,讓你動彈不得,我們兄弟幾個才輪番揍你的,哈哈哈。”
“以多欺少,非君子所為。”李東陽不屑一顧。
“你可拉倒吧!”
朱見漭給他倒茶:“你回頭就把我們告給父皇了,你偷著打小報告,這是君子所為?”
“老夫是講讀學士,代管皇子乃是皇命。”李東陽就是不承認。
“你可別吹了,你哪來的侍講學士呀,你一個國子監監生,最多算伴讀,小孩子打架,你告訴家長,明顯是你不仗義!”
朱見漭笑道:“不過你後來也夠硬氣的,我爹罰了我們每人打十杖,你陪著我們一起受罰,當時我們幾個覺得你是個爺們。”
“老夫自然是爺們。”李東陽很傲嬌。
從那之後,幾個皇子跟他關係都不錯,包括老大。
朱見漭忽然看著他,切入正題:“那今日呢?你還是當年那個剛正不阿的李東陽嗎?”
李東陽也看著他:“何意?”
“我要整飭朝堂,你會阻攔我嗎?”朱見漭問他。
李東陽蠕了蠕唇,半晌沒說出什麽來。
他和老四太熟了。
雖然三十年沒見,但隻要互相說話,就能猜出對方心意,這是一種難違的默契。
“喝茶,這是你喜歡的貴州茶,我一直記得呢。”
朱見漭給他倒一杯,李東陽剛要行禮謝恩,朱見漭卻按住他的手:“今日隻有兄弟,沒有君臣。”
李東陽點點頭,垂下手,端起茶杯。
“太子!”
“叫我的號,或者還是叫我老四。”朱見漭道:“今日隻有兄弟,你我,還是少年時的兄弟。”
李東陽歎了口氣:“可再也回不去了呀。”
他知道老四沒架子,同樣這個人是個牛脾氣,認準的事情拉不回來,和他很像,所以才成為摯友。
“我想讓大明回去,你卻攔著不讓大明回去,是你回不去了,不是我。”朱見漭道。
李東陽抬眸看他:“老四,你知道大明是怎麽發展的嗎?”
“你說。”朱見漭洗耳恭聽。
“朝堂-資本-百姓,組成了大明發展的道路,大明能飛速發展,資本的功勞最大。”
“這資本,是用幾十年孕育出來的。”
“你想讓大明回去,資本就沒了,談何發展啊?”
李東陽捧著茶杯,沒有喝。
“是朝堂控製資本,還是資本在控製朝堂?”朱見漭問。
“重要嗎?”李東陽反問他。
朱見漭也在點頭:“重要。”
“老四,不重要的,資本就是一隻推手,推著大明往前走。”
“可方向呢?誰在把握?”朱見漭問。
“我,你!”李東陽先指自己,再指朱見漭。
“賓之,你被資本控製了。”
李東陽則搖搖頭:“沒有,我隻是希望大明維持告訴發展的速度。”
“那為何不能讓朝堂控製資本呢?”
“控製不了,收歸國有,會滋生**,資本成為政客的附庸,大明就再不會這樣高速發展了,而是會走上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李東陽道:“老四,你還記得景泰十六年時,你、我、劉健、張敷華、耿裕在一起論述大明發展的道路嗎?”
“當時耿裕說過的,資本國有化,是不可行的。”
“我們辯駁了好久好久,最後很多人都進來討論,都認為是不可能的。”
“那麽就任由資本操縱朝堂嗎?”朱見漭喝問。
“沒有,朝堂負責方向,資本做開路先鋒,朝堂和民間百姓皆獲利,大明也領先於世界,高速發展,有什麽不好的?”
李東陽道:“老四,這條路是曾經咱們暢談理想時,說過的道路呀,是咱們要走的道路呀,怎麽到今天,你覺得我走錯了呢?”
朱見漭忽然覺得李東陽很陌生。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一如既往的足智多謀,可是他鑽進牛角尖裏了。
“地方的情況,你知道嗎?”朱見漭問。
李東陽沉思半晌,緩緩點頭。
“你知道?地方欺上瞞下,升遷全靠權財交易,政令上下不通,經濟發展隻是一句空話,這些你都知道?”
李東陽閉上眼睛,點點頭。
啪!
朱見漭拍案而起:“那也是咱們論述過的道路嗎?”
“這都是發展過程中的弊病而已,就如腫瘤,切除掉就好了,道路是沒有錯的!”
李東陽看著他,十分固執地問:“就算收歸國有,這些問題就不會有了嗎?”
“會有!”
“還會更嚴重!”
“我知道有這些問題,所以你在肅清朝堂的時候,我從來沒管過!有些腫瘤膿瘡,是該及時切除了!”
“隻要切除掉,大明就會更好了。”
朱見漭譏諷地看著他:“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老四,我隻是提醒你過猶不及,道路沒有錯,隻是出現了些許問題而已,解決這些問題,也就好了。”
李東陽道:“而你,就是那個解決問題的人。”
“這一點我從未否定過。”
“其實,從我知道你要回國秉政的時候,我就知道,革除弊病的機會來了。”
“廢太子是做不到這些的,他隻會任由這些腫瘤慢慢擴散,最後讓大明走向滅亡。”
“所以滿朝公卿,孤注一擲的廢太子,就是因為他把不住大明的命脈,而你能!”
“老四,你有切除腫瘤的能力,而且,咱們當年的理想是一樣的!”
“我沒變過,希賢也沒變過,好問也沒變過!”
“大家都沒變!”
李東陽認真道。
朱見漭卻搖搖頭:“如果你沒變過,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賓之,我能回國繼太子位,我也很意外。”
“但更讓意外的是,大明變了,朝堂變了,你們也變了!”
“當年誌同道合的摯友,還剩下幾人?”
朱見漭誠摯看著他:“賓之,你該知道我朱見漭的能力的,你回到我的身邊來,咱們一起,讓大明盛世延續下去,如何?”
李東陽有那麽一絲猶豫,卻還是道:“我的道路沒變,我的理想也從未變過。”
“大明確實出了問題,但都不是根本問題。”
“是能夠改正的。”
“老四,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們可以給你……”
說到這裏,李東陽略作停頓。
“但是有條件,是嗎?”
朱見漭笑著接口:“賓之,你們手裏的東西,本就是我的,你還給我,還用談嗎?”
李東陽還要說話。
朱見漭卻擺擺手:“好,你不談理想,想談利益,可以。”
“皇權,我要。”
“吏治,我要肅清。”
“人,我要殺!”
“資本,必須由我來控製,我不止要掌舵,還要驅使資本。”
李東陽慢慢放下茶杯,站起來向朱見漭行禮告辭。
談崩了。
他一口茶也沒喝。
朱見漭盯著那杯已經沒了熱氣的茶:“賓之,你變了我沒變。”
李東陽從東宮出來,就意味著談崩了。
而當天晚上,劉健喬裝造訪李東陽家。
“賓之,你何必跟他頂牛呢?”劉健歎息。
“希賢,咱們的道路錯了嗎?”李東陽產生那麽一絲動搖,資本滲透進入朝堂,其實從景泰三十年開始的,但真正進入朝堂,是從景泰六十年開始的。
這幾年,資本已經全麵控製朝堂,朝堂發布的政令,都是對資本有利的,六年來,資本野蠻無序擴張。
也讓地方吏治崩壞,朝廷和地方逐漸脫離。
劉健斬釘截鐵道:“沒錯!”
“這條道路,是經過三十餘年論述出來的道路。”
“參與者不泛有於謙、丘濬這樣的頂級大才,後麵更有朱英、年富、耿九疇、韓雍、項忠等等,無數英傑,不斷論述,一點點總結出來的道路。”
“道路不會有錯的!”
大明要走什麽樣的道路,從景泰十六年開始就在討論,先是小範圍討論,後來圈子越來越大,逐漸擴大到全民,最終是在景泰四十九年時,確定的現在這條道路。
所以說,這條路是沒錯的。
李東陽也覺得沒錯:“馬負圖殉道而死,我們終將也會為這條道路而殉道,這是我們的使命。”
這話很悲壯。
劉健卻緩緩點頭:“不過,太子當年也是這條道路的支持者,他今天為何變成這樣?”
“他變了,他變成了一個皇權怪物,他就想索要天下權柄,而忘記了理想。”
李東陽麵無表情:“皇權適當分散,才能讓大明變得更好。”
“不是所有人都是當今聖上的,他是敢於放權,且無欲無求,一心為大明好的聖君,是上天派下來拯救大明的仁君,除了陛下,我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曾經的戰友,我也不信。”
劉健微微凝眉,最終倏地長歎一聲:“賓之,馬負圖能殉道,我劉希賢也能,是非功過,就讓後人評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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