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論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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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客來訪?這話可把陳宥給說懵了——這鈞州學堂之前從未正式拜會過,怎會有客?即使有客,又為何會訪自己?
    但既然若均留了話,陳宥也隻能在屋內靜等,哪都沒敢
    黎平之倒是在屋裏憋不住了,因為未用晚膳,戌時二刻腹中便開始抗議起加之身上的風寒發作,手裏的縹緲煙所提供的熱量也開始變得入不敷可這學堂周遭靜悄悄的,自己又人生地不熟,該去哪兒搞些吃的呢?黎平之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此刻他甚是想念中書院後巷的張家羊肉
    肉湯?!這個詞突然激發了他的靈感——從梁權那裏,他得知鈞州學堂的仕生院,晚上有為仕生燉煮雞湯滋補的服務,當時他還嫉妒現在的年輕人條件可真優渥,不僅有學堂念,晚上還有雞湯喝!隻是礙於梁權贈予他墨竹的情麵,沒有出言奚落罷了!不曾想,現在居然派上了用場!
    憑什麽我當年沒有這種境遇,現在的年輕人就有!黎平之的嫉妒心燃起,說什麽都要去仕生院來它一碗雞湯!
    饑腸轆轆的黎平之探頭看了看屋外,確認四下無人,便溜出廂房,向仕生院摸
    黎平之的舉動其實被正在拐角處“候客”的若均看得一清二楚,但若均並沒有叫住他,反倒是等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就為陳宥引進了訪
    這位訪客不是別人,正是方才接待了陳宥和黎平之的內堂夫
    陳宥再次見到這位銀須飄飄的老夫子,回想起方才遞交納賢狀時觀察到的異狀,猜到夫子有些話,不便在黎平之麵前
    “夫子留個話,晚輩上門拜訪就好了,怎敢勞您親自走一”陳宥深深做了個
    “無妨,老夫是主人,學士是客人,客隨主便吧,”內堂夫子衝陳宥擺擺“若均,你先去歇息”若均識趣的帶上門離開了,屋內留下了內堂夫子和陳宥兩
    “現在沒有外人,不用太拘謹了,坐下說話,”內堂夫子扶了扶陳宥作揖的手臂,率先找了張椅子坐下,“你可認得老夫?”
    “晚輩鬥膽猜測,夫子乃是乾陵閣創始人之一,黃道彰,黃閣老!”陳宥仍舊略帶拘謹的回了
    “好眼力!既然認得出老夫,想必對老夫的過去多少有些了解吧?”黃道彰捋著銀須,眉眼間掛著淡淡的笑
    “閣老的風聞,晚輩隻是聽說罷未曾謀麵,不好妄下結”陳宥又衝黃道彰做了個
    “如此說來,風聞裏,老夫的名聲可不大好噢!”黃道彰依舊捋著銀須,眉眼間的笑意更盛了,“說與老夫聽聽,離開乾陵閣久了,不知道舊人都把老夫傳成什麽妖魔鬼怪”
    “這個……”陳宥猶豫
    “但說無妨,反正你也是道聽途說的,老夫不會怪罪於你!”黃道彰給陳宥壓了顆定心
    “素聞閣老秉公任直,剛正不阿;於人於事,敢於揚長揭短;於君於臣,敢於具言直諫;於學於禮,敢於蹈矩守節!”陳宥一口氣把對閣老的評價說了出
    可是聽完陳宥的話,黃道彰臉上的笑意卻全然散去,捋須的手也停了下來:“一派胡言!”黃道彰嚴肅的批評了陳宥的這番評價,“你聽到的風聞絕不可能是這樣!這是在誆騙老夫!”
    風聞裏的黃閣老確實不是這樣,隻是陳宥進行了“正麵加工”而已:“閣老明察秋毫,晚輩不敢誆騙,隻是將自己的理解說出來罷”
    “黃道彰目中無人,口無遮攔,欺下犯上,迂腐無能,這才是原話吧!”黃道彰麵帶微笑的說出這些原汁原味的評價,與批評陳宥時的嚴肅形成了鮮明對
    陳宥納悶了,這位閣老根本就是知道風聞裏的評價的,還故意讓自己轉述一道;而且對於修飾過的誇獎嚴肅訓斥,對於那些批貶之言反而坦然接受!若閣老的性情和風度果真如此,倒也是個人物!
    確實是個脾氣古怪的人!
    “……”陳宥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黃道彰的眉眼間又再次湧上了方才的笑意:“老夫的風聞裏,是這麽說的吧?”
    陳宥隻能順勢點了點頭,他拿不準麵前這位閣老的脾
    “這麽些年了,還是這些評價,看來京城確實缺乏賢才了……”黃道彰自言自語的感慨起
    看到一臉茫然的陳宥,黃道彰這次笑出聲來:“年輕人,別以為老夫是個老糊塗好糊弄,所以整些讚美之詞來哄老夫開這些年的迎來送往,讚美之詞不絕於耳,老夫聽得耳朵都起繭了,難受哇!難得今年中書院來了個生麵孔,就想聽聽曾經那些尖銳刺耳的原話,懷念一下在乾陵閣的那段時日啊!”
    “晚輩不明”陳宥既不明白黃道彰為何來訪,亦不明白黃道彰為何想聽自己重複這些負麵評
    黃道彰並沒有急於為陳宥解答,反而問了陳宥的姓名、入院時間、入院原因等與個人生平相關的問陳宥此時的感覺,就是自己的底被眼前這位乾陵閣閣老給摸了個一清二
    “那麽老夫告訴你,是如何知曉風聞裏的評價的!”黃道彰眯著眼,以祥和的口吻陳述起來,“這都是遞給信王的奏章裏,原原本本,白紙黑字寫下來”
    竟然對一位德高望重的乾陵閣閣老做出如此評價,還直接寫進了奏章裏遞給了信王!?“何人膽敢如此貶損閣老?”陳宥吃驚之餘脫口問
    黃道彰此時睜開眼盯著陳宥:“你不妨猜猜看?”
    “黎執事……”陳宥小聲的結合黃道彰接待兩人時的種種異狀,陳宥心裏其實早就有了答
    “咳,已授予執事一職了啊!”黃道彰這話,算是側麵肯定了陳宥的猜測,“年輕人,你覺得臣子可為幾類?”黃道彰緊接著拋來一個問
    “……”陳宥沒有任何準備,猶豫了一會之後,試探著答道,“……兩類?忠與奸?”
    “自古以來,忠與奸就是對臣子評判和歸納,要這麽分也沒錯,不過在老夫這裏,卻不止這麽簡”
    “晚輩願聞其”
    “這隻是老夫個人的看法,孰對孰錯,你要自己把”
    “請閣老不吝賜”
    “臣子可分四類:賢、權、奸、賢臣者,忠良也,一心為國家社稷,民生發展,疏小利,顧大局,是國之棟梁,民之希望;權臣者,位高權重,一手遮天,深得王上信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奸臣者,結黨營私,排除異己,棄公允,逐私利,打壓忠良,弄權誤國;亂臣者,不守臣道,固步自封,不思作為,罔顧國家發展,民生經營,隻飽一己私”
    “閣老言之有理,可是晚輩覺得有些種類並不衝”
    “你盡管說說你的看法,老夫本就是來拋磚引玉”
    “權若賢者握權,則國泰民安,興邦盛世;若奸者握權,則朝綱不振,國家動蕩;若亂者握權,則民生凋敝,國力疲所以權臣者,並不能完全獨立在種類之外,而終歸是與另外三種並存”
    “頗有見地,甚合老夫心意!”
    “晚輩粗淺,還望閣老多多指”
    自黃道彰坐鎮鈞州學堂以來,往來徒生過明裏是開設學堂,教書育人,暗裏其實是為襄國選拔人尤其是探訪資源日漸匱乏,人才選拔方式逐步向舉薦偏重之後,仕生院更是應運而
    但這位閣老仍時常感到苦惱——仕生院雖然能選拔出飽學之士,卻對其品行無從考
    正如陳宥的理解那般,舉薦飽學之士,讓其握權容易,可是出賢臣的機會,卻與賭博無異!許多仕生初任小吏,便原形畢露,沽名釣譽,貪贓枉法;最幸運的一個,便是現任工部侍郎——盧這號人物說來其實並不陌生,他就是當年為黎平之和龔景的鬥爭畫上句號的土木台撫與被黎平之牽連的言興境遇不同,盧澈當時的擴建清單用料謹慎,精打細算;驛站擴建完成後的質量紮實,深受好評;因此盧澈的仕途越走越穩,現今已然成為接任工部尚書呼聲最高的人
    言歸正
    黃道彰號稱“千徒百仕之師”,可唯有一個盧澈拿得出手,叫得上名號,怎會不為之苦惱?
    “老夫與你緣分晚了,可惜可”黃道彰無奈的搖頭,“看來此次中書院選派你來遞送納賢狀,是有些炫耀的意思啊,嗬嗬嗬嗬……”
    “閣老過獎了,其實本不該我來的,隻是最合適的人選實在抽不開身,才讓我臨時補上”
    “噢?那看來中書院即將迎來曙光了!”黃道彰又撚起他的銀須,若有所思的
    “閣老何出此言?”
    “前些年來送納賢狀的,還都是些老麵孔,而今竟然有兩名合意的生麵孔,那不是曙光,還能是什麽?”
    “晚輩不明白何謂‘曙光’?”
    “噢,這可就得從那位黎執事說起”黃道彰說到這裏,竟輕歎了口
    襄信元年八月,時值乾陵、龍淵兩閣初建,正是有功人士爭相入閣的大好時兩閣主司郎中的重心放在探訪之上,而舉薦之責,則落在了時任初代閣老的黃道彰肩麵對如潮的自薦信和攀關係者,這位黃閣老始終秉承著“任人唯賢”的原則——既看功績,也察品
    黎平之就是投遞了自薦信的學士之一,畢竟入得了乾陵閣,即便沒有分得官位,光領院士俸祿都比學士高出一截!正當黎平之自忖功不可沒,穩穩入閣之時,黃閣老的一道“不準”簽批,給了黎平之當頭一盆冷
    以黎平之的脾性,哪肯就此善罷甘休?於是便三番五次的在收班時間,去乾陵閣門口堵著黃道彰,追問不準的緣
    黃閣老當時也是直爽強硬之人,頭兩次還以黎平之功勞甚微搪塞,後來被堵煩了,便直言告之,是因為黎平之的品行達不到入閣的標
    “平之,乾陵閣並非純粹的論功行賞之地,除了功勞以外,更看重的是個人的品”
    “少拿這些借口糊弄我!我曾繪圖獻給信王,大破胡虜,你卻說我功勞甚微;現在又說看重個人品行!諸多推脫,百般阻撓是何用意?!”
    “如此歇斯底裏,自視甚高,可見一人品行!我問你,是否利用上奏之便質疑信王偏私?是否與學士同僚格格不入,以己度人,矯枉過正?”黃道彰的一席反問噎得黎平之答不上話
    “這……這跟我入閣有什麽關聯?!”黎平之老半天才憋出句話
    “無所敬畏,如何能約束自身行為?目無朝綱,如何能把握君臣之道?寬己嚴人,如何能與人協作,獻身表率?平之,多說無益!”黃道彰說完便拂袖而
    此一辯之後,黎平之沒再來堵黃道但是數日之後,信王遣令官將收到的幾封奏折交到了黃道彰手上,並捎了一句話:“請閣老過”
    黃道彰打開手中的折子,“黃道彰目中無人,口無遮攔,欺下犯上,迂腐無能”幾行字頓時刺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