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夜探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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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膽兒一邊把大餅醬肉往嘴裏送,一邊聽那一高一矮兩人閑聊。
原來北門外,離著南運河不遠,有座城隍廟。小廟荒廢好幾年了,廟頂也破了,神像都快倒了,前幾年,連廟裏的廟祝都走了。在北門衛小夥巷,住著個木匠,姓周。老周家裏要修房,他是個財迷,出了名的鐵公雞瓷仙鶴——根毛不拔。天津衛庵觀寺廟眾多,這座城隍廟最小,夾在小胡同裏又不顯眼,他一早兒就看上了廟裏的木料,於是就動了歪心思!
誰知就因為這個,老周得罪了城隍爺!
那天老周和他兄弟,倆人去城隍廟偷木料,大半夜的雲陰月暗,剛進廟裏,廟外就掛起一陣陰風,倆人賊膽包天,也不管神目如電,自顧自地動手拆木料。
倆人正拆木料呢,這時候,城隍爺神像嘴裏忽然噴出一口黑氣,然後大殿裏就出現了一個黑麵判官!這黑麵判官口生獠牙眼如燈火,身高丈二,杵天杵地。二話不說,伸出兩隻蒲扇大的鬼爪,一手一個,掐住老周哥倆脖梗子,這哥倆跟小雞子賽的,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被判官抓著,卷在一陣陰風裏,一眨麽眼就沒影了。
高的那人不信,矮的那人卻信誓旦旦地說,是胡同裏二小子晚上上茅房,路過城隍廟親眼瞧見的,老周家裏都報官了,北門外那片都知道,而且最近那片丟好幾個大小夥子了!呂祖堂的老道說,這是陰司的城隍爺要招兵,招兵可不是一個倆的,還不知道有多人要被判官逮走呐!
倆人就站在牆角,嘻嘻哈哈地鬥嘴。這倆人說者無心,韓大膽兒可是聽者有意。之前的海河浮屍,三個人都是在北門外一帶失蹤的,現在這倆人又說北門外最近又有人失蹤。就當什麽陰司招兵,判官拿人是迷信謠傳,但他們說的那杵天杵地的判官,聽起來可太像齉鼻兒描述的膀大力了,再加上小腦袋看見南運河邊有人拋屍,離著北門外一帶又不遠,三個線索串起來一定互有關聯。
韓大膽兒不再管那一高一矮的鬥嘴,一邊吃著大餅醬肉,一邊往家走,回到家洗吧洗吧,就上床躺下,卻翻來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他將線索串聯,腦子裏忽然有一個大膽的推測,隻不過這推測極為詭異,想來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韓大膽兒想到此處,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此刻他根本無心睡覺,心想,城隍廟的事情萬一是真的,那極有可能,此刻就有些無辜之人,正要命喪膀大力之手。想到此事人命關天,他從床上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便要去夜探城隍廟!
過去巡警不帶槍,手裏最多有根刷著紅白道油漆的木頭警棍。韓大膽兒尋思,這膀大力要真像齉鼻兒說的,自己空著手,萬一真碰見了,說不準就要吃虧!雖說自己身上有功夫,藝高人膽大,但就憑能單手掐死壯年男性,這膀子力氣,自己要不事先做點準備,萬一打起來,還真不一定鹿死誰手。
韓大膽兒翻箱倒櫃,找出兩件趁手家夥,準備停當這才摸黑悄悄出了門。此時已近中夜,皓月當空,照得街上明亮異常。韓大膽兒家在東興街,離著老城裏不遠,他腳程又快,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已經來到老城裏北門外。
他調勻呼吸,朝著北門外死胡同裏的城隍廟走去。此時周圍居民均已熟睡,附近幾條胡同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幾聲蟲鳴犬吠。他放輕腳步朝著城隍廟走去,死胡同裏除了這間城隍廟外,隻有一個小院兒,院門破敗,大敞四開,院中和房簷都長滿了蒿草,顯然是很久沒人居住了。
據說三年前,這死胡同小院裏出了件古怪的案子。小院裏原本住著一家四口,但一夜之間四口人全都離奇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此就傳出這死胡同鬧鬼的傳說。這本就是個死胡同,哪都不通,平時來的人就不多,傳出鬧鬼之後就更少有人出入,一來二去廟也荒了,隻偶爾有些孩子來這玩耍。
前二年這跟前,還出了幾件丟孩子的案子,說有人看見,有隻大狐狸人立而起,抱著孩子跑進城隍廟,一轉眼就不見了,後來就傳出城隍廟門口鬧狐仙的說法。打從那起,門口家大人都不讓孩子去死胡同玩耍,這胡同更是無人問津。現在胡同口堆了不少雜物磚頭,不熟這片兒的人都不知道這還有個死胡同,就算打這過,要是不仔細看都找不到這個胡同。
韓大膽兒走到城隍廟大門前。隻見廟門半開,夜深人靜,他怕萬一驚動凶犯,不敢推開廟門發出聲響,隻能側身,從半開的廟門擠進去。前殿院中空地並不甚寬,門口左右各種了一棵大樹,此時月光掩映樹影婆娑,一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甚是可怖。
這胡同中的城隍廟也不算很大,隻有前後兩進。前殿中供著夜叉判官,穿過前殿,來到稍微寬敞正殿。正殿前院中,也是野草叢生,正中間倒著個石頭香爐,香爐和院中泥土亂草混雜,看上去就賽個張口嚎叫的凶頑猛獸。
韓大膽兒踮著腳,靠近正殿。見正殿大門陳舊殘破,窗欞紙千瘡百孔,簷角破爛,殿瓦四散,殿頂蒿草有半人多高。透過窗欞往殿中看去,四下一片漆黑,隻有些許月光,透過窗欞破洞照進殿中。他輕聲推開殿門,隻發出吱扭一聲,忽然屋頂老鴉被這推門聲驚動,呱呱地發出兩聲怪叫,頓時更增陰森恐怖。
韓大膽兒站在門邊,瞥眼往殿中張望。大殿不算太高,兩根殿柱頂起一條房梁,梁下有幾個破爛蒲團,蒲團前是個銅香爐,香爐很大是個敞口的四足方鼎,鼎下墊了塊厚重石板。
方鼎後,斜倒著一張供桌,供桌後是城隍爺的泥塑神像。神像頭上的殿頂破了個大洞,神像滿身塵埃漆皮脫落,頂冠處漆彩下流,弄得神像滿麵汙濁,顯是殿頂處長期透風漏雨,被雨水衝刷所致。此時月至中天,月光從殿頂破洞灑下,照在神像上,滿麵淩亂髒汙的神像更顯驚悚。
韓大膽兒點燃水月燈,提著燈悄聲走進大殿。殿中是海墁的石磚地麵,所謂海墁就是轉頭立著,用側麵朝上,碼齊了墁的地麵。這種地麵比平鋪磚頭墁地要更費磚,但卻較之更為耐用。殿中四處積滿灰塵,四周地麵也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土,若是有人踩踏必會留下足跡,隻有大殿中央處,直到門口的地麵甚是幹淨,並無太多灰土。
韓大膽兒提燈上前查看,雖然也有些灰土和足跡,但比四周邊角處灰土少得多,顯然是有人經常出入踩踏,如此一來,更引起他心中疑竇。他上下左右,殿前院後細細查找了一番,可卻始終找不到任何其他線索。
他心中失望不已,正要離開,這時,卻聽見正殿中發出“哢哢”兩聲。他急忙奔入殿中,見方鼎銅香爐下壓著的石板,竟然微微抬起。他心中吃了一驚,急忙擰熄水月燈,可殿中並無藏身之處。正焦急時,抬頭看見殿頂橫梁,於是飛身攀上殿柱,幾下竄上房梁,俯臥在橫梁上,屏住氣息一聲不發,往下觀瞧。
隻見石板被從下往上推起,石板下竟然有個大洞,托舉石板的,赫然是一雙蒲扇般的大手。這方鼎銅爐少說有個五六百斤,下麵的石板也有二三百斤,此時,竟然被人從下方推舉而起,此人膂力著實驚人。
方鼎香爐被這雙大手高高舉起,從石板下大洞中,鑽出一個滿頭長發的黑大個兒。借著月光看去,隻見此人晃當當身高八尺開外,身穿寬大粗布衣衫,肩寬背厚,腰如水缸,手賽蒲扇,腳似簸箕,麵色黝黑,汗毛倒生,眼如銅鈴,口似血盆,往那一站真如火燎的金剛煙熏的羅漢。隻一點,她麵上無須胸前隆起,竟是個女子。
月光照在她亂發中,韓大膽兒赫然瞥見其左耳缺損了一塊,右耳完好,卻帶了一隻墨綠色水滴形的耳墜子,顯然便是藍半尺說的虯角鑲嵌的首飾。
此時也不知從哪蹦過來一隻蛐蛐,韓大膽兒凝神屏息正往下看,這蛐蛐不偏不倚跳到韓大膽兒頭上。韓大膽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膈應蟲子,尤其是有腿兒會蹦的這種,平時家裏看見個灶馬都遠遠躲開,用東西拍死。
這時候蛐蛐蹦到他頭上,他心中一陣膈應,趕緊一甩頭,把蛐蛐甩下去,可就這微微一動,殿頂發出嚓的一聲輕響,雖然聲音甚微,但在寂靜的中夜聽來,卻異常清晰。
膀大力聽見這聲,立即警覺地四下張望。這殿頂不高,梁柱也窄,要是她抬頭觀瞧,一眼就能看見梁上趴了個人。怕什麽來什麽,膀大力四下查看不見人影,便要抬頭向上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