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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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大膽兒疑惑,這種西域毒蜜,甭說徐貴的兒子,一個北運河邊的農戶,就連天津衛很多見過世麵流過洋的人物,都未必知道!
    不過很快,他在各屋轉悠的時候,就打消了這種疑惑。韓大膽兒見徐貴屋裏鋪在床上當褥子的毛氈,竟然是一條波斯掛毯。這掛毯花紋風格和新疆地毯略有不同,是專門掛在牆上的。徐貴屋裏還有些瓶瓶罐罐,都不像是中原的東西,帶著濃鬱的波斯情調。
    韓大膽兒以前念洋書的時候,在學校看過不少介紹外國的書,其中有些介紹黑海沿岸國家的書上,就見過這種樣式的罐子和掛毯。最重要的就是韓大膽兒在徐貴屋裏,見到的那個白石雕刻煙鬥,並不是普通的石頭,那是種叫“海泡石”的石頭,是一種纖維狀的含水矽酸鎂,就是土耳其(以前的奧斯曼帝國一部分)的特產了。
    要說瓶瓶罐罐和掛毯能在天津衛淘換著不稀奇,可這海泡石煙鬥,在當地就價格不菲,天津衛市麵當時更是極為少見。韓大膽兒這時想到,徐貴早年出海跑過船,推算時間,那會兒黑海沿岸很大一片,還是皇權統治的奧斯曼帝國。從很早以前當地便常有海上和路上的貿易,有不少東方客商,或從海上或從陸上,來到黑海沿岸進行貿易往來。
    韓大膽兒推測,徐貴當年跟隨船出海,一定去過黑海沿岸,奧斯曼帝國,後來庚子國變之後,徐貴娶了媳婦,從塘沽搬到天津北倉,此後沒再出海跑船,留在北運河邊虎莊買房子置地。
    更讓韓大膽兒確定這一點的是,在徐貴屋裏找到一個和小販裝躑躅蜜幾乎一樣的瓶子,他就更肯定,徐貴既然有那個裝躑躅蜜的瓶子,就一定知道躑躅蜜這東西有毒,吃了可能會致命,有些死不了的,就會引起一種名為“瘋蜜症”假死狀態。
    如此一來徐貴的長子,徐大寶知道躑躅蜜就不奇怪了,因為徐貴一定和兩個兒子說起過這些。適才詢問老二,老二直接說這瓶子以前是裝毒藥用的,而且還聽說過瘋蜜症,足見他們是聽徐貴說過的。之前小販兜售花蜜被抓之後,韓大膽兒專門找梅若鴻問過關於這躑躅蜜的事情,梅若鴻給他講了黑海土耳其一帶的“瘋蜜症”,還有些民間解毒方法。
    剛才韓大膽兒出去,一是為了打電話,拜托高寶生再審被羈押的小販,賣了多少瓶躑躅蜜,有多少人找回來。結果得到消息,小販賣了五瓶,最後有四個吃完之後出了事,家裏人找回來。韓大膽兒知道這東西並不常見,就推斷這沒找回來的人要麽就是還沒吃,要麽就是知道這東西有毒,用這東西行奸作惡,當然就不會再回來找後手,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徐家老大,徐大寶!
    韓大膽兒打完電話,又騎車去了趟藥鋪,因為梅若鴻曾告訴他,中了躑躅蜜毒假死的人,如果長時間沒有解毒,一樣會死。化學解毒劑製作需要時間,但可以用梔子汁解救,這是種民間土方。韓大膽兒在藥鋪,讓夥計把梔子煎成汁,裝在瓶子裏,這才帶著藥汁回到徐貴家院兒外。
    如果剛才紅口白牙說出這些,一定沒法讓在場眾人信服。韓大膽兒還會落得攪鬧白事的罪過,所以除了揪出元凶,一定要先解毒救人。幸好這民間土方果然有效,徐貴服下梔子汁,不久便悠悠轉醒。
    徐家老大還想狡辯,可韓大膽兒哪給他機會,當時便開口道:
    “你不承認我也有辦法,那兜售躑躅蜜的小販,還羈押在警察所,隨時可以帶來指認你!你說不知道躑躅蜜有毒,可你兄弟說你爹早就和你兄弟倆講過!等你爹回過神來,就由不得你抵賴!”
    韓大膽兒推測,徐家老大進城的時候,無意間見到南門外,有個小販兜售洋破爛。他見到小販買的花蜜,那瓶子就和他爹屋裏那小空瓶一樣。他記起他爹說過,這小瓶子以前是裝有毒花蜜的,再加上小販吹噓,這是從波斯黑海運來的東西,老大便確定這東西就是他爹說的東西。
    老大想謀奪家產,由來已久,但人設殺人手法都會留下痕跡,如果毒殺親爹,那要開出病亡官憑,地保和仵作一定會前來驗看屍首,若被發現屍首有異就糟了。
    可這躑躅蜜中毒和一般毒藥不同,若是真死了不易驗出來,要是死不了,也能引起不易察覺的假死狀態,地保和仵作來驗屍便容易蒙混過去,到時候直接把假死的親爹徐貴活埋,就神不知鬼不覺了。所以老大買了躑躅蜜懷揣在身,伺機下毒。
    碰巧這天,徐貴出去遛彎兒受了風寒,本來隻是身上不好受,不是什麽大病,但老大卻覺得正是時機。老大兩口子負責徐貴飲食,他偷偷在徐貴花茶裏下了躑躅蜜。他下的不多徐貴也沒察覺,果然如他預料,徐貴不久就“斷了氣”,其實是出現了假死狀態,接下來就是料理後事。
    老大偷偷把徐貴雙腳用繩索捆在一起,等小殮之後,又偷偷拿出徐貴嘴裏的壓口錢,卻放上兩個麻核桃。所以剛才韓大膽兒灌梔子汁的時候,才從徐貴嘴裏掏出兩個核桃。
    老大想,他爹要是醒不過來,直接出殯下葬就一了百了。萬一徐貴藥勁兒過了,緩醒過來,到時候,他嘴裏有麻核桃說不了話,雙腳綁在一起,不能行走隻能竄跳,隻要搶先喊出“詐屍了”,到時候名正言順,一扁擔拍倒親爹,甭管死活直接下葬,所有事情就都拉倒了。
    好巧不巧,徐貴也是命大,沒被躑躅蜜毒死,停靈第二晚,躑躅蜜的藥勁兒過了,他自然緩醒過來。一切和老大所料不差,徐貴口不能言,雙腳被縛,隻能發出嗚嗚聲,在屋裏竄蹦。老大裝出驚恐之狀,趁亂在院兒裏大喊“詐屍了”。最後用扁擔將徐貴拍倒。
    本來這一扁擔能當時就要了徐貴的命,可一來賊人膽虛,二來那畢竟是他親爹,從小挨打習慣了,對徐貴自來就有種莫名的恐懼感,讓他出手去打徐貴,他還真不太敢下手。所以出手時力氣不足,隻是打暈了徐貴。
    徐貴本就是活人,額頭遭受擊打必然呈現青紫淤傷,老大就趁人不備,用他媳婦的香粉和了水,擦在徐貴臉上掩蓋傷痕,又用張老道的靈符遮住。還把徐貴和吉祥板綁在一起。
    他擔心徐貴在醒過來,於是用暗藏在身上的躑躅蜜,灌進徐貴嘴裏,可他忘了徐貴嘴裏有兩顆麻核桃擋著,所以大部分都從嘴邊流了出來,韓大膽兒驗看屍首時候,才會在徐貴嘴邊發現躑躅蜜。也正因為那兩顆麻核桃,徐貴第二次沒吃下多少躑躅蜜,這才保住了性命,不然剛才即便灌下梔子汁,徐貴也早已歸西不能還陽了!
    老大聽完韓大膽兒的推理,頓時沒了詞兒,麵如死灰癱坐在地。老大媳婦也沒料到,一個炕上睡了好幾年,看上去蔫巴老實的爺們兒,竟然這麽陰毒,連自己親爹都下得去手。
    別看老二平時和親爹雞吵鵝鬥,可這時候聽完韓大膽兒破解案情,衝上來摁住大哥就打,幸虧院兒裏一幫杠夫勸架,才沒鬧出人命!
    老大全無還手之力,被兄弟打得滿臉是血,卻突然青筋暴起,哭嚎著怒喝道:
    “他是我親爹,怎麽就那麽偏心!從小我挨的打最多,可我卻最孝順。老頭子平時總罵老二,可心裏最疼他,還要把一多半家產都分給老二!我他媽孝順親爹,任打任罵,最後什麽也落不著!老二吃肉,我連塊骨頭都沒有!為嘛!為嘛!”
    老大聲嘶力竭的呼嚎,這些年心裏的委屈一股腦的全都發了出來。在場眾人也不置可否,隻能呆立當場。
    老二大聲道:
    “你放屁!我還說咱爹最疼你呢!”
    兄弟倆爭吵不休,都說自己委屈,在場的鄰居不願意再聽下去,漸漸都散了。杠夫們和杠房的師傅也都走了,隻剩下大了和張老道,死活不願意離開,還在院兒裏忍著。那倒是,他倆要走了,這做法事和辦白事的賬找誰要去。
    韓大膽兒他舅舅拉了拉他衣袖,意思是也趕緊走得了。韓大膽兒見徐貴已經沒有大礙,這會兒也能說話了,有倆個兒媳婦照顧,他也放心了,可這件案子說到底還沒出人命,歸不歸官,就得看徐貴怎麽說了。
    反正徐貴要是告兒子忤逆不孝,到時候報官,人證物證都有。要是他息事寧人,既然沒出人命,這事情也由得他。既然事情已了,韓大膽兒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索性和舅舅一起回了舅舅家。
    他舅舅知道韓大膽兒有本事,可這還真是頭回親眼得見,不免又是一頓誇耀,日後在虎莊,都成了他的談資。
    徐貴家今天這事兒真叫“娶媳婦打幡——熱鬧都出了圈了!”這徐貴的長子雖然內向,但心裏比他弟弟可陰鷙多了。他從小飽受毒打虐待,因為是長子,有時候,弟弟做錯了事兒或者不聽話,他爹都是連他一起打,所以心裏老早就盼著他爹早死,隻不過長期生活在壓迫下,隻要見了他爹就害怕,不敢反抗,反不如他弟弟膽子大敢和他爹爭吵。
    一來二去鬱結不發,成了心病,再加上他一直覺得徐貴更疼老二,有一次徐貴喝多了,說禿嚕嘴,說老大窩囊,不如老二像他。老大就總疑心日後家產都得落在兄弟手裏,這才越想越歪,起了殺心。
    老大心裏其實很疼兄弟,要他弄死兄弟,他實在下不去手。徐貴雖然是生身之父,可從小非打即罵,他心裏恨透了親爹,於是就朝著親爹下了狠手!
    事情了拉,最後也沒鬧上官麵兒,可等徐貴身體將養好了,他家裏又鬧出一場風波。別看徐貴也六十的人了,但身體倍兒棒,中了躑躅蜜的毒,又挨了一扁擔,這放著一般老頭兒,早就一命嗚呼,駕鶴西歸了。所以徐貴身子一好,就拎著棒子滿莊子追打老大,誰也攔不住。
    徐貴出手也夠很,差點把老大打死。老大頭破血流的跑到警察所報案,但所裏警察都知道,這貨曾經想謀害親爹,所以就把他拒之門外,最後,還是虎莊裏輩分最高的三奶奶出來勸架,這才保住老大一條小命,要不徐貴非把老大腦漿子打出來不可。
    事後徐貴把大兒子和兒媳婦趕出了家門,但終歸是親生兒子,最後還是給了兩口子兩畝薄田。大兒媳婦家裏家境不錯,身邊也有不少體己錢,所以兩口子就賣了幾畝地,遠遠的搬走了,再沒回來過。
    韓大膽兒一共得了五天假,休息了兩天,去舅舅家又用了一天,還剩兩天假。韓大膽兒這性格,放到現在就得叫“直男癌”。人家梅若鴻之前幫他這麽多忙,他好不容易有假了,也不想著去看看梅若鴻,卻把在殷梟腿上找到的那把“鑰匙”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