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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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當當!撞擊聲在空中緩緩蕩開,驚散島上林間無數飛鳥!
    也驚醒了躺在小島北邊海岸上的龍右。
    他慢慢睜開了眼睛,茫然無措地望了望海霧漫漫的四周。
    光線很暗,就連此刻是白天還是黑夜都分不清楚。
    這給剛剛在小島岸邊蘇醒的龍右帶來了巨大的困惑,因為他身上所有能查看時間的設備都進水了,和他的腦子一樣都已經無法再工作。
    耳畔隻有那一聲聲清脆的鐵鍬撞擊之音在回蕩著。
    龍右循聲望去,心中的困惑更濃,誰在那裏?在做些什麽?
    所幸這種困惑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須臾之後,那種清脆的撞擊聲戛然而止,有一道光突然從天上射了下來。
    借著這束刺眼的光,他看清了數十步之外的場景,然後大腦像是被電擊般震顫了一下,重新開始運轉起來,心中那些困惑立刻被另一種東西代替,恐懼。
    他迅速又趴伏了下去,閉上了眼睛,隻留著一條小縫,看著某個人像栽種樹木一樣,將另外一個人埋進了沙坑裏,然後澆水,然後施肥,然後唱起奇怪的歌謠,一首祈願豐收的歌謠。
    “我從海邊走過,岸上一片春色,枝頭碩果金黃,風來聲蕭瑟……我從林間走過,總有滿筐的收獲,島上水果飄香,村民忙著收割,小島從不寂寞……”
    龍右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就像那束從天上射下來的光一般,隻是看著,照著,並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其實也想過逃跑,但念頭升起那一瞬,又迅速湮滅,顯而易見,這裏是某座小島的海岸,地勢開闊,無處可逃!
    而他之所以不敢有多餘的動作,則是因為那個男人肩膀上還掛著一把獵槍。他隻是一個盜賊,並不是警察,手裏沒有槍。
    他隻有一個薄如紙張的刀片。
    被他縫在褲子的腰部,平常用於割破大街上女子挎包的底部,方便他順手牽羊。
    此刻,那個刀片已經被他捏在了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藏在了細沙之下,隨時可以發出致命一擊。
    咚咚咚!那個男人在敲擊懸在腰間的小鼓。
    咚咚咚!龍右的心裏在打鼓。
    那個男人忽然起舞,龍右的鼻翼也隨著舞步一張一翕,男人的舞步越來越慢,龍右的呼吸間隔也越來越長,甚至漸漸趨於停止。
    呼吸得越慢,腦子轉得卻越來越快。
    龍右開始認真地思考眼下的處境,首先是回憶昏迷之前的事情……
    這也沒什麽好回憶的,昨天他像往常一樣在街上尋找能夠支付自己晚餐的錢包,卻不慎被對方的朋友發現,正好警察就在附近,他隻能拚命狂奔,結果非常不幸地和那個被自己偷了錢包的家夥一起掉進了大橋下麵的岷江,一路順流而下,隨著江水匯入了穹海之中,然後便是在這座島上醒過來了。
    當然,這裏麵有幾點還需要斟酌一二,可能現實與自己的認知有巨大的差別。
    比如他覺得掉進岷江是昨天的事情,可從他肚子的饑餓程度來判定,很可能是前天,或者前天的昨天。
    又比如,他覺得自己和那個倒黴蛋掉進岷江是不幸的意外,但從那個倒黴蛋和倒黴蛋的朋友對話中推斷,也有可能是那個倒黴蛋的朋友割斷了纏在他們三人身上的大橋繩索。
    當時的情景大概是這樣的,他懸在最下麵,在他之上是那個倒黴蛋,而倒黴蛋的朋友掛在最靠近大橋鐵板的地方。
    “你一定要拉住了啊,水很深!”那個倒黴蛋對他的朋友喊道。
    “這不是最優解啊!”那個倒黴蛋的朋友這般嘟囔了一句,“而且,勒得太緊,蛋疼!”
    “那你就切了吧!正好咱們也可以減輕一點負重!”那個倒黴蛋歪著嘴說道。
    “有道理!”那個倒黴蛋的朋友果然摘下了腰間的鑰匙串,在將手上的一塊表放進倒黴蛋兜裏之後,打開了那把折疊刀,大手一揮,“這塊表你收著,千萬別弄丟了,做好了這第一步,下麵……”
    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的風太大,那個倒黴蛋並沒有聽見後麵的話,於是緊張地問道,“下麵呢!”
    然後,風中傳來了倒黴蛋的朋友最後一句話,“下麵沒了……”
    綜上,極有可能是那個倒黴蛋的朋友為了自己不受拖累,切斷了下麵的繩索,真是個不講義氣的混蛋啊!
    腦中快速閃過這些畫麵之後,龍右忽地意識到一點,這裏隻有他一人,那個和他一起掉下來的倒黴蛋呢?
    略一思忖之後,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是的,被前方那個男人埋進沙坑的,應該就是倒黴蛋!
    倒黴蛋啊倒黴蛋,你可真太倒黴了!龍右一麵使勁地捂著口鼻,盡量不發出一丁點聲響,一麵幸災樂禍地想著。
    許多人都是這樣,當看到比自己更倒黴的,便不會覺得自己倒黴了。
    就在龍右快要將自己憋死的時候,那個男人忽地停了下來,拔起了插在沙子上的鐵鍬,靜靜地等待著什麽。
    沒過多久,一個腦袋從那個男人的雙腳之間冒了出來。
    龍右瞧見了那個腦袋的麵部,險些叫出聲來,竟然不是那個倒黴蛋!
    那個男人似乎聽見了什麽動靜,便在龍右瞪大眼睛那一瞬猛然回頭,朝著龍右的方向望了望。
    恰巧此時,不知道從哪裏掉下來一個椰子,砰嗵!
    “十三!”一個孩子興奮的聲音在龍右左手邊的某棵椰樹上響起。
    那個男人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而後掄起鐵鍬,狠狠地砸在那顆腦袋,嘴裏念叨著,“十四!”
    那顆腦袋連一聲驚呼都沒有傳出,便永遠地垂了下去,鮮血從頭皮流出,染紅了海岸上的白沙。
    可男人依舊沒有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用鐵鍬敲打那顆腦袋,直至那顆腦袋化成爛泥,完完全全融進海岸……
    樹上那個孩子也沒有停下來,將一顆又一顆的椰子扔了下來,剛巧都落在了不敢動彈的龍右腦袋上,拍著手哈哈大笑……
    將自己藏在沙灘起伏處的龍右連半句不太禮貌的問候都沒有說出,兩眼一黑,直接昏死了過去,隔了好一會兒,感覺有隻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腳踝,仿佛被誰拖拽著前行。
    隱隱約約間,龍右仿佛又聽見了那陣陣鐵鍬的撞擊聲,在某一瞬,他甚至看見了那個男人握著獵槍,輕輕地敲打著懸掛在肩膀上的鐵鍬,就像是一首歌謠,緊緊地墜在身後,一路隨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龍右再次醒來,還來不及慶幸,便感覺到腦袋像是快要裂開了一般,疼得他直咧嘴。
    好不容易忍下疼痛,龍右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海岸邊,而是躺在了一間四四方方的木屋中,屋裏的陳設很簡陋,甚至可以說是原始,床是木頭的,枕頭是木頭的,桌子是木頭的,桌子上的水杯也是木頭的,就連掛在牆上的刀也是木頭的。
    莫非自己來到了一個原始社會?
    他搖晃幾下腦袋,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猜想,因為他分明記得那個男人的獵槍是鋼鐵製作的,而且打磨得很是精細。
    對了,那個男人呢?既然當時沒有立刻殺死自己,莫非還有別的企圖?或者,是忌憚將自己拖走的那個人?所以隻能一路跟著,想要重新尋找機會?
    就在龍右胡思亂想之際,木屋外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啪嗒,啪嗒。
    會是誰?是拖著自己的那人,還是已經尋到新機會前來滅口的凶手?
    龍右咽了咽口水,摸索全身,想要找到那枚刀片,卻怎麽也找不到,隻得拿起木枕,悄然地來到木門旁側,將木枕高舉過頭頂,努力地屏住呼吸。
    腳步聲終於在某一刻停止,木屋的房門嘎吱一聲緩緩而開。
    一個身穿短袖麻衣的女子踩著木屐,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慢慢地踏進了房門。
    龍右以為是那個男人或者樹上的孩童走了進來,眼底閃過一抹狠色,突然從門後跳了出來,正要揮動木枕砸向那顆腦袋,卻瞥見了女子可愛精巧的側臉,立馬急急收住。
    女子感受到身後躥出一陣風,驚了一下,速即轉身,盯著舉著木枕的龍右,怯生生道,“你在幹什麽?”
    龍右揮動幾下木枕,尷尬地笑了笑,胡謅道,“睡得有點累,起來活動一下身子,做做伸展運動啥的!”
    女子竟然就這麽相信了龍右的鬼話,點了點頭道,“你確實應該動一動,睡了整整兩天,我差點都以為你不會醒過來了。”
    龍右對女子的單純也是有些意外,輕咳一聲,試探性地問道,“姑娘,這裏是什麽地方啊?是你把我從海邊救回來的嗎?這裏有沒有去d市的輪船或者飛機……你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手機,我想給朋友打個電話……”
    聽著龍右一口氣問了這麽多問題,女子的眉尖輕輕皺出一個好看的褶子,麵有難色道,“你能不能一個個地問,一次性問這麽多,我都不知道到底該先回答哪個。”
    龍右滿臉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這人是個急性子,打娘胎裏就是這德性,讓姑娘受驚了……這樣吧,咱們先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這裏是什麽地方?”
    “一直在門口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坐下來邊吃邊說吧……”女子指了指木桌,將手中的肉粥遞給龍右,自己搬了個木凳在龍右對麵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小口,微微笑著回答了龍右第一個問題,“這裏是好人村。”
    “好人村?”龍右在腦中快速鋪開一張地圖,細細搜索了一遍,並沒有在地圖上找到好人村的位置,立刻追問道,“好人村是在哪個省市?”
    “什麽是省市?”女子好奇地眨了兩下眼睛,反問道。
    “額……大概就是歸什麽城市管轄,或者說是這片土地是在哪個範圍之內。”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問這個島叫什麽名字,是吧?”
    龍右眼睛一亮,問道,“有名字嗎?”
    “當然了,”女子驕傲地揚起下巴,用手指蘸了蘸杯子裏的水,在木桌上寫下幾個字,“我們這座小島的名字是這個……”
    “喆島?這個名字挺別扭的啊!”
    “錯了錯了,這是三個字,不是兩個字!”
    “吉吉島?”龍右吹了吹肉粥上的熱氣,麵色怪異道,“順口倒是順口了,怎麽聽著有點不太雅……這裏距離d市有多遠?”
    女子歪著腦袋道,“d市?那是什麽地方?也是一座小島嗎?”
    龍右輕歎一聲,立刻明白這座名叫吉吉島的小島一定距離大陸非常遙遠,而且與外界幾乎隔絕,否則女子不可能不知道d市這樣的旅遊勝地,沉思片刻,再次開口問道,“是你把我從海邊救回來的嗎?”
    女子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是我家阿弟,其實也不是他救的你,應該是他摘椰子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砸暈了……”
    龍右一邊大口大口地喝著肉粥,一遍擺擺手道,“不計較,不計較!孩子嘛,難免調皮一些……對了,我還不知道姑娘你叫什麽……”
    “我叫海燕。”女子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龍右嗬嗬一笑,打趣道,“那你弟弟肯定叫海鷗。”
    海燕搖了搖頭,十分認真地糾正道,“阿弟叫海星,星星的星。”
    龍右想起了那束光,好像就是那個孩子掛在樹上的燈,嘴角不禁微微上揚起來,“的確名副其實,星星在夜晚照亮回家的路……”忽地想到了什麽,正色道,“你阿弟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過別的什麽事情?”
    “沒有啊,我阿弟心智未開,基本上很少說話的……”海燕輕聲答了一句,臉上忽然飛起一團紅霞,扭扭捏捏地問道,“你還沒有說你叫什麽名字呢!”
    龍右愣了一下,腦海中突地閃現出那個倒黴蛋錢包裏的名片,爽朗地笑道,“我叫司馬北,司馬懿的司馬,找不到北的北!我是一名偵探,平日裏懲惡揚善,最擅長偵查奇案,你們村子裏要是有什麽鄰裏糾紛之類的,我也可以幫忙調解……”
    海燕嘟著小嘴,低聲說道,“我們這裏是好人村,哪有什麽糾紛啊!”
    龍右想到了那個在海邊“種樹”的男人,雙眼微微眯起道,“好人村裏都是好人嗎?”
    海燕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語氣十分肯定地說道,“當然啦,如果不是好人,肯定不能進村的!”
    龍右不可察覺地撇了一下嘴巴,心道我就算不得什麽好人,不也在你們村子裏了,一口氣喝完碗裏的肉粥,擦了擦嘴道,“那這個小島上還有別的村子嗎?”
    海燕抿了抿嘴唇,聲音立刻矮了幾分,“還有一個……有好就有壞嘛,小島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壞人村,那裏麵都是窮凶極惡的大壞蛋!他們燒殺搶掠,他們殺人如麻,他們無惡不作……”
    就在龍右還想問些什麽的時候,屋外陡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鐵鍬撞擊聲。
    當當當!
    忽快忽慢,忽輕忽重,很有節奏!
    他來了!
    龍右驚恐地睜開眼睛,聲音微顫地對海燕問道,“誰在外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