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該死的準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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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靜沉默了許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哪有什麽該死的準則……誰該死,誰不該死,我其實並不知道,隻是盡可能選擇最優的方案……隻是犯了點小錯的比作了大惡的容易控製,那邊讓隻是犯了點小錯的活下來,身體健康的比身體殘缺的做事更便利,那就讓身體健康的活下來……年輕的比老年人更有力氣,更能給村子做出貢獻,那就讓年老的去死吧!”
    司馬北忽地攥緊了拳頭,冷冷道,“每個人都會變老,每個老人也都曾經年輕過,他們老了以後或許沒怎麽為村子做出太大的貢獻,但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必然也是為村子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了,問都不問一句,就強行犧牲掉他們,這是在造孽啊!”
    “我以為你會說這是在犯罪。”
    “你們這樣一個與外界往來不多的小村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規則,我不能用我熟知的法律來框定你們有沒有罪……但你們這樣過於變態的集體意識,確實太殘忍,必須得改一改。”
    “改不改的,都與我無關了……說是最後兩個問題,卻又羅裏吧嗦扯了這麽多……你最好快些問完剩下的那個問題,我真的有點困了……”
    “我已經不想問最後那個問題了。”
    “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本來想問你為什麽明知道海生要害你,最後還是跟著他來了這裏……但我現在已經知道答案,因為你並非無意害死海生的父親,而是一開始就把他父親列進了死亡名單裏。出於對他的愧疚,你照顧了海生父女八年,也因為這份愧疚,所以你覺得自己欠他一條命,現在海生想要拿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
    “你錯了……我以為你是個偵探,應該懂得很多,但原來你什麽都不懂……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害死海生的父親是錯的,虧欠海生的不是我,而是整個村子……當然了,我也並不覺得這八年是海生虧欠了我,那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沒什麽可說的,相反的,我還很感激海生給了我照顧他八年的機會。”
    “為什麽?”
    “因為這就是愛情……在愛情裏,是不會計較得失的,付出比索取更讓人快樂……你是個單身狗,自然不會明白這種快樂。”
    司馬北癟了癟嘴,不以為然道,“你那不是愛情,隻是被荷爾蒙衝昏了頭腦,沉浸於自我感動而已……真正的愛情是平等的,是互相尊重,相互扶持,而這八年裏,海生隻不過是在故意折磨你,使得你投入的成本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舍不得離開他,總想著有一天他能改變心意,但到頭來,你什麽都改變不了……”
    “你這人怎麽這麽討厭……我都快死了,也不會順著我的話說,非要戳我心窩子幹什麽……”李靜咳出一口血沫,聲音虛弱道,“不管你怎麽想,但我覺得那就是愛情……我以前做夢都想離開這座島,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隻可惜這夢想隻完成了一半……其實現在想一想,隻要兩個人相愛,不論生活在哪裏,日子有多平淡,那都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你說對嗎,司馬北?”
    “這話倒是沒錯,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司馬北此時也顧不上光頭小五會不會聽見李靜對自己的稱呼,輕聲說道,“隻不過有機會還是多出去轉一轉,見了這世界,才知道自己的內心世界應該是怎麽樣的,而且你之前已經計劃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準備,還秘密調查了那麽多事情,可不能白費啊,怎麽樣……要不要多撐一會兒,我爭取跑快些,說不定還能把你救回來!”
    “你就不怕抱起我之後被炸成飛灰嗎?”
    “我剛剛已經仔細觀察過了,這水池底下不太可能藏著炸彈,你肯定是在扯謊……”
    “知道我在扯謊,你還順著我演下去?”
    “我尊重你的選擇……雖然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當然隻能選擇尊重,而且你中了毒,又受了這麽多傷,我也沒把握能把你救回來,與其折騰一通,延長你的痛苦,不如就順了你的心意吧。”
    “誰跟你說我中毒了的?”
    司馬北指了指倒在水池邊上的紅酒杯,皺眉道,“海生難道沒在酒裏給你下毒?”
    李靜嘴角勾起一抹慘然的笑意,“他做事情縝密周到,為了讓我安安靜靜地躺在這水池裏,必然是在酒裏下了毒的。”
    司馬北偏著腦袋道,“那是你沒喝?”
    李靜嘟了嘟嘴,“他當時就守在這水池邊,眼巴巴地看著我,臉上就好像寫滿了快喝下去幾個字一樣直白,我怎麽能讓他失望呢……隻不過,等他走了之後,我又把紅酒吐出來了。”
    司馬北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轉過身子,瞪大眼睛看著李靜道,“為什麽!”
    李靜當然知道司馬北這句為什麽不是在問她為什麽要把紅酒吐出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想做的事情,我都會拚盡全力幫他完成……真正愛一個人,就是要成全他,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既然他想要我這樣去死,那我就老老實實躺在池子裏好了,之所以把紅酒吐出來,是因為我不想渾渾噩噩地去死,想要再多點時間回憶一下這些年的日子。”
    司馬北呆呆地看著李靜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如果李靜是喝了那杯毒酒,在神經麻痹的狀態下,被那些野貓撕咬成這副模樣,那還稍微好一點,至少過程不會太痛苦,但倘若是一直保持著清醒,動也不動地躺在水池裏接受如此折磨,他實在想象不出李靜是怎麽熬過來的……
    李靜似乎瞧出了司馬北的心思,忽然笑了笑,右手偷偷撿起一塊玻璃酒杯碎片,盯著司馬北柔聲說道,“我早就提醒過你了,這個村子的女人和小孩都不簡單,別再被騙,沒想到你還是上當了……怎麽樣,我的演技厲害吧?”
    說罷,李靜不等司馬北反應過來,猛地捏著玻璃碎片,快速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而後身子一軟,整個人沉入了水池之中。
    原本已被染紅的水池裏又混進一股鮮血,逐漸變得深紅。
    司馬北麵色發白地看著水池裏的李靜,腦中一片轟然。
    便在這時,守在門口的光頭小五忽地高聲喊了一句,“兄弟,出怪事了,你快過來看看!”
    司馬北登時驚醒,立刻快步奔出地下室,蹙起眉頭道,“什麽怪事?”
    光頭小五指了指先前海生屍體所在那把藤椅,咽了咽口水道,“詐屍了!”
    司馬北循著光頭小五的手指看去,盯著空空的藤椅道,“怎麽回事?”
    光頭小五抿了抿嘴唇,答道,“我也不知道啊,跟我可沒關係……我剛才還看見海生的屍體躺在那兒呢,聽你們在裏麵聊得火熱,就側著耳朵細細聽了聽,結果一回頭……這屍體就不見了!”
    司馬北眉頭緊皺道,“確定沒人來過?”
    光頭小五斬釘截鐵地點頭答道,“絕對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司馬北沉思片刻,快速走到餐桌旁,拿起那瓶紅蓋子毒藥,放在鼻前輕輕嗅了嗅,又用食指蘸了些許,放進嘴中,隨即麵色一冷,咬牙道,“瓜慫!咱們上當了!這裏麵根本不是毒藥,而是蜂蜜!”
    光頭小五愣了一下,也伸出一根手指探進藥瓶裏,蘸了一點放入口中,雙眼微微一亮,“還挺甜!”
    司馬北白了光頭小五一眼,放下藥瓶,匆匆跑出破舊木屋,陰沉著臉道,“殺了人還想全身而退,想得太美了一些!”
    光頭小五速即跟了上來,望著鬱鬱蔥蔥的樹林道,“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不好找啊!”
    恰巧就在司馬北和光頭小五一籌莫展的時候,樹林東邊傳來一聲慘叫。
    司馬北和光頭小五俱是一驚,立刻朝著聲音來源處急行而去,片刻之後,兩人又都同時停下步伐,怔怔地望著某棵青樹下方,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兩人目光交匯處,那棵青樹之下,海生手裏捏著一綹橘色貓毛,癱倒在地上,渾身上下歇滿了黃色的馬蜂,就連腦袋上也沒有一丁點空隙。
    片刻之後,司馬北率先回過神來,迅速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扯下褲腿上的一塊棉布,纏在木棍上,掏出打火機,點燃火把,矮著身子,低垂著腦袋,奮力晃動火把,盡可能地驅散釘在海生身上的馬蜂。
    烈火燎燎,不多時大部分馬蜂都落荒而逃,隻剩下些許頑固分子,依舊歇在海生的胸膛上,無論司馬北怎麽驅趕,也不肯離去。
    司馬北不由地眉尖微微一皺,向後退了幾步,歪著脖子,認真地觀瞧著那些死死釘在海生胸膛上的馬蜂,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瞧出了兩個字,輕聲念道,“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