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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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雲皎讚美自己的簫聲,紀貴人心裏泛酸。
    她在嫡母膝下撫養,比照著嫡小姐出閣前的吃穿用度來,本該擁有一段普通的聯姻,往高嫁是側室,低嫁也能當夫人,結果淑妃久未有孕,家裏生了再送一位姑娘進宮代孕固寵的心思,她義無反顧地頂上。
    紀家的心血都在姐姐身上,姐姐也是紀家的驕傲。
    進宮侍奉姐姐,她未有怨言,也曾想過能夠得寵,為家裏在皇上麵前添一分底氣,加一把聲音。結果嫡姐處處貶低她,踐踏她,她問過是否因為兩人嫡庶之別,或者恨她是被送進來分寵的,淑妃卻笑了出來,予以否定的答案:“本宮從來沒有恨你,相反,你在本宮心裏頗有份量,要不然本宮怎麽不使喚別人,就使喚你?至於分寵……你要真能掙得兩分寵愛,倒讓本宮稱意。”
    紀貴人一下子迷茫了。
    她覺得自己活著好沒價值。
    但論尋死,她也是不敢的,所以對於從嫡姐手裏救下自己的熙嬪,她一直惦記著回報。每次被嫡姐精神汙染完,多看熙嬪兩眼就仿佛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身心都被淨化了。
    “你當真覺得我吹得好?”
    得到雲皎肯定的答案後,紀貴人唇畔漾開淺淡的笑:“下回……如果淑妃不要我在身邊伺候,我就來教你。”
    多好啊,這是她憧憬的手帕交。
    雲皎卻說:“我隻想聽,不想學。”
    “學好了可以吹給皇上聽。”
    “我跟伱學好了吹給他聽幹嗎?”雲皎沒明白這個邏輯,皇帝要聽曲兒隨時可以拉一隊樂手舞姬來:“肯定是吹給你聽。”
    熙嬪的話,仿佛她比皇上更重要些?
    紀貴人小臉泛紅,她轉開了身:“都是沒影的事,你還是先把要給淑妃伴奏的曲子練好吧!我……我要回去延禧宮了!”
    說罷,紀貴人逃也似的走了。
    要是她再晚一點,就能遇到來鹹福宮的皇帝。
    “皇上要是來早點兒,還能遇到紀貴人。”雲皎被免禮後,隨口道。
    “她有話要跟朕說?”
    “那倒沒有,就是打個招呼。”
    謝知行聽得莞爾,聖顏豈是隨意可見的,見了就為打個招呼,說得太隨意!
    “紀貴人的簫吹得悅耳,皇上聽不到可惜了。”
    地上鋪了層薄雪,靴子碾上去沙沙作響,謝知行眉頭皺起來:“你宮裏的人掃雪不勤快。”
    “剛掃過,現在下著雪呢,皇上別太嚴厲了。”
    謝知行哼了聲:“等下摔在地上你別嗷嗷哭。”
    她就仗著自己能回溯時光,在這種小事上不當心。
    雲皎嘀嘀咕咕:“臣妾之前又沒摔過。”
    謝知行張口就想說兩人第一次見麵,她分明就摔得往前滾了兩圈,就這身手,隨便往磚上抹點油,她就得摔個七葷八素的。話到嘴邊,想起來那段過往被她抹掉了,不由有點惋惜。
    不過,她顯然不是說謊的高手,說這話時臉上寫滿了心虛,微微撅著嘴唇,隨時準備賴帳。君無戲言,可能戲言都全被她說幹淨了。
    “皇上笑什麽呢?”
    他薄唇揚起來時,模樣格外的俊,笑意比月華清亮。
    旁邊有太監打著黃羅傘,雪未能落到他頭上,他站在那片君權的庇佑下,低頭去看她:“想你要是摔倒一定很可愛。”
    雲皎:……?
    群眾裏出現了壞人!
    雲皎哼哼,不作聲。
    “你不服氣?”
    “君要臣服,臣不得不服呐。”她拖長了尾音,顯然是不服的。
    謝知行讓她有話就說,免她殺頭之罪。
    “臣妾想說,臣妾摔倒有什麽好看的,皇上摔了那才叫好看呢,說不定民間還能出一道叫龍打滾的名菜,流傳千古,力壓驢打滾。”
    她想說得正經,奈何嘴角殘留了上揚的弧度。
    不料他沒生氣,卻露出了點好奇的神色:“驢打滾是何物?”
    “皇上沒吃過麽?京城賣的可多了,拿黃米拈麵蒸熟,裏麵裹著紅糖水餡,在豆麵裏一滾,撒上黃豆粉,瞧著跟郊外野驢撒歡打滾時揚起的黃沙似的,所以老百姓管它叫驢打滾。”
    謝知行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住在一環裏的那種,本地得不能再本地了,偏偏一麵宮牆將他隔絕了開來,禦貢的食品要有來頭,要雅致,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街頭小吃,除非皇帝發話要尋來,否則膳房不會主動獻上。
    當他說他沒吃過時,雲皎斜瞥他一眼:“皇上還是王爺時,也不逛街?多不親民呐。”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他的人生裏沒有回頭路,要對萬民負責。
    謝知行頓了頓:“不過,你想朕嚐嚐,朕願意。”
    雲皎把自己族譜的名字都想了一遍,才把那句“愛吃吃不吃滾”咽回肚子裏。
    皇帝是講究人兒,她得遷就著他點。
    雲皎:“得,下回臣妾給你做。”
    “做了送過去乾坤宮,”謝知行佯裝不經意地提起:“你不知道別人都給朕送點心湯水來?”
    “那臣妾還是不送了,怕您吃不完。”
    謝知行一噎:“別人送的朕都不愛吃。”
    雲皎安慰他:“皇上您別難過,揣測您的喜好不合規矩,下回不如你讓她們送銀兩來,你想吃什麽,就用她們的銀子去膳房點,就算她們的心意。”
    堂堂天子被她說得像要人代付外賣的賽博乞丐。
    謝知行氣結:“朕缺的不是吃食,是那份心意。”
    跟雲皎說話,不把話挑明了,她能將人帶到水溝裏去,或者天馬行空的飛翔。謝知行說著氣,其實心裏很喜歡這點,她有深宮所缺少的自在瀟灑,是他的反義詞,宮牆沒有掐滅她這份可貴的氣質,聽她說話,他就覺得快樂:“朕就想要你惦記朕,想想朕會不會餓,有沒有吃好睡好……不要提別人了,這兒沒有別人。”
    雲皎被他握住手,有點懵:“皇上,您的太監跟臣妾的宮女都在呢,怎麽就沒有別人了。”
    周圍的宮人悚然一驚!
    熙嬪娘娘大可不必在這時候把他們當人!
    “那你想想朕,你心疼心疼朕。”
    謝知行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他是真的累啊,皇後都不讓他省心。建章宮的事兒他也知道了,要說皇後不愛金銀財寶不要宮權隻愛他嗎?也不是,她是既有財富,又手握宮權,接著還想他的寵愛。
    坐在龍椅上的人都不敢這麽貪心。
    “皇上煩惱什麽,讓臣妾聽聽,臣妾為你分憂。”
    他聽了甚是寬慰,起碼她還知道給自己分憂。
    謝知行摸摸她的腦袋:“你今天在建章宮受欺負了?跟朕說。”
    早朝上有一段時辰被回溯,料想就是在建章宮出事了。
    雲皎挨著櫃邊搖搖頭:“沒呢!”
    謝知行想,雲皎笨是笨了點,她知道不拿事來打擾他。
    能讓她回溯時光的……
    淑妃最近對雲皎連連示好,除了她,就隻剩下皇後有身份拿捏她了!
    淩空一道黑鍋扣到了皇後頭上,要怪隻能怪往日不會做人。
    “放心,”
    謝知行攏住她的肩,語調沉沉地承諾:“朕不會讓你白白被人欺負的。”
    “……行吧,那臣妾就謝謝您了。”
    雲皎不跟他爭。
    他卻蹬鼻子上臉:“朕替你出氣,你該不該犒勞一下朕?”
    “皇上且說吧,隻要有臣妾能辦到的,臣妾定不推辭。”
    見她站起身,謝知行麵上有點不自然。
    過了一會,他才說:“朕想你親親我。”
    皇帝白淨好看的臉龐浮起可疑的紅暈,他連自稱都說岔了。雲皎卻大方地笑起來:“臣妾還以為是什麽呢!金山銀山鹹福宮沒有,皇上想要親嘴兒那簡單。”
    謝知行簡直要被她的說辭氣死,親嘴兒,有她這麽孟浪的嗎?十足登徒子作派!
    他肅著臉:“不是親嘴兒。”
    他拒絕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
    雲皎心想他怪麻煩的,既要親親,又不要親嘴兒,那她親別的地方總行了吧!
    謝知行還在想怎麽跟這個笨蛋溝通,她就傾身過來親在他的額頭上。她的親吻沒掌握好力度,帶著一片豪情撞上來,他卻忍不住攥住了手,手心捏出汗,有點慌張。
    她居然還敢問他:“是親這兒嗎?”
    “……不是,你再試試。”
    向來克製自持的天子,也會有一日貪心地想騙她多親自己兩下。
    然而,雲皎從不走尋常路。
    她雙手捧起他的臉,在他柔情小意的想象中,落下狂風暴雨一樣的連環親親:“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在皇帝驚愕的注視下,雲皎捧著他的臉猛親一頓。
    雲皎覺得自己和小說裏的霸道強製愛男主也不差多少了。
    謝知行被親得有恍惚。
    這跟他設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
    之前六宮盼著熙嬪懷上,能給大夥分點雨露。
    熙嬪懷孕的消息過了兩天,眾人發現不是那麽一回事,皇帝也不翻別人的牌子,白天召熙嬪伴駕,晚上不是獨自宿在未央宮,就是待在鹹福宮,於是漸漸有了微言。
    沒寵的不敢出頭,就到建章宮嚼舌根去。
    理由都給皇後想好了,有孕還伺候主子,對龍胎和皇帝來說都欠妥,於是皇後傳了敬事房的太監來:“把熙嬪的牌子收檔,往後熙嬪要是求見皇上,沒有要緊事兒就擋了吧,臨近年關,皇上哪有那麽多功夫用在雞毛蒜皮的小事身上,嬪妃不懂事,你們做奴才的也不能由著主子的喜好來,這裏頭有哪位出事,你們也過不好這個年。”
    皇後手握中宮箋表,有權規勸皇上。
    “奴才明白,皇後娘娘也是為熙嬪的身子著想,皇上必會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那太監應完話後,皇後久久沒吭聲。
    一家獨大不是理,妃嬪之間互相牽製她的位置才坐得穩當,這時最要緊的是分走熙嬪的寵,讓皇帝淡了她……可要讓皇後把別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皇帝麵前,她又渾身難受!
    過了會,她轉過臉去看窗外,新雪打著旋兒落下。
    “你細心點照料,乾坤宮有個叫雁芸的宮女,讓她多到禦前伺候。”
    皇後輕聲說。
    當皇後這就點好,哪怕是淑妃,也隻能管好自己的延禧宮,皇後管到誰的宮裏去,都是理直氣壯的,這是她的份內工作,即使招了皇帝的不痛快,亦不能拿她如何。
    皇帝不到後宮,嬪妃隻能在自己宮裏苦苦等待,宮女身份是低了些,沒晉位行動就是自由的,禦前宮女又時時戳在皇帝的眼珠子前,換個美貌的過去分散一下皇上的注意力,即使臨幸了大不了又多一個答應……
    想到答應這位份,皇後心裏一哆嗦。
    熙嬪原本不也是個答應麽!
    現在連妃位都預訂上了,看皇上寵她的那勁兒,如果不是禮法壓著,怕是連後位都想換人來坐。
    萬一皇上臨幸了雁芸,給她個官女子位分得了。
    那廂,雁芸被調到了禦前磨墨遞茶水的活,她往常並不幹粗活,纖纖玉指在燭光下細膩如玉。她自知身負皇後的命令,但那位並不是能容人的,將她送到禦前,卻不一定樂見她被臨幸,她心彷徨,不敢有過分的舉動。
    謝知行執筆寫著字,那隻手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他一抬眼,看到一張陌生麵孔:
    “瓊芝請假了麽?”
    “回稟皇上,奴婢是今兒才被調到禦前來的,以後由奴婢擔瓊芝姑娘的職。”請下載小說愛閱閱讀最新內容
    謝知行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說下去。
    這宮女的模樣在乾坤宮裏算出挑的,他近身伺候的宮女隻能說是平頭整臉,從來沒有美人,美的都被皇後篩下去了。他之前對這一笑了之——真以為人人想爬龍床!多的是安份守己辦差等到年齡被放出宮去的宮女,堂堂皇後淨惦記那點事。
    他思索了一會:“你的手長得好,會寫字嗎?”
    “奴婢學過,琴棋書畫比不上後宮裏頭的主子,但都會點兒。”
    宮女都是好人家的出身,但會識字有才藝,又長得這樣好的,怕是有人專門挑了送到他跟前來。他又問了她是哪家的姑娘,在心裏數了數,跟危家沾親帶故的……
    “皇後把你送過來的?”
    謝知行一問,雁芸膝蓋就發軟。
    她強撐著膽子回話:“奴婢的娘親和皇後娘娘的母親是嫡親姐妹,入宮時奴婢去建章宮給娘娘磕頭請過安,娘娘說奴婢還算伶俐,可惜她那兒不缺人伺候,不如送到乾坤宮來,奴婢在乾坤宮當差一年有餘,隻是今日才被調到禦前來。”
    他靜靜聽著,心道這人比皇後的口才好,顯得老實。
    接著,她把方才的自我介紹又說了一遍。
    謝知行一愣,她又說了第三遍。
    說到第四遍的時候,他已經會背了——熙嬪怕不是有神通廣大的本事,得知他禦前來了個漂亮宮女吃醋了吧!
    雁芸心如擂鼓,並沒有得皇上青睞的歡喜,隻有懼意。
    結果她悄悄覷一眼皇上,卻發現龍顏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