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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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演武場上,紛爭止戈。
    演武場外,人群攢動。
    卻是在兩位長老接連命隕之後,周圍陷入一片死寂,仿佛這裏空無一人。
    剩下的六位長老,麵麵相覷,他們開始猶豫不決,這太上長老早已瘋魔,要是近身搏鬥,他是真下死手啊。
    誰敢再上前?
    ‘少宗主,快走!’
    不知是誰傳音給李長源,李長源朝那些長老望去,好幾位長老也側眼瞄著李長源。
    ‘快走,少宗主,這瘋老頭子我們架不住,擋不了多久的!’
    ‘少宗主,別猶豫了,快走!’
    ‘快走!’
    好幾位長老相繼催促著李長源離開,但是、但是……
    李長源知道,他不能走,他要是離開了,興許能離開幻天劍宗,從這百尺高的山石上跳下去,且還摔不死,但自己這一逃,眼前這些長老,絕對都會死。
    還有,自己身後,周圍的這些宗門弟子……
    “老夫與諸位長老本無仇怨,讓道退去,老夫不殺。”
    王威還有理性,對這些長老這般說著,但他們知道,所謂不殺,也是以少宗主的性命為代價。他們不阻止,哪怕自己沒死,等宗主出關,他們又如何交代?
    難道要說,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那當宗主問起,太上長老去了何處,我等又該如何作答?
    去了世外,閑雲野鶴?
    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能讓王威的毒手伸向李長源,用八條老命換幻天劍宗未來的昌盛,說不定能力壓朝廷,也不是沒有希望。現在,我們的少宗主,他絕不能死!
    其中一位內門長老上前兩步,他也是天境強者,二周天,僅比關青鴻差了一點。同為天境,這就是他們還擋在王威麵前的骨氣。
    “瘋老頭,收手吧,廢去道心,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麵對這樣的勸說,王威軒然大笑:
    “哈哈哈哈,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以為入了天境就能與老夫相提並論,殊不知天境之後,每一周天的提升都難如登天,周天之間,相隔幾片汪洋大海,老夫這十一周天的修為,豈是你們這些小輩能輕視的存在!”
    說罷,王威直接衝了過來。
    “各位隨我一起招架!”
    內門長老大喊一聲,其餘五位長老立刻架起靈劍,釋散靈力護體。
    砰、鏘!
    鐺!
    “噗!——”
    三劍之下,內門長老內髒受損,一口老血吐了出來,怕不是五髒六腑都被王威的劍氣震碎,內門長老再不能淩空而立,隻見他被第三劍擊退至後方。狼狽墜地,匍匐不起。
    王威心狠手辣,在內門長老墜地之後,欲要追擊,一劍直去,將取其性命。但周圍長老立刻湧上前來,出劍架住王威的靈劍,眾人使勁一撥,將王威的靈劍上挑撥開。
    內門長老情急之下,抬頭看那廝有沒有趕來,眼角餘光瞥見李長源那邊,竟發現李長源還傻站在原地。內門長老心急如焚,大喊:
    “還愣著幹嘛,快走啊!”
    李長源眉心又擰緊了幾分,沒有作答。
    心裏暗暗想著:
    ‘不,還不能走,我要戰鬥,我要出劍,我要、殺了他!’
    但直覺告訴自己,現在的自己,遠不是對手。
    ‘我才剛入地境不久,怎麽打得過一個天境十一周天的老妖怪?嗬……’
    李長源漸漸意氣消沉、心緒落寞。
    低迷、無力。
    “別愣著啊,快走!走啊!”
    又一位長老被打落地,又是一口老血噴灑在演武場上。再看,李長源不為所動。王威在遠處,時常用眼角餘光朝李長源這邊瞥來,每每發現李長源還愣在原地,王威都會不由自主地張狂嗤笑。
    “嘰嘰嘰嘰,還掙紮?還掙紮什麽啊,我們的少宗主都已經放棄了,你們這些土雞瓦狗,不能好好在地上躺著嗎。”
    颯!——
    錚!
    又一劍,氣勢愈發猛烈,王威發了瘋一般,完全不留餘力,完全收不住手,凡是長老上前,妄圖阻擋王威,都被王威一劍砍倒落地。
    周圍的弟子們驚慌不已,有好多弟子都被嚇破了膽,演武場上一大片的血泊。周圍的弟子們多數開始逃離。他們被嚇得大喊大叫都不敢,窸窸窣窣、匆匆忙忙轉身跑開。
    但又能逃到哪裏去,這外門弟子且不說,就連內門弟子之中,最高境界也不到天境,完全沒有禦空飛行的能力,他們之所以能上到幻天劍宗的山石宗門,大部分都是被執事長老帶上來的。
    現在,總不可能直接跳下百尺高的山崖吧?!
    有些地境的內門弟子,和一些親傳弟子,從山崖上跳下或許隻會傷殘,不至於喪命,但其餘那些境界修為低的弟子,從這山石上跳下,絕對十死無生。
    沒處逃,身後就是那個連長老都殺的瘋魔,怎麽辦?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臨近傍晚,太陽已經悄悄藏到了山峰後頭,隻留一點點麥黃色的餘暉在清透的天空。中午時,王威一劍斬天,破開黑霧,使得幻天劍宗抬頭望去的這片天空萬裏無雲。
    現在,火燒萬裏白幕,空不見,淡白瑕疵。
    “他們沒有還手的餘力了,老夫很是慶幸,你還沒走。”
    王威轉過身來對著李長源。
    此時的黃昏日落,八位長老之中,關青鴻已死,周天保已死,其餘六位長老傷殘嚴重,內髒破損大出血,倒地再起不能。王威覺得,這些腳下倒地的土雞瓦狗已經對自己造不成威脅。
    天道誓約有時間限製,一日一輪回,當日起的誓約,隻在當日成立。
    若是過了當日零時,誓約未被履行,立下天道誓約的人,將會被天道收取同等於賭注的東西。王威約賭的乃是道骨,所以說,今日若是沒有堂堂正正的贏下李長源,未被天道認可,那麽,王威就會被天道奪走一身修為,還有百年修成的道心。
    李長源的視線掠過前方的王威,注意到王威的身後,在演武場外的邊緣上,還有一個人沒走。
    是他,周遠。
    周遠心驚膽戰的,他也很害怕,怕太上長老一個失手,揮出一道劍氣將自己砍死,但他更不想自己認定的目標,自己未來的對手會在今天就死在別人手上。周遠鼓足了膽量,一直站在場外靜靜看著。
    王威緩緩降下身,雙腳落地,站在血泊之中。
    他遵從天道誓約,與李長源展開一場公平較量,在天道的視線下,讓天道認為是‘公平’的前提下。
    “少宗主,開始吧。”
    李長源漠視一眼,低沉的恨聲道:
    “你沒資格叫我少宗主。”
    “嗬嗬嗬,也罷,隨你,也就今日過後,是不是少宗主也不重要了,老夫尊稱你一句少宗主,也是因為老夫給你麵子。”
    “覺得自己很大度麽?”
    “那不然,老夫還會堂堂正正地立下天道誓約?老夫本可以暗中下藥的,你不知道吧,偷梁換柱的秘藥,這丘晉大陸上要多少種就有多少種。”
    王威說得如此大義凜然,說得自己好像什麽都沒做錯。
    李長源心裏窩著一股火,但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李長源在內心不停告誡自己:
    ‘不能衝動、不能衝動……’
    王威看得出來,李長源一直在壓製某種情緒,大抵也猜到,是心中的怒火,嗬嗬,真是個懂得隱忍的孩子,可惜,生不逢時。
    不,應該說,是生的正是時候。
    “嘰嘰嘰嘰~”
    天不亡老夫,老夫必將踏入合道,萬古留名!
    “開戰之前,有個事要處理一下。”
    李長源冷漠地說著,王威頗為好奇:
    “嗯?”
    隻見李長源朝著王威身後喊道:
    “周遠,上來!”
    周遠在遠處的演武場邊緣站著,原本還在發愣,被李長源這麽突然一叫,嚇得跳起來,聽到是喊自己過去,周遠猶豫片刻,還是走了上去。見太上長老沒有動作,也是和李長源一樣站著不動,隻有場上在太上長老身後的幾位長老在地上的血泊中蛄蛹著。
    李長源對周遠說道:
    “麻煩你了,把他們都帶下去吧。”
    “……哦,是,好的。”
    周遠明顯有些驚慌失措,地麵上這麽大一灘血,諸位長老都要死要活的樣。特別是從太上長老的身後走過去,周遠心中感覺一陣強大的壓迫感。
    心頭莫名的恐懼,不知是怕死還是什麽……
    連連應聲之後,周遠彎下身子,伸手將其中一位長老攙扶起來,不由自主地,周遠雙腿都在劇烈打顫發抖。
    將煉器堂的長老一把扶起,將長老的胳膊搭在自己肩頭上,周遠耳邊、臉上炙熱的呼氣。長老還沒斷氣,就是傷勢嚴重,這等失血量……性命堪憂,必須馬上包紮。
    “呼……呼……把我扶到場外就行……”
    煉器堂的長老喘著大氣對周遠微聲說著,周遠心神不寧,當下說什麽就照做,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
    “好,您先別說話了。”
    說完,扶著長老慢慢走出了演武場,將長老安置在場外的空地上坐下。
    一段時間之後,八位長老都被周遠搬出了場地。現在的場上,隻有李長源與王威兩人。不遠處,還有一些弟子在觀望,距離相隔百米遠,他們害怕太上長老不清青紅皂白地大開殺戒,但又沒有地方可去。
    他們隻能在心底裏默默為李長源祈禱,希望能有奇跡發生,
    希望李長源能除去這個老魔頭。
    還有一些弟子,在逃離演武場之後,成群結夥地跑到宗門大殿內、跑到宗主正在閉死關的房間,跪在門前呼喊:
    “宗主,大事不好啦,太上長老著魔了啊,您老人家快出關吧!”
    “宗主,少宗主回來了,你快出來看看啊,不然太上長老就要把少宗主殺死了啊!”
    “……”
    房間內半晌不見動靜。
    宗主在閉關之前曾有下令吩咐,無論宗門之內發生了任何事情,都不得驚擾宗主,更不能推門而入。
    這些弟子隻得在門前叫喊,敢來驚擾,已是他們最大的膽量了。
    演武場上,李長源閉上了眼。
    王威嗤笑著:
    “嘰嘰嘰嘰,看來是準備好接受現實了,不錯,不錯~”
    王威手上靈劍,名為【狼樞】,乃是地階上品的靈器,在幻天劍宗的宗門內,僅此一把,這把【狼樞】采用的是三百多年前,不知從何處誕生在丘晉大陸上的一頭妖狼的遺骸製成,其成劍之時,淬火池中發出慘烈粗獷的炸裂聲,長久不絕,綿綿不斷,好似曠野之狼的嚎叫。
    且這柄靈器有股靈性,唯有王威這等修為的靈壓才能駕馭,所以,這柄珍稀的靈器,被迫賜給了王威。
    王威嗤笑一陣,奪劍一橫,橫於身前,冷光從劍身上折射而出,明明才到黃昏,劍身上卻有如明月映綴。
    李長源視若無睹,默默將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古淵劍柄上。
    場外,藏經閣的長老氣數不長,但還是吊著一口氣,艱難出聲,對身旁照料自己、給自己包紮繃帶的周遠說道,一手抓住周遠的手臂:
    “徒侄兒,別忙活了,我等命不久矣,看上麵。”
    周遠黑著個臉,不顧長老的勸阻,一意孤行,要幫這些長老包紮好傷勢:
    “別動,還沒包紮完。”
    “上麵是難得一見的決鬥,天道見證的生死台,你哪怕多看得一眼,對你以後的修行也是受益匪淺。”
    長老勸說著,但周遠現在一心隻想保住這幾位長老的性命。
    周遠的身後,自己最敬仰的執事長老已經駕鶴西去,曾經在藏書閣裏經常指導自己的守閣長老也命歸西天。他不想剩下的六位長老再有什麽差錯。
    台上?
    ……不知道,周遠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那上麵發生了什麽,明明知道的,明明都已經料想到結果的。一個地境小孩,縱使是絕世天才,怎麽可能打的贏一個活了幾百年的天境巔峰老道?
    想都不用想,周遠也不敢想。
    ‘李長源,逃吧,不要和他打,逃出去,以後我還能有機會,與你江湖相見……’
    周遠內心掙紮著,為李長源祈禱著。
    也隻是這般,周遠不願抬頭去看哪怕一眼。
    他不想一抬眼就看見李長源的屍體。
    長老從周遠愁容滿麵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思,再勸說無果,長老也無奈的歎著氣:
    “唉,宗門不幸、不幸啊……”
    才唉聲歎氣一陣,周遠給他包紮好傷口,繃帶需要打個結,周遠拉緊,勒得長老生疼,疼得咬牙:
    “啊、嘶——……”
    ……
    兩人相隔數十米,李長源靜靜站著,久久未動。
    王威揚劍起,朝著李長源橫向一甩,先是一道劍氣試探,出乎意料的是,李長源絲毫沒有閃躲的樣式。就任憑劍氣刮過來,不閃不躲,肉身抗得住?
    呼!——
    李長源本就渾身衣裳破爛,現在承接一道劍氣,上半身的衣裳幾乎被削落到半分不留、幹幹淨淨。渾圓厚實的臂膀,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四歲小孩子該有身軀。除了個頭矮了一點兒,臉蛋嫩了一點兒。
    光憑這副軀體,完全可以媲美武修熾息境巔峰強者。
    “嘰嘰嘰嘰,可惜、可惜,早知道老夫應該換種方式,奪舍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你沒有機會了。”
    李長源淡漠無情的回應他,王威一臉驚詫:
    “哈?沒有機會?少宗主,你被恐懼亂了心神,還以為你閉眼隻是為了接受事實,沒想到是逃避事實,還在腦海中妄想什麽,妄想已經把我擊敗?”
    “我聽見了。”
    王威不明所以。
    剛才一道輕微的劍氣也才使出了王威一成功力,可這李長源的反應與表現,卻讓王威覺得這李長源目中無人,好不囂張!
    聽見?
    王威有些不解,陰森森的冷笑著追問:
    “不知少宗主聽見了什麽?”
    “那頭本該生活在荒原上的狼,被人驅趕到破碎大陸,它向我訴說。
    訴說著破碎大陸上的扭曲,人倫敗壞,它向我訴說著,妖獸凋零,人族濫殺不休,戰爭……在那裏,兵戈相向,永無休止……”
    王威聽不懂,什麽破碎大陸,什麽妖獸和人族?
    “嘖,少宗主,你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還聽見了——”
    “嗯?”
    李長源閉著雙眼,依舊自我深沉的低喃:
    “荒原大陸本是一片和平,為何人族貪欲不止,為何人族撕毀條約,我亦是人族,它不接受我……它也沒有接受你。”
    “少宗主,莫要再說夢話了。”
    說著,王威抬頭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已經天黑,就怕誤了時辰,天道誓約的威能,還不是王威能違抗的,既然立下誓約,能盡早完成,就不要再拖延,遲則生變!
    王威拇指輕輕撫過劍身,冷光一閃,映照出王威冷眼滿滿的殺氣。
    “我聽它說……”
    李長源還在低喃,而王威此刻已經躍動飛身而起,天道見證之下,王威將劍懸於身後。眨眼間,王威近身,這一秒,
    將取李長源首級!
    “嘰嘰嘰,少宗主,得罪啦~”
    李長源也正好在這一刹那緩緩睜開雙眼,同時低聲呢喃出還未說完的後半句話。此時的瞬間,王威手中之劍,劍刃已經觸到李長源脖頸一側。
    “……還是更願與我交好,你,還不配。”
    這一瞬間,李長源沒有還手,更沒有閃躲,但是,卻聽聞耳畔一陣爍耳燦目的破碎聲,一陣銀光星屑飛舞,伴著王威滿目震驚。
    李長源像是同一副軀殼,體內卻換了個靈魂般,處若不驚。
    他低聲呢喃:
    它低聲呢喃:
    “人族,損吾屍骸,殘吾骨肉,何為、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