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城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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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入小巷之後,這裏大白天的也有零零碎碎幾人在走動,但外表看上去不是多麽正經的人兒。或是衣衫襤褸、或是神態萎靡,這些人……怕是在賭坊裏輸得精光,或是在酒館裏喝得爛醉。
    見李長源少年正氣,擦肩走過時,不免好些人會扭頭投來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長源。
    終於是,還沒走到地方,就被兩個醉漢堵到死胡同的牆角裏。
    “喲,小哥,趕巧啊。”
    “廢話少說,嗝——、身上有沒有錢,借我哥倆一點兒,明天還你!”
    這兩人倒是很不客氣,張口就來。兩人都是,渾身酒氣,剛才不知道從哪家酒館走出來的,指定喝了不少,看李長源的眼神都一副惺忪迷離。
    “讓路。”
    李長源隻說了兩個字,板著臉很正經,這算是很客氣的態度了,換做平常在野外,李長源都懶得開口說話。
    “哼!”
    其中一個爛醉賭鬼咧著嘴角,好不囂張抖著身子,左右晃蕩著腦袋,樂洋洋逼近兩步,那臉幾乎快貼到李長源臉上去了,酒氣更是熏人。
    還對著李長源輕蔑嘲諷起:
    “小哥,看你也是細皮嫩肉的,身上背著一把劍就以為自己是劍客啦?嗝、行走江湖講的是道義,懂不懂啊?~今天借咱哥倆一點兒錢,明天咱們還你雙倍,那個什麽樂什麽為啊?”
    後麵一賭鬼補充道:
    “何樂而不為啊。”
    “啊對對對,何樂而不為啊~”
    李長源不想在這裏多浪費時間,微微歎了口氣,從自己衣襟裏摸索片刻,此時麵前的賭鬼已經把手伸到身前等著了。
    片刻之後,李長源把兩個銅板丟到他的手心上,淡漠說道:
    “走吧。”
    手心裏有了份量,著眼一看,倆文錢?
    “……”
    抻著手的賭鬼看看自己手掌上的錢,又看看李長源,癡愣幾秒後立刻脾氣上來,嘴臉惱怒:
    “嘿?你他馬當自己忽悠傻子呢!這點兒買包子都不夠塞牙縫,就這樣忽悠你爺爺?”
    說著就抬手準備將自己手上的兩文錢往李長源臉上招呼,不料下一幕被他身後的同僚看得目瞪口呆。
    抬手還沒招呼上去呢,朋友的半截手臂陪著銅板鋃鐺墜地。
    而惱怒的賭鬼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右臂斷了一截。
    這、這是什麽時候!?
    都沒有看到對方出劍,自己的手就斷了!
    “啊!啊啊!!我的手!!!”
    切麵展出之後,血流如泉口,止不住地流,伴著這個賭鬼抱住自己的斷臂止不住地哭喊嚎叫。
    後麵的那個賭鬼嚇得不敢吱聲,傻站在原地看著,不知自己該幹嘛。
    他們也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人物。
    劍客啊,實打實的大劍客啊!
    “滾。”
    李長源冷冷說了一個字,眼前這斷手賭鬼身後的同伴直接伸出手、拽住同僚肩頭的衣裳,連連應聲:
    “這就滾、這就滾!”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同伴幫忙撿起地上掉落的半截手臂,生硬扯著同伴一起慌忙轉身逃離。
    也不知道那倆是誰家的禍害,竟沒事找事惹到自己的頭上來了。是自己的名聲不夠大麽?
    看來,兩年多的時間沒有回來露麵,南坑城不少人都忘了自己的模樣和名字了。
    還是說,自己的外麵變化很大?
    李長源自己並不知道的是,自己這兩年間在幻天劍宗裏修身養性、吃好喝好,除了個頭長了不少,原本稚嫩清秀的臉蛋,也變得棱角分明、五官有形、顎骨線條精致許多。
    曾經可可愛愛天真小肉臉,現在已是冷麵不染風塵的英氣少年。
    不過,還有幾個月才能過十六歲生日成年,屆時打算著回宗門裏過。
    一腳邁過地上留下的血泊,李長源朝巷子深處走去,路上還是有不少奇怪的目光,好在聽到剛才的動靜之後,沒有什麽再來找事的人。
    咚咚咚。
    “進。”
    裏麵的人應了一聲,李長源推門而入。
    還是老樣子,裏麵的光線依舊昏暗,大白天的,這屋子裏麵也不安置一扇窗戶,僅有門口那裏照進來的光線,屋子裏也沒有點燈。
    “黃天前輩,好久不見。”
    “嗯,是啊,好久不見,老夫也沒想過,你還記得這裏,還有時間會回來看看。”
    “不管有沒有時間,我都會回來的。”
    黃天在櫃台那裏坐著看書,臉上還帶著圓鏡片的老花鏡,本來還隻是分著心與李長源聊天,一聽到李長源語氣有些不對勁,黃天立馬轉移視線,從書頁上目光投到李長源身上,詫異道:
    “犬子又鬧事了?”
    “老前輩應該知道,鐵牛宗於我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有什麽樣的重要意義,前輩,你不知道事情始末?”
    “……嗬,那臭小子,能有什麽事情會主動跟老夫說,除了老夫自己派人去調查,不過也沒想到他會惹到城外去。”
    李長源冷淡的說道:
    “黃天老前輩,私人恩怨,他將以命相抵,你,可有怨言?”
    “……”
    黃天沒有及時說話,換做常人敢在黃天麵前這麽說,怕是連這家茶館都走不出去。
    但唯有李長源不一樣。
    黃天沉默了,隻見他擰著眉頭苦苦沉思,李長源看得出來,黃天在糾結,畢竟,那是他唯一的兒子。
    雖說這個兒子不爭氣,從小到大混得一塌糊塗,但那也是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
    半晌,李長源離開了這家小巷中的小茶館。
    從黃天口中得到的回複,是令李長源還能接受的請求:
    “給老夫兩天時間,老夫自會去犬子那兒查清楚,若真有此事,犬子任憑小友處置。”
    ……
    ‘也罷,給他兩天時間也好,就算讓個情麵。’
    走出小巷,這街道上多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年,一路走得瀟灑,白色的長衣在街道上尤其吸睛,不少目光朝李長源身上望去。
    大多都是認不出有李長源這號人物了。
    兩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找個地方落腳吧。李長源走到了自己曾經住過的那家酒樓。
    一進門,小二熱情的小碎步跑來,在門口笑嘻嘻問著:
    “客官喝點兒什麽?”
    “隨便吧。”
    “好咧~”
    隨後李長源自己一人走上了二樓。
    一樓的人有些多,那喧鬧的環境讓李長源有些不適,還是二樓清淨,沒有什麽人,人不多,也不吵鬧。李長源還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喜好,一眼看中了那個空桌,一個靠窗的位置。
    坐下之後,習慣性地朝窗外的街道上望去,愜意地欣賞風景。
    這裏曾是和張文亮第一次喝酒的位置,猶還記得,張文亮把自己灌醉之後,就自己一人溜了,醒來之後不見蹤影,等了半個月才回來見著人。
    話說回來,從進門的時候就沒有見著這家酒樓的掌櫃,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小二也不是當年的小二,換了個人,不知道掌櫃的是不是也換人了。
    “客官,這是您的酒,酒錢已經有人幫您付過了。”
    小二抱著一壇酒上來,客氣地笑著跟李長源說道。
    李長源倒是很好奇:
    “誰送的酒?”
    小二尷尬地笑著,嗬嗬好一陣子也說不出個名字,還沒等小二說明白,樓上有人下來,隨帶著一副熟悉的聲音:
    “道友,好久不見,大道通途啊。”
    李長源聞聲望去,從三樓上麵下來個人,等到半身完全走下來,看到全身的裝扮之後,李長源會心一笑。
    雖然對方頭上戴著鬥笠,腰間一把佩劍,鬥笠遮住了臉,看不到麵容,李長源光憑對方的著裝,一眼便認出了是誰。
    看著他下樓走來,李長源笑著說道:
    “王鵬,好久不見,你最近也有空在這南坑城?”
    “嗬嗬嗬,見笑了,不是有空,我是經常會回到這裏來的,算是南坑城的常客了,也算是這家酒樓的常客。”
    見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小二也識相地默默退去。
    王鵬於李長源對麵的空位坐下,與李長源攀談:
    “有兩年多未見,你長大了不少,一時間還有些認不出你來。”
    “那你就怎麽確認是我?”
    “嗬嗬,你的模樣可能會變,但你身後的那把劍,可不會大變樣啊。”
    哦,原來是認出了自己身後背上的這把劍啊,說起來,這把古劍,還是從王鵬手上得到的。聊到這裏的時候李長源有些好奇,問道:
    “哦對了,你具體是從哪個地方得到的這把劍?”
    王鵬略有沉思之後,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碗酒,端起碗一飲而盡,痛快之後,王鵬暢快地呼口氣,摘下自己頭上的鬥笠,目光落在桌上,低聲細語:
    “說來也算緣分吧,唉……,其實我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劍客,修行人生半載,也見不得半點長進,所以我就不信命,一有時間和精力,我就會外出探險,想著能遇到些機緣。
    你那柄劍,說來你也不敢相信,其實是我獨自一人走到了北上盡頭,丘晉大陸的盡頭,那裏有一條黑色的河……”
    “嗯,然後呢?”
    李長源察覺到一絲秘密的氣味,催促著王鵬繼續說下去。
    認真聽著王鵬說道:
    “那條河流兩岸很寬,說是大江也不為過,我本想著探一探究竟,看看這河水為什麽會是黑色的,用手捧起一把,卻發現在手中的河水竟然清澈無比。
    那時候我以為是河流地下有什麽東西致使河水看起來是黑色的,我就朝河裏麵丟石塊,連續幾次之後,河水麵上除了我丟石塊濺起的水花,還是沒有什麽其他動靜。卻是在我遊走於岸邊找石塊的時候,發現了一處地洞。”
    “地洞?”
    “嗯,地洞的入口不大,是斜著向下的,一眼望去黑黑一片,看不到底,還是向著黑河對岸的方向。我當時本著好奇心就下去看了看,沒有下到多深的時候,裏麵就完全丟了光線,看不到一點兒視野。”
    李長源好奇追問:
    “那你是怎麽發現這把劍的?”
    王鵬再想,卻回憶不起具體的細節,喃喃說著:
    “時間有點兒久了,隱約記得我當時也是稀裏糊塗的就進去了,在裏麵不知道下到多深,四周一片漆黑,手邊摸到了什麽能拿起的東西,好在裏麵沒有岔路,我拿起手中的東西就轉身回頭,又爬了好久的路才從那地洞裏出來。”
    “唔……”
    李長源聽得不明不白,黑河周圍的岸邊有地洞?
    而且地洞裏麵的傾斜方向是朝著黑河對岸去的?
    李長源思細級恐,心中有種不太秒的感覺,但嘴上沒有說出來。王鵬還是努力想著那些事情,李長源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等到王鵬再說出什麽,所以李長源也主動轉移了話題:
    “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去追究了,說說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啊,我呀,還是和以前一樣唄,南坑城的這家酒樓我常來住,這個小城裏的人幾乎都認得我。通常都是外出去找人切磋劍道,沒有合適的人切磋,我就去附近的城池外,接一下朝廷或是宗門的懸賞,整點兒小錢以過日子。”
    “喝酒!”
    李長源和王鵬噸噸噸幾碗下去,一壇子酒立馬見底。
    也許是因為自己修為高了,現在喝酒都沒有那麽容易醉,反倒是王鵬的臉頰有些微微泛紅,看著像是有些醉意。
    “小二,再來一壇!”
    樓下傳來回應:
    “好咧!”
    不久之後,又是一壇酒,王鵬有著不好意思,笑著說道:
    “道友,過量飲酒會傷身的吧。”
    “還記得上次喝酒的事情麽?”
    “上次……上次怎麽了?”
    李長源笑笑說道:
    “怎麽,裝糊塗啊,上次你問都不問一聲,就幫我把酒錢付了,這次算是我還你的,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盡管喝!”
    王鵬打心底裏還是有擔憂李長源喝的太多,到時候自己付不起酒錢的事情,畢竟自己最近也沒有外出接什麽懸賞,那些高等一些的懸賞單子,自己揭了也完不成,難度低一點兒的單子又時常被搶光。
    身上著實沒什麽錢,聽李長源這麽一說,王鵬臉上的表情頓時放鬆多了。
    這也是李長源有注意到的,關於王鵬表情微妙的變化。
    “道友……”
    酒過半巡,一直從上午喝到下午,喝了足足兩個時辰不止,從一樓上到二樓來的客人,有些都已經吃飽喝足了的,他們也都不走,好奇的在自己位置上看著這桌,就是想著看看這倆神仙能喝多久、喝到什麽時候去。
    真是倆神仙啊,說是喝酒,就真是光喝酒,桌子邊下地板上,圍著酒桌擺了十個空酒壇不止,桌麵上還有兩壇正在喝著的。
    其實王鵬早已爛醉了,但沒有直接醉暈過去。
    李長源則是想看看,現在的自己到底要喝多少的量,才能讓自己醉過去。這周邊的酒壇子,十壇有九壇都是李長源喝光的,王鵬反倒沒喝到多少。
    “那位小兄弟真是海量,小二,那桌的酒錢我墊付了。”
    二樓遠處的一桌客人喚來小二,對其低聲吩咐著。
    這動靜可被李長源聽到,不免有些不樂意。
    “小二!”
    李長源忽然大喊了一聲,小二下樓邁下台階還沒兩步,嚇得又立馬轉身跑上來:
    “客官有什麽需要?”
    李長源下巴點向對位的王鵬,跟小二說道:
    “扶他上去,開個房間讓他休息。”
    “好的好的。”
    王鵬還真能硬撐,李長源能一眼看出,現在的王鵬頂多不超過玄境三周天的境界修為,能陪著自己喝酒喝這麽長時間,也算是苦了他了。
    隱隱聽著王鵬嘴上支支吾吾著什麽,被小二攙扶起來送去三樓客房,王鵬途中兩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樣子有些惹人生笑:
    “呃……、嗯……”
    人也送上去了,李長源該去處理一下‘江湖義氣’的事情。
    起身走上前去,三步並作兩步去到了給李長源墊付酒錢的那桌‘貴客’麵前。他這桌僅有一人,看外貌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哥,衣裝華麗,白錦絲綢袖緞,青綠繡花點綴著身上長衣,翩翩輕柔,觸風隨動。
    這公子哥的樣貌更是有如畫中仙,白麵如玉、柳眉細眼薄唇,配著深邃眼窩勾勒下來的挺直鼻梁,寬額窄顎,颯氣英然。
    “這位少年英才,不知尋本公子何事?”
    對方很有禮貌的先開口問候,李長源自然也是回敬於禮,說著自我介紹:
    “本座陪故友喝酒,閣下一聲不吭就將酒錢墊了,說想收幾分薄麵,還會另有企圖?”
    這話問的,真是好不客氣。
    “嗬嗬,見笑,不過是見兄台酒量驚人,嚴某敬佩,才有此一舉,不知卻因為這等小事,冒犯了兄台自尊,嚴某在這裏給兄台賠個不是,還請入座一敘?”
    這……
    李長源一時間分不清這人是在抬舉自己還是在貶低自己,說敬佩就敬佩,還提什麽傷自尊的事?李長源才不是因為這點小事會傷自尊的人,隻是覺得對方有些不懷好意,前來試探一下。
    “善。”
    而這個‘嚴某’也注意到了一些細節,剛才,李長源自稱‘本座’……
    若真不是裝出來的大架子,這個少年英才,真是某個宗門的大腕?
    “在下嚴鬆勇,在南坑城中經營一座錢莊,是個商人,還算得上自由。”
    羅莎:
    ‘……’
    李長源看著嚴鬆勇給自己斟茶,識海之中的羅莎有點兒反應,李長源也知道了這人說話有貓膩,八成,是假話吧?
    羅莎:
    ‘話是不假,但沒有說要點。’
    李長源主動伸手把剛倒滿的茶杯挪過來,麵無表情的盯著嚴鬆勇,試問道:
    “然後?還有呢?”
    嚴鬆勇明顯的愣了一下,怎麽,這人知道自己的底細?
    見對方等著自己繼續表明介紹,嚴鬆勇卻秉持著自己方才說出的身份:
    “嗬嗬,也就一個行商的身份,哪有什麽然後。”
    羅莎:‘……’
    李長源爽快的喝完一杯茶,欲要起身的樣子:
    “那就沒有什麽好談的了,本座不喜與談吐不快之人相處。”
    才起身要走的樣子讓嚴鬆勇急了一下,立馬就叫住李長源:
    “誒、沒說完,我說,我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