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荼血之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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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聲便至身前,那人一頭的長白發,顯露的額頭上橫條皺紋明顯,白須寥寥三寸長,一身黑色披金邊的長道服,梅超等他飛至身前不遠之後才得以看清身上衣裳。但眼看對方發威,想要發難於己身,梅超嚇得跪趴在地大喊:
    “大人息怒,這裏不是我們幹的!”
    “休得狡辯!!!”
    “大人!是我們啊!是我!”梅超生怕對方不認得自己,急忙抬頭伸長脖子,讓對方看清自己的長相。
    對方揚手凝出的招式都已經蓄勢待發,但盯著梅超那張烏漆嘛黑的臉看上幾秒之後,才終於想起。
    收手之後,對方壓著怒火,喝道:
    “老夫乃是闕勝庭庭主闕世義,老夫之前見過你,你,是給我庭下一個弟子跑腿的是吧?”
    梅超一看還有希望,便急忙應聲:
    “啊對對對!我就是那個給你們送血的那個,梅超啊,我叫梅超。”
    還特意提起自己的名字,想在闕世義東山再起之時,能想起自己。
    但闕世義隻是瞟了梅超一眼,便將目光放在周圍這片焦土廢墟之上。咬咬牙關,沉寂半晌之久,闕世義一側臉頰搐動著,怕是壓不住自己內心的怒火。
    問起梅超,闕世義還是勉強用著最溫和的語氣:
    “告於老夫,此地,是誰幹的好事?!”
    梅超又立馬趴下,把頭磕下去:
    “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和兄弟們也是剛來到這裏,今天中午才來的時候就看到這裏已經這樣的了。”
    “嗯……”
    闕世義呼出一口濁氣,久久不聞聲,雙眼展開神識,怒目瞪著掃視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麽行凶者留下的蛛絲馬跡。
    片刻之後,一無所獲。
    闕世義注意到了廢墟之外的那片地上放著幾個木桶。
    “那些是你們近些天的成果?”
    梅超趕忙回應:
    “是的,是的。”
    “搬上,隨老夫過來。”
    “是,我馬上。”
    梅超麻溜地起身。
    陸盛之前看大哥突然地跪在地上,其他哥們都也是毫不猶豫地跪下,但唯獨陸盛愣了神,一直是站著的。闕世義自然是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小夥,但沒有多說他,看著也像是他們這六人中的一夥,不懂規矩,還是不畏強尊?嗬嗬,莫要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後生。
    梅超他們除開陸盛的五個人,梅超在前,其餘四個在後。
    在梅超沒有往後看和起身吩咐之前,後麵四個哥們都是規矩地跪著、一頭磕在地上,動都不動一下,也沒有抬眼多看。
    他們自然不知道陸盛一直是站著的。
    當梅超起身轉向的時候,看到陸盛還以為這小子機靈,竟然比自己動作還快。
    “走走走,兄弟們別愣著了,快點去搬桶子。”
    老二老三等人跟隨大哥去廢墟外沿,一人一個桶子背起,加快小腳步跑著跟上空中飛著的那位長長白發老者。
    陸盛抬眼偷窺了一下,感覺看著他的背影,像是一個很厲害的家夥,但之前站著看闕世義發怒的時候,感覺他不是好人。
    闕世義也有點小小在意,但現在不是表明的時候。
    到時候再試試,馬上就行。
    ……
    前麵五百米就是黑河,黯淡月色下,完全看不清倒映在河水中的月光,僅有幾絲漣漪不斷的波紋,讓人能知道那裏有河水。梅超六人就一直沿著這黑河邊緣跑。
    好似跑了有半個時辰,梅超哪怕是玄境修士也是被累得夠嗆,但還算行,勉強跟上了闕世義緩慢飛行的速度。
    闕世義在一個位置上空停了下來,算是到地方了。
    梅超不敢怠慢,輕輕地放下自己背上馱著的木桶,之後才泄了勁兒、一屁股幹坐在地上,開始氣喘呼呼。全身被汗水浸濕個透,扭頭看著後方,老二距離自己這邊的位置還有兩三百米遠,老四距離這裏更遠一些,至於老三老五……
    他們在夜色中的後方隻能看到一個小點兒。
    更別說老六了,陸盛一個普通人的體質,還那般瘦削,持久力根本沒得比,為了吃勁跟上梅超,陸盛也不得不走走停停,要是不給自己緩緩的話,怕是要累死在路上。
    “現在還不是你歇的時候,起來。”
    闕世義發話了。
    這離梅超剛一屁股坐下來的時間還沒一盞茶功夫,梅超本能反應,被嚇得立馬起身,顧不得雙腿酸痛,強顏歡笑:
    “嘿嘿,大人,還有什麽安排?”
    隻見闕世義朝著黑河邊緣十米左右的地麵上抬手。掌中凝聚靈力,催動功法,隔空將地麵上的沙土刨開。
    晃眼間,出現一個大坑,而那個坑裏麵,正是前幾次梅超他們無人在樺城那邊收集來的血。
    坑裏麵,上百個木桶,那些桶裏麵滿滿都是血。
    “最後給你個任務,去那些城池裏麵發消息,告訴那些城中百姓,河對岸有能使人成仙的秘寶,隻需搏殺一些低等野獸便可得到,野獸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誒,好,我馬上就去!”
    樂嗬著應聲之後,梅超揮手招呼著自己的兄弟,但立刻被闕世義打住:
    “慢。”
    梅超有些慌張地轉身回來:
    “大人,呃,還有什麽吩咐?”
    “是你一人去。”
    梅超即使是不情願,但也沒有辦法,他要想辦法搞到錢,殺人放火搶劫的勾當不敢去做,也不能長久,唯有一些比較正當的手段,就比如眼下這種,給這些江湖宗門跑腿。
    拿到錢了之後,再回到鹿角城的賭坊那裏,找機會回本!
    “誒嘿嘿……,好,我馬上去!”
    梅超表情僵硬,應聲之後便快速跑開,去往樺城那邊。
    他會不知道河對岸有什麽嗎?
    梅超當然知道,不止是梅超,隻要是個修士,對江湖傳說有些許了解的都會知道,隻是不知真假,唯有能禦空而行的天境強者才能飛渡過河,去黑河的那頭一探究竟。
    但這些都不關梅超的事。
    梅超隻關心能拿到多少錢。
    夜幕下,低空中,闕世義等了好一陣子,老四都已經到地方且歇息好了,最後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等到陸盛狼狽的懷中抱著木桶挪著步子過來。
    闕世義微微眯著眼,對陸盛打量了一番。
    沒有作假,確實是因為身體瘦削不堪,才累成這個鬼樣子。一身的汗臭味,身上的衣物全都被汗水浸濕透,頭上汗如雨下。
    “嘖。”
    “大、大人。”
    老二上前主動道:
    “請問大人,現在我們還要做些什麽啊?”
    闕世義往遠處眺望片刻,回道:
    “等著。”
    陸盛等人不再說話,老實地坐在地上,吹著夜風靜候。
    晚上的冷風涼颼颼,陣陣襲來,比起黑河邊的這種晝夜溫差,完全不敢想白日當空的烈陽有多麽曬人。
    闕世義在用神識監視著遠處的梅超,梅超要是敢中途跑路,闕世義就會斷了他的生火。好在,梅超還算老實,
    先是去到樺城,此時夜已深,梅超不顧城中居民們的感受,挨家挨戶地敲門,醒不過來沒開門的就使勁敲、敲到有人開門為止。
    咚咚咚!咚咚咚!……
    嘎——
    一戶人家木門拉開,才入睡的男家主一張睡眼朦朧的臉,打著哈欠道:
    “啊——哈西——,誰啊……,啊,是恩人啊,您現在是……”
    反應不及,睜眼看清梅超的臉之後,男家主立刻殷勤模樣,而梅超卻是不恭維,一臉著急地催促著:
    “快叫你們家全部人都起來,去搶金子去啦!”
    “誒、恩人,還要……血嗎?”
    梅超不耐煩道:
    “不是不是,出了東邊城門往東一直走,那裏有條黑色的河,越過那條河去,對岸有一些野獸,隻要把那些野獸殺死,那些野獸體內就有寶貝,老值錢了,能換很多金子。”
    “啊這……”
    男農戶擔憂道:
    “那些野獸會不會很凶猛啊,恩人,您看我們現在這身體狀況……”
    梅超敷衍道:
    “唉沒事的,那些都是比你們還虛的野獸,要不是有好處要給大家一起分享,我早就自己一個人去殺完了。”
    那男農戶頓時來了精神,連連感謝:
    “啊好,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別磨蹭了,你一個人也搞不定,一個野獸要三四個人合力才能殺死,你幫我一起去把大家都叫起來!”
    “好好好!”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動身,樺城裏的大家本該都睡覺了的,忽然片刻不到,家家燈火通明。
    城中央的一家大院,是知縣的別院,此時的知縣徹夜無眠,正愁思苦想著該不該偷偷留一個小兒送外城去苟活,要是被發現,那也算是欺君之罪啊……
    “唉!……”
    正一籌莫展之時,忽而聞聲屋外麵熱鬧。
    知縣好奇地起身往屋外走去,出了院子之後,看見家家燈火通明的場景,居民們起著哄,拉幫結夥的出城去。看著他們手上還個個都帶著家夥,或是鋤頭、或是鐮刀。
    “這、這是要……”
    知縣正迷糊著呢,恰好身後有個居民興高采烈的擦過他的肩頭,往東門走去。知縣一伸手抓住那居民的衣角,疑惑追問道:
    “你們這是要去幹嘛?”
    “誒?知縣大人啊,您不知,咱們城裏的人,都要發財啦!”
    “什麽?發財?”
    聽此話,知縣頓感不妙,怕不是又被梅超那廝給坑騙了去。知縣明白單靠自己一人是說服不了民眾的,當初用血還錢的時候,知縣也沒有站出來說話,全因當初收了梅超的大把銀兩。
    現在他是已經後悔了。
    非常後悔。
    現在能做的,就是找到梅超,讓他停止這種惡劣行徑,自己三族當誅已是無法避免,這些城中百姓是無辜的啊,他們有什麽理由要去白白送死?
    知縣匆忙往前麵趕,
    慌張的碎步、雙手扒拉著前麵攢動的人群,可一直到東門的城門口處,知縣都沒有找到梅超在哪裏。
    此時的梅超吩咐完事之後,早就離開了樺城。
    黑河旁靜候的闕世義監視著梅超的一舉一動。
    “這食餌,懂事,很不錯。”
    此時的梅超已經離開樺城,在去往北上那座不遠的城池處:
    【候九城】
    在梅超離開樺城不久之後,樺城那邊的居民開始陸陸續續往黑河這邊趕來。
    闕世義命令道:
    “去一個,在兩裏地外招呼他們過河!”
    “大人,我去!”
    陸盛看著二哥搶著回應道,應聲完就立馬站起身往那邊跑去。然而,沒有任何修為的陸盛,在這種夜景下,根本就看不到兩裏地之外有什麽景色的變化。
    更看不到他們口中所說的、需要招呼的‘他們’是何人。
    很快便跑到地方之後,樺城的居民們看見河邊有一張熟悉麵孔,這不是恩人二大哥嘛,嘿,這是來接應的呀。
    “呼、呼、呼……”
    老二停穩腳跟之後喘了好一陣子,緩過勁來,老二縱使臉頰上還有汗水,還是滿臉堆笑的對他們說著:
    “嘿嘿嘿,父老鄉親們啊,今晚就是成仙路啊,那些野獸其實個個都是財神爺、金錢寶,它們肚子裏都有好東西的呀,你們運氣好點兒的,說不定真能成仙,永世長存呐!~”
    說的那叫一個誘惑。
    闕世義這邊,他眉眼對著陸盛這裏瞄了下,嗬斥道:
    “過來,把那些桶全部丟到河裏去。”
    老三老四老五、還有陸盛,它們四人不敢怠慢,立馬起身著手開始幹活。丟東西的活兒算是輕鬆,也很解壓。
    這裏和老二那邊有兩裏地的距離,這邊的四人丟桶子入河中,就算濺起再大的水花、鼓搗出再大的聲浪,也驚不到那些隻身下水渡河的民眾。
    一般來說,黑河之中有監視與遵守契約的水怪,也就是鱷妖。
    這黑河至深,深不見底,其中鱷妖至少有上萬條不止,但闕世義偶然得知,這些黑河中的鱷妖,常年堅守此圈河流下來,養成一個惡習,那就是:喜食人血。
    就是因為抓住了這麽一個特點,這算是一個漏洞,能讓普通人也能偷渡黑河的漏洞。
    這兩公裏外的闕世義這邊,陸盛他們在不停往黑河裏丟著盛滿血塊的木桶。桶中凝幹的血塊遇水之後又馬上快速的溶解。
    血腥味,快速吸引了一大批的鱷妖。
    它們誤以為這些木桶是人族用於偷渡的工具,像先前史上那些人族欲要偷渡的船支一個下場,全部,被鱷妖頂撞至破爛成碎塊。
    每每有木桶被鑿穿、咬爛,其中人血的滋味就會更讓鱷妖們上頭。
    僅僅一刻鍾不到的時間,闕世義這邊黑河流段的鱷妖,騰湧翻漲,躍動不止。
    何其暴躁的場麵,這些……在陸盛的眼中顯得過於恐怖驚駭!
    “別愣著,繼續,搬桶子丟下去!”
    闕世義催促道。
    驚一聲,陸盛回過神來之後,緊接著繼續幹活。
    啪、嘩啦……
    啪、嘩啦……
    一桶接著一桶,就好像……是在給魚兒喂食?陸盛不免有這種錯覺,不知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隻是感覺,這個場景……是不是以前出現過?
    ‘……’
    陸盛默不作聲,繼續幹活。
    夜色下,陸盛搬起一桶挪著碎步走到河邊,揚起雙臂使勁一揮——
    啪、嘩啦……
    呼!噗!啪哢!!
    又一頭鱷妖撞爛了剛丟下去不久的木桶。
    陸盛看不清這河水的顏色,即使是水麵上泛著月光的層層漣漪,也隻如黑色鏡麵上的絲絲白皺。陸盛看那些怪物看入了神,在丟完十幾個桶子之後,不自覺站在河邊發愣。
    呼!——
    哈嗷!!!
    猛然間,一頭鱷妖從河邊竄了上來,張開血盆大口就朝著陸盛衝躍而來。
    “喂!”
    好在三哥剛剛發現陸盛有些心不在焉,提前留意陸盛的動作,在陸盛站在河邊發呆的時候,三哥就開始朝這邊走來。
    正好是在鱷妖衝出河麵撲身的那一瞬間,三哥眼疾手快,立馬伸手抓住陸盛肩頭衣角,猛地使勁往後扯。
    “你在幹嘛啊!別分神,小心那些東西,很危險的!”
    “呃……哦,不好意思,我知道了。”
    陸盛被三哥訓斥一通後,又回身開始專注全力的搬桶子。
    兩裏地外,樺城的民眾們在二哥的帶領下,全部都隻身落水渡河。河水平緩不急,幾乎沒有流動,如死水一般,除了冰涼,也沒有什麽異常。
    這些居民們倒是有些聽說過這黑河之中有妖怪會吃人的傳說,他們唯唯諾諾在岸邊看著,等到有些居民遠遠遊去、消失在可見的視野之中後,久久沒有聽見受難的喊聲,才自覺知道了那些隻是傳說而已。
    片刻之後,越來越多的民眾下水遊著過河。
    而他們的安全,其實都是因為兩裏地外的闕世義這邊動了手腳。
    這些人的安全,隻是暫時的。
    半個時辰之後,闕世義這邊的桶子也快放完了,那些血色的水在被染紅時,月光映照下依舊沒那麽明顯。這一片被吸引而來的鱷妖跟快便會把血吸食幹淨,然後——
    它們就會沉回河底,或是在片刻之後覺察到偷渡的那些居民。
    但所幸的是,樺城的民眾們幾乎都已經遊過了對岸。寬幾公裏的河域,費了他們不少體力,上岸之後,大多數都累得趴著、躺在岸邊不遠處歇息。
    甚者是渾身濕透的衣裳在身,直接躺著睡了過去。
    不及這些血桶凝塊的美味被鱷妖們吃光之後,闕世義遠遠窺見了梅超回來。
    梅超的身後,帶著候九城的那些老弱體虛之流,成群走來。
    陸盛在闕世義這邊等著新的命令,卻不料,闕世義陰冷一笑:
    “你們的事情也忙完了,看你們這一身的汗,肮髒惡臭,都給老夫下去洗洗。”
    說罷,闕世義抬手凝實靈力,隔空抓起陸盛的身後坐著歇息三個哥,一把一甩,那三人驚慌亂叫著、一同被丟入剛才沉血桶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