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閑茶旦聞庭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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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去,樓空。
    以此之後,隕仙門名存實亡,隻留下藏寶閣中、黎嶼一人。
    李長源沒有殺他,要殺黎嶼,真是太過簡單,隻是,有些事情,幫忙反而會成為負累,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是單單一張嘴就能說清楚的。
    張文亮有恩於我,黎嶼的命,就留給張文亮來拿吧。
    話說,尋遍荒原大陸邊角,盡是找不到張文亮的蹤跡,他人呢?
    “小二,空了,上茶。”
    “誒,來啦。”
    僅有一書生,獨坐酒樓中,不品好酒不吃好肉,鍾愛這家酒樓的高峰雲霧。茶香四溢,可惜身旁無故人。
    咚咚、
    故人,這不就來了嘛。
    “等有一段時間了?”
    “不差那半個時辰,坐。”
    張文亮探手請落座,黃天拄著木拐,饒有精神氣的走來。拉開椅子坐下之後,挑上幾分眉梢,看了眼這桌台上的已是涼透的茶水。
    是有幾分嫌棄,卻也端起小抿了一口。
    涼卻的好茶,也是別有風味。
    “師兄不去?”
    黃天輕聲問道。
    張文亮望望窗外,街道上寥寥幾人,這才大白天的正午,卻沒有什麽居民擺攤叫賣,不說是有大事,誰又知道這小縣城裏的人兒們都離走他方了呢。
    南坑城,也是清淨多。
    “不去了。”
    張文亮心平氣和,從離開隕仙門以來,從未有過如今日一般的心境。
    四處尋秘寶、留機緣,選人才、躲追凶,最後還與天道相爭,差點兒就落了個逆天的罪名,險被天道抹滅。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小子,現在大道已成,荒原大陸上,難有敵手,就讓老師傅暫歇一陣,隨那小子鬧去。
    張文亮主動伸手過去,將黃天麵前已經涼透的茶水掀去,空杯換盞,又給黃天傾了一杯溫茶。
    弄得黃天有些詫異,更是不好意思的雙手接過。
    張文亮泯然一笑:
    “嗬嗬,客氣什麽,日後還要帶你去尋長生大道,現今就這番客氣,日後不怕我這做師兄的顧不及師弟,要說往後不覺間,師兄心中有愧怎麽辦?”
    “師兄說笑了,其實,涼了的茶也能喝,倒了有些浪費。”
    “老去的人還能看上眼,我也是隨了你的性子。”
    張文亮說罷,與黃天同時笑了起來。
    “嗬嗬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唉……”
    “師弟又何故歎氣?”
    張文亮好奇問道,黃天不自覺回想往事,說起從前:
    “以前在隕仙門的時候,遙要記得,師兄是客卿長老詹瑩的親傳弟子,而我隻是一個宗門裏誰都看不上眼的外門弟子,高攀師兄不起,境界修為、實力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是也。”
    聽黃天講著回憶,張文亮看著窗外冷清的街道,寂寞使然。
    “要不是那一次武道會結束之後,我給師兄你送去一條手帕,或許今時今日,也與師兄無緣。”
    張文亮糾正其:
    “什麽話呢,該說是從後來的宗門門主彈劾之時才開始,我師父那時被門中長老算計,當年也是我年少輕狂,沒安耐住性子暴起傷人,唉,莫不是師弟,被逐出宗門的就是我了。”
    黃天不知其中緣由,遂問:
    “那……師兄後來怎麽也離開了宗門?”
    張文亮臉色有些變化,明顯有些陰沉,不太願回憶起的往事,可還是娓娓道來:
    “我的那位女師父呀,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說是要我避避風頭,門主彈劾之事,其中有些貓膩,師父決策再三,讓人將我送了出去。說是送我外出曆練,等我多年之後回宗,門主之爭的風頭也過了,但師父座下又多了一名弟子,是我的師弟,也是當今的……門主。”
    其中衍化,聽得黃天不敢深思。
    是有什麽陰謀?
    真是細思極恐……
    “師兄也不用多想,隕仙門而已,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隻是個念想罷。”
    “這茶挺不錯,聽說你那裏還有好些?”
    “師兄看得上,拿去便是。”
    兩人相視一看,接著品茶。
    ……
    李長源飛離隕仙門之後,一道神識傳音相隔萬裏傳到張文亮的腦海中:
    ‘老師傅,還偷懶呢,不過來看好戲咧?’
    黃天不明,隻得見張文亮忽而的一笑。
    “師兄想到開心的事了?”
    “不,那小子給我神識傳音,給我去看戲。”
    張文亮緊接著說道,略有無奈之意:
    “但我懶得動啊,想好好歇一會兒,你說,怎麽辦呢?”
    黃天不假思索:
    “告知便可。”
    “說得輕巧,你以為劫神鏡就無敵啊,劫神鏡的神識傳音最遠距離也不過八千裏,你猜猜那小子在多遠的地方?”
    “嗯……難不成在八千裏開外?不對……”
    黃天一邊思考一邊喃喃著:
    “荒原大陸東郊那邊的戰場,距離這裏也沒有八千裏吧。”
    張文亮樂嗬一笑:
    “嗬嗬,那小子真要一開始就去了東郊,現在哪還有時間給我傳音呢,他啊,現在還在隕仙門那裏。”
    “啊?”
    隕仙門位於荒原大陸最左側,正西方向,往西出了隕仙門地界,再飛不到十裏便是黑海。而那個地方,距離位於荒原大陸右下角的碎片大陸這處,
    相隔三萬裏遠。
    在張文亮的認知中,哪怕是劫神鏡巔峰,強如黎嶼那廝,超過一萬裏的距離想要神識傳音,短短一句話就要耗費大半靈力。聽聞方才李長源的語氣,感覺還很輕鬆。
    ‘張文亮,張公子?張老大爺?你咋不回話?’
    李長源又一次神識傳音回來。
    惹得張文亮晦澀發笑。
    怎麽回話,笑死,根本回不了,回不了一點。
    正納悶怎麽回應的時候,張文亮忽然感覺自己後背一涼,這小子……,居然動用天道之眼?
    ‘好哇,我在這邊幹大事,你卻窩在南坑城喝茶?’
    李長源抱怨一句,也沒再多說什麽了。
    眼下還有事情要去做,既然張文亮選擇不管不問,接下來,就由李長源全盤接手。先去東郊那邊看看吧,李長源之前在隕仙門的藏寶閣吞吃時,沒用天道之眼探視過東郊,也不知道東郊那邊現在怎麽樣了。
    飄渺境巔峰,傳說中的存在,而今現世有,這一方世界有哪去不得,欲要去往,一念即可。
    “瞬。”
    言出法隨,李長源微微合上雙眼,道出一字,轉眼間再看,身前已處東郊南下的戰場之中。
    司明……星道宗。
    還有其他不認識的修士,各種奇裝異服的修士,卻也不是散修,畢竟也有幾些修士是穿著相同衣服,招式也有相同。
    妖狼、猿猴、獅子老虎獵豹蠻牛,各種野獸,與人族修士爭相拚殺。
    戰火不停,天境修士肉身抗敵,合道之上的法修則是拉開距離,用道法、各種毀滅式的法術轟擊。
    少有一些修士,靠著自己的治愈手段,在戰場上遊走,為那些不相識且受了傷的修士療傷。
    縱使看得清楚,哀嚎、嘶吼聲不斷的喧鬧,仍有幾分擾亂了李長源的心弦。
    更有遍地殘燭,屍山血海、不盡襤褸刀槍破爛樣。
    甚是,殺伐地獄。
    劫神一念可動天雷,這周邊遙遙遠處火山群、天上火山雲,皆為劫神境的實力震顫,地震在醞釀,地殼顫動,蓄勢待起。
    狼王與司明對上,兩兩之間打得難分難舍。
    戰場上,各自都有對敵,或是一對一,或是一對多,無暇顧及遠處的光景,任誰都是殺紅了眼,刀劍無不有白刃,獸齒無不有白淨,皆染敵鮮血。
    戾氣、殺意,充斥洋溢四周,空中彌漫著腥風。
    “嗷!!”
    “孽畜,看招。”
    司明法修了得,卻是喜好拳腳搏鬥,用靈力附著在全身,與狼王單打獨鬥。戰鬥的餘波就足以逼退周圍所有的妖獸和修士,別處也在激鬥著,人族的形勢不容樂觀,頗有傾倒之勢。
    場上窺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偶有妖獸欲要上前偷襲,起身旁的修士就會主動上前攔截。
    被護著的那個人,是上官元。
    他是遊走在場上救助其餘傷員的治療者其一。星道宗宗主司明用神識傳音特意吩咐過,多留意上官元,不能讓他收到妖獸的襲擊。
    李長源望著這一幕幕場景,有些心寒。
    縱觀大局,原來人族是這麽脆弱麽?
    強者才能與妖獸抗衡,其餘的弱者,天境修士麵對同等級的妖獸,要兩到三人才勉強抗衡,想要誅殺,更是要四人以上。
    體型小一些的妖獸更是麻煩,速度靈活,遊蕩在修士的周邊,伺機而動,對修士們的隱患遠遠打過妖狼和其餘大型妖獸。
    狡猾的敵人,是餐桌上的毒藥,愈是盡興,愈是容易死亡。
    但也該結束了,這場戰爭持續了多久?李長源不知道,當下是不能再有傷亡,妖族無罪,人族無罪,誰說誰有理,天道之下,皆為芻狗。
    也是【天心】所使,李長源麵對這種場麵,多少變得冷漠。
    冷眼看去,也沒有多少的震驚,好像以前有過,有看到過無數這般場景。天道代行者,也擁有了天道曾看見過的無數記憶。
    那些記憶,響應在李長源的大腦中,多情最是人心,但感覺,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經死了?
    “誒?”
    在上空停留了好久,終於是有人注意到了李長源。
    全因那修士的身旁突然掉下來一隻飛禽妖獸,乍一看,合道境的火鳥?怎麽突然就死了?還不止一隻!
    李長源停留於戰場上空,一個人族體貌的修士,懸空而立,半晌不動,肯定有不少的飛禽妖獸會上來進攻、偷襲,但就算李長源一絲不動,那些妖獸要傷不到李長源分毫。
    靈力護體,在李長源的周身如同荊棘盔甲,撞上來的妖獸,反而被自己的攻擊反噬,加上李長源境界靈力的彈射,縱使是元仙巔峰的妖獸,被會被反噬到一擊斃命。
    不知不覺,成堆的妖獸從空中落下,才有修士察覺驚奇。
    戰鬥的空隙時間,修士抬頭望去,看見李長源,卻也看不出李長源曾經有過的容貌特征。
    銀白長發、一身純白長衣,身形小巧,麵容稚嫩的像是十三歲的少年,沒有半分像從前。
    在那些修士們的眼中,這又是誰家的大能?
    竟能紋絲不動,擊落數尊元仙境的大妖,實力深不可測,當真恐怖如斯!
    李長源大抵猜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沒人能認出他了。不如就這樣?裝作一個某家隱世宗門的大能,出來救救場,隨後淡去也好?
    “唉,也好,也好。”
    李長源也不少多有世間紛擾,飄渺境,已經算是這世間最強了吧。
    無敵,果然是——
    “【破勢】——鎮。”
    李長源抬手,輕言片語,刹那間,戰場之上,所有的妖獸都突然止住了動作。好些正在嘶吼的妖獸,正大開獠牙欲要撕咬眼前修士,忽然啞了聲,動作也僵硬到立足不穩,側旁哐當倒下。
    那些妖獸眼前的修士們都看傻了眼,剛剛還熱血上頭著呢。
    現在……現在是怎麽一回事兒?妖獸們都集體抽風了?
    司明不會驚訝,也沒有手軟,在狼王頓住動作之時,立刻出招,手刃掃去,直取狼王首級。
    劫神鏡四周天的狼王——斃命!
    靈力不顯,沒有多少修士注意。由於李長源的暗中出手,戰場上的風向瞬間反過來一邊倒,妖獸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被人族修士們手刃痛快。
    遠處,不斷有修士禦空逃亡而來。
    那些修士都是別處被飛禽妖獸追殺著逃來避難的,此處是戰場,來到這裏隻會更加混亂,但去往別處,他們根本甩不掉身後的妖獸,隻能來到這裏,以圖混亂中能散去妖獸的注意,再試圖從戰場中脫身。
    不想參加戰爭的修士比比皆是,雖也隻是小部分。
    每個人都有選擇活命的權利,怪不得他們懦弱,隻願以後的他們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能不畏生死。
    看著戰場上的傾倒之勢,為了以防意外發生,李長源在上空停留著,足足觀看了半日之久。
    刀劍聲息,止戈停戰。
    人族與妖獸之間的大戰,算是於此結束。
    修士們鬆開手中刀劍,精神鬆懈之後,才發現自己早已力竭,若不是信念撐著自己繼續戰鬥下去,怕是早就已經成那妖獸爪下亡魂。
    終於……
    終於……
    “終於贏啦!”
    “師弟,你看啊!你看見了嗎,我們贏啦!”
    “師父,徒兒為你報仇啦。”
    ……多有修士哀聲苦澀,戰後亦是不剩多少歡喜。
    戰爭,換來無盡哀愁。
    星道宗全員弟子原地待命,其餘宗門弟子拾掇著戰場上有價值的妖獸遺物,差不多時候,也都奔走相告,結識一些並肩作戰的道友,也就是相繼離去。
    有部分去往黑河對岸,回到了丘晉大陸,還有一些則是反身去往荒原大陸西邊、北邊方向。他們原本就是荒原大陸上的某家宗門子弟。
    司明回身,仰頭恭敬說道:
    “這位尊者大能,援手助陣當有大功勞,在下感激不盡。”
    李長源卻是有些難為情,能有什麽大功勞,在自己眼裏,這些都不過是小打小鬧。……對於他們來說,卻是生死之戰。
    李長源降下身子,腳尖懸停於地麵幾寸高。
    雙腳沒有落地,以此,李長源的個頭才與司明的身高持平。
    司明也是表明敬畏之心,彎下身去,低頭說著:
    “不知仙尊大名。”
    這一問,可讓李長源犯了難,怎麽,要不直接說出‘我叫李長源’這件事?不太好,本來就變了個模樣,以後要是有什麽事情,或是離開了這裏,他們專門來找我咋整。
    回想到自己初入江湖那一陣,就是在南坑城吃了虧。
    報上自己的名字,報上自己的宗門,結果就是自己差點兒折了命,宗門差點兒被拆完。
    ‘唔……,不好、不好。’
    李長源心裏計較著,正苦惱應該給自己起個什麽名字,忽而,羅莎建議道:
    ‘感覺叫白童就不錯。’
    “白童。”
    司明恭敬道:
    “感謝白童仙尊出手相助!”
    麵對司明的客氣,李長源多少還有些不適應,尷尬的連連擺手道:
    “不用謝,那個,這裏沒事,我就先走了。”
    “恭送白童仙尊。”
    李長源一個瞬身,消失於場上。
    而後,冷自寬跛著腿走來,從身後走到司明身旁,一把手搭在司明肩頭上,忍著疼痛唏噓一聲,好奇的問道:
    “怎麽不直接招呼他?”
    司明則是望著李長源瞬身遠處的方向,目光輕柔,微聲說著:
    “要說你沒情商,還是說你沒腦子?”
    “咦惹,什麽鬼話。”
    其實司明也知道,‘白童’就是李長源,隻是他也明白,李長源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李長源了,那小子終會去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這裏留不住他,不如,就留下一個稱號,讓這世人惦記。
    戰場上的修士們在修整一番後,相互攙扶著離開這裏。
    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星道宗的弟子們都在司明的帶領下回到了星道宗,當日,不少宗門子弟的遺體下葬,他們被埋葬在各自所屬峰主的山峰下。
    立了墓碑,掛了念想。
    以後,也時常會有師兄師弟來看,師姐師妹來送花。
    南坑城,
    張文亮一直在這家無人光臨的酒樓就座,一直坐到夜晚。
    一樓有腳步聲緩緩走上來,張文亮開始沏第二壺茶。
    且那嘴邊吟說是:
    “我的好徒兒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