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無私的雛偶少女

字數:8209   加入書籤

A+A-




    期中考試周如期結束。
    江源慎的班級率先完成了大掃除,他拒絕了清水健一些男生們去居酒屋玩耍的請求。
    來到走廊,和朝空搖杏發去信息。
    「我有些事情,打算先回家」
    發過去幾秒又覺得少了些什麽,於是他在後麵補上了個「布朗熊吃薯條」。
    過了會兒,她的信息就發了過來。
    「好,我正巧也想去打籃球!可憋死我了!」,還有個可妮兔ok手勢。
    「加油」布朗熊獻花。
    「_-」
    收起手機,往學校外走去。
    路上的學生七嘴八舌地討論考試的內容,來到平交道,警示音分貝極大。
    天空綻放著橘色的光芒,行駛而來的電車鑲上金色的邊框。
    回到家,江源慎衝了個澡,帶上先前借走的錄音機來到了「中野二手電器」。
    一想到中野爺爺前些時日在眾人麵前的斥聲反駁,江源慎甚至產生了自己即將要去麵對一種「思想」的錯覺。
    因為在那一天,自己確實被這位老人所吞沒。
    但如果沒有朝空搖杏在身邊,恐怕自己也不會堅定想法——
    「支持大廢墟的開發,造福幸存下來的知鳥島島民」。
    調整好心情,江源慎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請問中野爺爺在嗎?”
    “”
    繼續敲,聲音卻如同寒極裏的風,在耳中冰冷地回響。
    一直敲近乎四次,門終於被慢慢打開了。
    與上一次不同,他這次聽見了鈴鐺的聲音。
    映入眼簾的是中野爺爺,他的臉上早已沒有那天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蒼白如燭的憔悴。
    “怎麽了?”
    “我是上次來借您錄音機的後輩。”江源慎雙手抱著錄音機包裝盒說,“放心,沒有出問題,保護的很好。”
    “太慢了。”中野爺爺極其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就要伸出雙手來取。
    “我幫您放進去吧?”
    “這點小事我自己會做。”
    “抱歉。”
    看著他裸露出宛如樹皮的雙臂,江源慎在腦海中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廢棄鐵廠裏殘留的鐵皮與厚鐵。
    自己竟然嗅到了生鏽的氣息。
    “中野爺爺,中野叔他還留在這裏開出租車嗎?”等到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說了話。
    眼前的老人突然眯起眼睛,睫毛在微微塌陷的眼窩中形成陰影。
    “我可沒讓他待在這裏,是他自己要這麽做的。”
    他說話時並沒有對著江源慎,可自己的視線卻無法從那張蒼老的臉上移開。
    “可不覺得奇怪嗎?我想中野叔和您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離開的話,一定會被人說他拋棄了你,說他是一個不孝的”
    江源慎的話還沒說完,隻看見門被他粗暴地關上,裏麵的鈴鐺在一板一眼地作響。
    光是聽到聲音,江源慎就覺得自己正在被這位老人責罵。
    忍住差點冒出來的歎息,他轉身離開。
    盡管心情有些糟糕,可是從這裏仰望到的天空,還是美得不可勝收。
    黑色的樹蔭在樹下明晰可見,偶爾有轎車行駛在路上,柏油路上的小砂石被碾壓出聲。
    這時,傳來一道摩托車的聲響。
    是一輛本田幼獸110通勤摩托車,此時正打著右閃燈往這邊靠。
    江源慎站在原地,他記得這輛純粹的黑白色調,隻不過和上次相比外觀並不是很幹淨。
    騎手並沒有戴安全帽,在嘈雜的發動機聲響中,他停了下來。
    “小慎,今天不是考試嗎?在這裏做什麽?”
    是許久未見的朝空政宗,他手指轉動鑰匙,發動機的聲響隨之停止。
    江源慎的鼻子微微一嗅,能聞到很重的海潮味,還有海魚的獨特氣息。
    “考完了。”他的視線在眼前的中年男子身上來回掂量說,“朝空叔你是剛剛出海回來了?”
    “對,捕了不少金槍魚,我等等切好給你帶過去些。”朝空政宗的臉上罕見地露出笑容,捋起脖頸的毛巾擦拭著臉頰的汗水說,“還有鰻魚、沙丁、多春,伱喜歡吃那個?”
    “我都行。”
    “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坐上來我送你回去?”朝空政宗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後座位。
    江源慎見他的態度變得開朗,情不自禁地鬆一口氣。
    “好。”
    ◇
    坐著幼獸通勤摩托一路回去,遠方的兩津港外,破碎的波光在搖擺閃爍,恍惚聽見海底的暗流,宛如空虛的腹部在隱隱作響。
    “朝空叔,你今後都要一直出海嗎?”
    “對,畢竟我沒有離開知鳥島的理由和能力,我也隻會捕魚!”
    像是為了壓過風的聲音,朝空政宗的音量不自覺提高。
    江源慎情不自禁地看向後視鏡,他目光堅毅地望著前方的道路。
    “搖杏有和你說過什麽嗎?”意識到可能是個時機,他開口問。
    朝空政宗臉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微微一變,沉默了會兒說:
    “有。”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能告訴我嗎?”
    然而朝空政宗卻隻是自嘲般的一笑,嘴裏吐出的聲音是喊出來的:“或許在她心裏,你比我更有資格!”
    “開玩笑了。”
    “我不是開玩笑。”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伴隨著他的聲音在江源慎的耳郭內漸漸成型,還聞到了濃烈的魚腥味,
    “搖杏那天和我說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哪怕我死了也不會!”
    “什麽?”江源慎麵露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
    “搖杏說她高考後要離開知鳥島,決定和我斷絕關係!”
    他的話語如同被攪碎,發動機的轟鳴毫不留情地將其吞噬。
    如果江源慎沒看見後視鏡中朝空政宗的笑容,一定會認為這個中年男子的心和靈魂都悲哀地崩壞了,僅剩下幾近癲狂的嘶吼。
    “雖然我一開始有點難以置信,但也許搖杏說的沒有錯!如果我是她,也一定會對我這個人恨之入骨,能聽到她很認真的那麽說,我也輕鬆不少!”
    “這次我不求你帶她離開,她已經自己能離開了。”
    江源慎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心中思緒萬千。
    ◇
    來到江源慎的家前。
    “我等等就把魚帶過來,辛苦你聞了我的魚臭味一路。”
    朝空政宗帶著笑容,就等到眼前的少年草草回應,自己便要離開。
    “是我要謝你。”江源慎淺短地吸一口氣,直接挑明說,“朝空叔,廢棄鐵廠的那個小房間是你的嗎?”
    朝空政宗愣了會兒,在那瞬間沒有維持住自己的表情。
    又似乎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他點點頭說:“是,因為搖杏不喜歡聞到酒和煙味,我就經常去那裏待著。”
    “我找到鑰匙走了進去,還聽到了你的錄音帶,關於靜海深月的母親。”江源慎低聲說。
    朝空政宗的臉色也終於是開始為難了起來,嘴巴下唇向前突出著。
    沉默降臨了,他望向江源慎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像是一條裝睡的魚。
    似乎覺得是遲早的事情,朝空政宗將幼獸摩托車熄火。
    “你怎麽找到鑰匙的?”
    “隨便翻找的。”
    朝空政宗挽起了老舊的袖子說:“你就把這當做是一個小故事吧,我留存下來也是想把這個當做一個小故事。”
    “站在門口聊天很奇怪,要進來嗎?”江源慎側了側身問道。
    朝空政宗的臉上露出苦楚,視線隱晦地落在腳邊:“我聽說了,你最近和靜海深月走的很近。”
    “所以,能進來嗎?”
    “”
    ◇
    “朝空叔,為什麽你要對夜見阿姨那麽著迷呢?”坐在沙發上的江源慎微微探出身子,說道。
    似乎聽見了在夜見尋栞身上永遠不會出現的詞匯,朝空政宗有些疑惑,不過他旋即自嘲一笑。
    “確實,以你們現在的年齡來看,尋栞她現在已經是個阿姨了。”
    江源慎尷尬地笑了,因為沒有見過本人,自己隻好用年齡上的稱謂來形容。
    “因為尋栞她很可愛,很溫柔,很堅強,有些冒失,卻又充滿了謎團”朝空政宗滿臉陶醉地說了一堆讚美詞。
    江源慎頓時語塞,十指無意識地聳動,良久後說:“我的意思是為什麽?這些品行並不罕見。”
    朝空政宗的表情沒有變化,帶著幾分回味般的語氣說:
    “沒有為什麽,如果你真的親眼見過她的話,那麽你一定會懂的。”
    “可這個島上依舊存在著皇後。”江源慎提醒道。
    “但靜海深月和她的母親不一樣,這位皇後不會為人無私地付出力量,光是聽她和人說話的態度就知道了,她是一個有著自己想法的皇後。”
    朝空政宗的臉上浮現出帶著些許涼意的笑容,手指緩緩地摩挲著聲帶,
    “但尋栞她是一個非常美麗且無私的人,島民的請求她都不會拒絕,讓天氣好轉,穀物豐收,甚至街邊小孩想要看野花盛開的話她都會記在心裏,可就是這份溫柔把她害慘了。”
    凡是回應了島民的請求,那便是使用了力量。
    既然夜見皇後使用了力量,那就會因此付出代價。
    江源慎很是驚訝地望著他,盡管張開了嘴,可卻無法說出些什麽。
    靜海深月的母親在積攢無數「代價」的背後,是完完全全地不能再出島,是她自己禁錮了自己。
    結果這份無私,最後成為壓倒島民的沉重稻草。
    “說起梓川孝空,他本來就是一個街邊混混,那個人的魅力我感受不到,但尋栞就是對他情有獨鍾,我不明白,我認為我比他優秀。”
    “還有說起靜海雅人他啊,我完全不喜歡他,那家夥總是在尋栞麵前耍帥,那貴的要命的什麽手表還是貸款買下來的,隻為了在她麵前擺出一副家裏很有錢的姿態,就連衣服也是名牌,討厭死了。”
    “梓川孝空說這個人一直纏著夜見,還經常裝蒜,於是和我聯手在放學路上把他揍了一頓,靜海雅人大哭著跑回去。”
    “第二天他繼續來上學,結果又被我和梓川揍了,第三天他就沒來了。”
    緊接著,朝空政宗又自暴自棄地笑了,抬起雙手不斷揉搓著頭發說,
    “不過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啊,能說出來真的太舒服了。”
    “很奇怪啊。”江源慎總算是回過了神,沒去理會他們的事情,“夜見皇後她為什麽要突然出島呢?”
    朝空政宗的呼吸慢了半拍,自身就像是被一點點剝開皮的洋蔥。
    “我想是她付出的太多,在生病的時候,島民都擔心失去的是祈福的力量,而不是她這位皇後本身。”
    江源慎僵住了,這句話的意思仿佛是島民們將「夜見尋栞」這個人扔掉,她僅僅是一個容納能力的工具。
    “人要死的時候會看透所有人的靈魂,發現其中的好與壞,哪怕太過溫柔的人也不例外,最後變成了沒絲毫顧慮的人,哪怕讓世界重建。”
    朝空政宗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度沙啞,
    “正是因為靜海深月理解這個道理,所以我認為她會是一個比尋栞還厲害的雛偶少女。”
    江源慎沉默不語,他的心緒再次回到那個夜晚。
    蕩漾的湖水切碎了月亮,在朦朧的視野中,靜海深月的生命正從加茂湖中漸漸流逝。
    朝空政宗的手掏進口袋裏取出手機,滑動了些什麽,湊到江源慎跟前。
    “這張照片,我一直留到現在。”
    江源慎的視線落在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屏幕上,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穿著「雛偶」宮廷服的美貌女子,正懷抱著個小女孩。
    夜間尋栞做出了一個像是用雙手,抱住雛偶般的動作將靜海深月摟在懷裏,她那寶石般的瞳孔中,宛如閃爍著皎潔的月亮。
    她那柔情似水,波光瀲灩的溫柔微笑,讓幾乎窺伺見的人,都如同麻痹了般呆立在原地。
    而懷中的靜海深月還小,看上去隻有十歲。
    兩位知鳥島的雛偶少女出現在同一個場景裏,不管是誰都會難以遏製的失神,江源慎也不例外。
    直到朝空政宗收回手機,江源慎才從錯愕中回到了現實世界,但卻感覺有一把短劍深深地刺進了小腹。
    “你一直留著?”他還是拚命地抑製住異樣。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好好生活,但我還是沒下定決心忘記。”朝空政宗懷念地又看了眼照片,最後放回口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