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東京少女要羅曼蒂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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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江源慎趴在窗戶上,柏油路的白線和黃線被重新塗上,在陽光下十分耀眼。
    道路上時不時會開過幾輛大卡車,前麵掛著一大塊的布——
    「環境」「援助」「十字會」「國際救援」之類的字眼時不時地落入眼簾,但他沒有意願去思考這些車要到哪裏去。
    江源慎不清楚黑澤憐愛在真野港等了多久,是否是一個人,今年是否還能見到她。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去和她說好的地方,徹夜難眠。
    但一想到這份徹夜難眠是自己造成的,江源慎愈發覺得自己礙事,壓根沒有和她一起離開的資格。
    道路一旁堆疊起了數米高的草木和廢棄物,立著「雜物堆積區,禁止入內」的木牌子和鐵柵欄。
    江源慎全身微微出汗,像一隻尋找歸宿的雛鳥一樣,不時地搜尋著街道上可能有自己熟悉的人。
    但很快,他仿佛受到陽光刺痛般眯著眼,發現自己的這種行為莫名惡心,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罪惡感和痛苦。
    “我在做什麽啊”
    江源慎喃喃啜語轉身離開,從書桌上剝開巧克力的銀色包裝紙,自暴自棄地咬了兩口。
    踏出房間,往樓下走去。
    “早安。”
    到了客廳,梓川孝空以不該有的大好精神大聲問候。
    他和往日一樣穿著休閑服,但沒刮幹淨和亂翹的頭發還是很難看,看上去是那麽的不靠譜。
    江源慎感受到他正恣意地望來視線,不得已說:“早上好,吃飯了?”
    “我自己買了咖啡喝,你要嗎?”
    “衝一杯。”
    梓川孝空瞄了他一眼,走到廚房拿出咖啡粉包,故作平靜地說:“你臉色很差啊,怎麽了?”
    “在醫院躺了那麽多天怎麽想也好不了吧。”江源慎坐在沙發上捂住臉。
    梓川孝空端起杯子來到他跟前,擺出虛偽的微笑。
    “我看你才是知鳥島的皇後吧?和女生的關係出問題了?”
    聽到他這句話揶揄味十足的話,江源慎的鼻翼都微微地抽搐了下。
    “我又不是女的。”
    “反正我沒聽過皇後一定是女的。”梓川孝空笑著說。
    “這句話和「女生不一定是女的」有什麽區別?”
    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把一根塞進嘴裏,用打火機點繞。
    煙一出現,他的額頭便滲出汗水,但依舊顯得輕鬆。
    “我們現在又該做什麽呢?”梓川孝空突然開口了,“靜海雅人他每天都在做事情,而我又能做什麽呢?”
    江源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隻能沉默不語。
    按照現在,他應該去找靜海深月,了解為什麽不能出島,這才是首要的事情。
    然而自己卻感覺大腦像被噴了一層油漆,讓人頭暈目眩,甚至不想有任何動作。
    “江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麽辦?”
    “欸——?”
    江源慎不由得一愣,望向了梓川孝空,他凝望來的視線是如此的直率,仿佛下一秒話語便會成為現實。
    “深月是我的女兒,可我隻是個普通人,根本無能為力”
    “所以?”
    “現在的知鳥島有的監控需要重新安裝,我說不定能趁現在把靜海雅人殺了,沒人知道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你帶深月離開我會比較放心。”
    看著他那夾雜著些懇求的眼神,江源慎驚呆了,立馬站起身來,心髒極其不安地在狂跳。
    他認為梓川孝空真的可能去做這件事。
    “你知道你嘴裏吐了什麽話?殺人你知道是什麽?”
    令人窒息的沉默降臨了,窗外的鳥鳴此刻起來莫名寂寥。
    梓川孝空的眼神很是堅毅:
    “因為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現在哪兒也去不了才會想做這種事,如果深月能擺脫掉靜海雅人,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江源慎沒法簡單地安慰他「還有辦法的」,梓川孝空的煩惱是出自內心,而自己也正和他一起由衷地煩惱。
    可是到最後,自己卻無法很好地表達出什麽。
    “我想光靠鎮長一個人,他做不到攔住靜海同學。”
    江源慎的語氣很是不安,那天靜海雅人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哪裏有空再去打擾靜海深月。
    恐怕有其他人出現,導致靜海深月出現了變故,最後不敢甚至不能進行時間回溯。
    “為什麽大地震不把知鳥島全部毀掉?”梓川孝空雙手握住額頭,宛如像是排水口周圍四處飄蕩的毛發,苦苦掙紮。
    江源慎垂下了頭,冷淡地說:“總之你不能做。”
    梓川孝空也察覺到氣氛愈發凝重,隨即抬手摸著後腦勺笑著說:“開玩笑,我老惜命啦!”
    “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找搖杏。”
    ◇
    眼底是一片田園綠意,風拂草,掀開海浪般的漣漪滿地。
    沿途的幾個屋頂,正耀眼地反射著太陽的光線,有電工爬上數米高的電線杆,電線仿佛將風景分割開來。
    知鳥島的公交大巴已經恢複運營,但又變成了從前的一小時一班。
    江源慎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沿途的景色和記憶中的相差不大,依稀能在記憶中尋找輪廓,真是幸運。
    汽車行駛在道路上發出「沙沙」的胎噪聲,蟬和青蛙的叫聲插入其中。
    半路,公交車來了,江源慎走了上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抵達車站,再走一段路,經過電車線路的平交道,現在電車還未開啟運行,他便從柵欄下麵穿過去。
    最後,江源慎沒有去找朝空搖杏,而是抵達了靜海深月的住所。
    在高牆和樹籬的圍攏之下,外麵的人基本看不太清裏麵。
    但大院的對開門此時是開著的,江源慎走到門口,映入眼簾的景色和以往一樣,是一個打理得相當精致的庭院。
    穿過石板小路,兩側花圃裏的姹紫嫣紅的鮮花盡情盛放,顏色化作一潭不會融合在一起的七彩之水,讓人的心中感到一陣溫暖。
    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視線沿著花朵,最後挪到門前。
    摁響了門鈴,然而並沒有人回應。
    這很正常,靜海雅人身為鎮長,大地震已經讓他忙不過來了。
    但是靜海深月,她此刻是在做些什麽呢?
    再次摁下門鈴,沒有聽到回應的聲響,但是門把手卻被摁下。
    門縫以緩慢的速度打開,宛如在空間裏開了一條豎向的黑洞。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三十出頭的女性悄無聲息地冒出頭來,黑長發紮成一束垂在胸前。
    她穿著蓬鬆的白色襯衣,擁有著令江源慎為之熟悉的美貌,略顯櫻色的唇間透露著絲絲笑意。
    然而江源慎卻能察覺到,那最先的那一刻,她瞥了自己一眼,像是看到了什麽礙事的東西一般。
    可她現在展露出的溫柔,卻又如此的讓人感到真切,讓他忍不住懷疑是否是自己多慮。
    “我看見你一直在看花,你很喜歡嗎?”她的語氣分外溫和,笑容卻顯得泫然欲泣。
    “我”本想回應,可大腦湧現的信息,卻占據他全部的言語。
    眼前的這個人,自己在朝空政宗的照片上看見過,是那張靜海深月和她母親的合照。
    他馬上意識到,眼前出現了本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夜見尋栞的皮膚從寬鬆的衣袖中探出來,白得像沒經過太陽曬過一樣,純白的像一朵漂浮在靜謐河流上的木蓮花瓣。
    “我真的很少見到有男孩子喜歡花,你可真特別呢。”
    眼前的女子溫柔地眯細了眼眸,微微歪頭望著江源慎說,
    “如果你喜歡的話,這裏花圃的花你都可以摘走,無論摘多少都好,畢竟花朵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好長呢。”
    江源慎目瞪口呆,石化在了原地,上任皇後的聲音終於銘刻在了鼓膜上。
    “外麵花圃的花你隨便摘,但是房子裏麵的花你不能摘走——”
    夜見尋栞的表情寂寞得不得了,像是一個形單影隻的女孩子,垂下表情說,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但隻想要一朵屬於我的,漂亮的花朵。”
    她的話語毫不留情地刺進江源慎的胸腔,化作荊棘,刺痛著他體內最為柔軟的地方。
    自己還什麽話都沒有說,夜見尋栞便一副死了心的表情,垂頭喪氣,絕望到了極點。
    “我”
    江源慎欲言又止地佇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聽雅人說,你在之前的大地震中失去了最後的家人?”
    夜見尋栞忽然輕輕牽起了他的手,撫摸著他的手背說,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彌補你,照顧你,你想要什麽,我都盡力給你。”
    江源慎被她充滿情感的話語驚呆了,她的手不像話語那般火熱,反而透著絲絲冰涼。
    他甚至懷疑自己正在做一場虛無縹緲又可怕的夢。
    “小慎,要我現在就抱抱你嗎?”
    夜見尋栞伸開雙臂,室外的光線照亮了她的身形輪廓,那模樣像極了醫院牆壁上懸掛著的耶穌像。
    在這個瞬間,江源慎尚且柔軟的感性被她顛覆了,這句話讓他連想象都在抗拒,仿佛陷入了一種現實都被她扭曲的錯覺。
    “你在做什麽?”
    恰時,裏麵傳出了些許聲音。
    江源慎從夜見尋栞的身側,窺視著內部的光景。
    靜海深月佇立在被光線包裹的樓梯間,在光芒下,她宛如一具沒有實體,虛幻朦朧的影子。
    她穿著鮮紅色的圍裙,此時看上去像在做家務,看起來莫名成熟。
    “有一個很溫柔的客人。”夜見尋栞的聲色依舊未曾有變。
    靜海深月卻發現了江源慎,隻是走過來,小臉清冷地說:“為什麽來這裏?”
    江源慎對她這句話似懂非懂。
    “想來看看你。”
    “那可以走了?不行就多看幾眼,然後接下去不要來找我。”
    “嗯。”
    江源慎還真多看了幾眼,隨即轉過身,沒有絲毫停留地要離開。
    “小慎,你以後可以經常過來,隻要你來,我就會一直陪你。”
    夜見尋栞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然而江源慎卻從中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恐怖,甚至從中感受到了十足的違和感。
    ◇
    回去的路上,江源慎稍微整理了下現狀。
    恐怕現在最大的變數不是靜海雅人,而是突然出現的夜見尋栞。
    朝空政宗親口和自己說皇後跳進了加茂湖,可為什麽現在卻好端端地活著?
    第一次大地震後便不再出現,為什麽靜海深月要離開的時候就突然出現?
    難道夜見尋栞的身上還保留著知鳥島皇後的力量?這是導致靜海深月無法回去的原因?
    本在思考的瞬間,突然看到了什麽似的,江源慎停在了原地,肺部情不自已地渴望著空氣。
    是進入黑澤家的路口。
    頓時,一種無能為力和罪惡感湧上心頭,頭頂上,烏鴉嘩啦啦地成群結隊。
    她身上的香味,果然至今仍圍繞著自己,那個東西已經在內心,無可奈何地存在了。
    作為島外人,卻在心中如此清晰,以至於讓他無法假裝沒看見,不注意。
    回過神來,江源慎已經走了進去,來到黑澤家前。
    大門很寬敞,庭院內的花圃現在還修剪得漂亮,但現在已經沒金色的火焰在裏麵躥來躥去。
    從江源慎的身體內部,突然湧現出一種類似於憤怒的情緒,那是對自己的憤怒。
    “請問有什麽事嗎?”
    身後傳來聲音,把江源慎嚇了一跳。
    “早、早上好。”他慌慌張張地回答。
    “有什麽事情嗎?”
    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少年,他的皮膚很白,臉部輪廓鮮明優雅,不像常住在知鳥島上的人。
    “沒,隻是路過。”
    “真的假的,你一直往裏麵看是想偷東西嗎?”這個少年笑了笑,笑容仿佛輕輕暈染了周圍的空氣。
    “沒隻是我的朋友住在這裏。”
    “呃?”少年發出傻乎乎的聲音,“應該不會啦,我家人把這裏買下來了。”
    “誒?真的假的?”
    這下輪到江源慎發出傻乎乎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愚蠢起來。
    接著,少年當著他的麵打開了門鎖。
    “咯。”
    “抱歉。”
    江源慎發出不自信的聲音,在少年的目光中,汗流浹背地當場逃跑了。
    「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回去——」
    耳邊的蟬鳴被黑澤憐愛的聲音取代,她的言語身形宛如靜默的片段,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江源慎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