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我們的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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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哐當、啪嗒.
在雜亂無章的節奏裏,摻雜著近處傳來的烏鴉叫聲,黝黑的羽翼在陽光下顯得油滑。
不管漁夫驅趕多少次,烏鴉總會邁著小而輕盈的步伐靠近魚堆。
“好了,我走了。”
十三歲的江源慎站起身,手裏拎著幾條已經被剝去內髒的鯛魚。
他準備回去把魚再進一步處理,最好切成薄薄的肉片,今晚就吃生的,配上芥末最好了。
清水健抬起手臂,擦拭去額頭上的汗水笑著說:
“和搖杏一起吃的時候,一定要記起我哦!”
“不要把我和搖杏相處都腦補成美好浪漫的故事喔。”江源慎嘴角微微一笑。
“遜斃了,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好的好的。”
就算江源慎費盡口舌,恐怕在他眼中也隻會覺得是在著急找借口。
不過他的這個猜想也不錯,畢竟自己正在和朝空搖杏交往。
江源慎把黑色的工作鞋脫下,換上自己的運動鞋,係好鞋帶,又在一群島民的問候聲中離開西三川港口。
沿著縣道走到人行道上,拐過十字路口,就是西三川公交站了。
現在是十一點,樹葉宛如抹了層花生油的紙傘,顯得更加鮮豔翠綠,甚至折射著淡金色的光。
這時,一陣溫熱的風吹過,潮水的氣味輕撫他的鼻腔。
“沒有好玩的,正在等公交。”
“我都多大了,又不會丟。”
“不要!反正我就要今天回去!這裏一點意思都沒有!”
長椅的另一側總是傳來不耐煩的聲音,江源慎放空思緒地望著遠處的大海,光憑那個人說的話,就能腦補出手機那頭的人在說些什麽。
“嘁——”
聽見這熟悉的咂舌聲,江源慎忽然抬起頭來,側過頭望著一臉悶悶不樂的少女。
隻此一瞬間,他的目光就被俘虜了。
她穿著一身天藍色的連衣裙,戴著一頂在光線下顯得暗藍色的貝雷帽,留著及腰的黑色長發,正在發育的胸部隨著規律的呼吸起伏。
斜眼落在那櫻色的嘴唇上,宛如形成小小的無形珍珠。
她停止了抱怨,恰如風止。
那是沉在記憶深處的名字,是隻有在夜晚的時候,才會浮上來。
宛如把藏在最深處重重上鎖的門打開,一瞬間,記憶越過心靈的堤防,身體的港口,與她的回憶猛烈噴湧而出。
少女似乎注意到了身邊的江源慎,頓時轉過頭來凝視著他。
那一雙澄澈幽幽的杏仁眼,仿佛寄宿著兩團刺骨的冰晶。
時間宛如停滯了,一直等到她的眉梢微微一蹙,小臉上滿是厭惡的時候,江源慎才慌張地挪開視線。
不知道該看哪裏,他隻好去追逐墜落的楓葉,抬頭看從新綠間灑落的日光。
“鄉下人的視線真惡心,一點禮貌都沒有。”她纖細白皙的喉嚨深處,直白地傾吐出足以讓人筋肉一抽的話。
她的話語讓江源慎熟悉了一陣,滿滿的,完整的黑澤憐愛讓他無法呼吸。
——一股腦地把回憶提取出來,要怎麽樣才能收回去?我有辦法收拾幹淨嗎?
——我可以說話嗎?但我可以不說話嗎?
——其實根本不想忘記,如果她能不忘記我也不想她忘記,可是這種自怨自艾的痛苦根本毫無意義。
黑澤憐愛有些疑惑他的表情,像吃了好幾片檸檬一樣苦楚,難道這裏的人心理承受能力這麽低?
她雙手抱臂,架著雙腿,微微吊起眉梢盯著他說:
“喂,我如果想坐到上橫山公園要坐哪路車?比如說哪一站下車最近?”
“呃,上橫山公園——”江源慎的視線依舊落在地麵上,吞吞吐吐地說:“沒有直達的,你在知鳥空港站下就可以了。”
見他一副扭扭妮妮的模樣,黑澤憐愛微微眯起眼睛,這個人看上去是好看,但就是膽子太小了。
——很有鄉下人遇見本小姐而誠惶誠恐的感覺。
不過她也沒必要和這個人多聊天,問到路就好了。
“你迷路了?”
“.”
耳邊傳來他小心翼翼的話語,讓黑澤憐愛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同時也在示意不想理他。
江源慎見她沒有回應,莫名感到難為情。
說不想再和黑澤憐愛說話是假的,但問自己是否希望她出現在這裏,江源慎還是覺得她最好不要在這裏。
因為無論如何,都不想看見她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但是,果然還是.
如果她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果然還是.
“你覺得知鳥島很無聊嗎?”江源慎把裝滿魚的袋子放在長椅上,側過身望著她說。
黑澤憐愛的視線和他的高度平行,理所當然地說:“不然?”
江源慎沉思了一會兒,和少女那雙冷漠的瞳孔相望,隨後說:“那是你沒去對地方。”
“對的地方?”
“嗯。”
黑澤憐愛的表情有些驚訝,她那張還稍顯稚嫩的小臉正泛著困惑,像是把某件不知名的物件放在手心裏,想探尋它的真麵目。
“我有一個很漂亮的地方,你敢跟我去一趟嗎?”江源慎的嘴上露出微笑。
望著他的笑容,黑澤憐愛此刻的反應有些遲鈍。
但很快,她就不屑地輕聲冷笑,一副待會兒要去幹架的表情。
“有什麽不敢的?”
“那走,跟我來。”
江源慎站起身。
“你的袋子不拿?”
“還要回來坐車的,我不想負重過去。”
“你是不是傻?這樣會沒的。”
“不會沒的。”江源慎笑了笑說,“大家都很不錯,所以不會沒的。”
黑澤憐愛不知他從哪兒來的自信心,一臉的莫名其妙。
當她想去看看那個「對的地方」時,一陣猛烈的風突然席卷而來,惹得她不得不捂住裙擺。
當黑澤憐愛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瞬間,原本遼闊清澄的碧藍天空中,不知何時已然孕育著一團偌大的氣體。
在那團氣體中,有著細小而又不易察覺的種子,宛如漂浮在海麵上沉浮。
“不敢嗎!”江源慎見她愣在原地,不禁出聲喊道。
黑澤憐愛收回視線,雖然有些困惑,但還是不爽地跟了上去。
“我先說好,我和你的世界觀不一樣。”
“提醒我?你真溫柔。”
“?神經。”
◇
知鳥島的風,誇耀似地往同一個方向吹,那團氣體裹挾著各種小種子,被牽引著往某處送。
幽靜的那久山內,小小的動物紛紛從藏匿處冒出可愛的頭來,尋找著最近的花叢一陣翻滾。
它們小心地淌過河流,踏過小草,從荊棘下俯身而過,在樹林的斑駁光影下,踩著風不約而同地往同一個地方聚集而去。
就連無憂無慮的野鳥都在知鳥島上鳴囀,它們同時拍動起翅膀,羽翼間攜帶著各色花種,在天空中撕裂開無數道缺口。
勢要填滿知鳥島的總動員般,陽光也愈來愈耀眼。
知鳥島簡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存在,千軍萬馬奔騰,音量充滿了爆發力,吞沒了一切人為造出的聲音。
風帶動了氣團、鳥的羽翼、為陸生動物指引前進的方向。
終於,在空中翱翔的野鳥們先到了。
在豐滿的羽翼的下方,是寬闊的大廢墟,土內的蚯蚓,都在加大碼力地鬆動土壤。
野鳥們抖動羽翼,搭乘航班的花種如雪花般,紛紛揚揚地傾瀉而下,落進殘垣斷壁的各個角落。
陸生動物緊隨其後,在大廢墟裏蹦跳著,歡愉地播撒下花種。
就在這一刻,大氣宛如揚聲器的振動板,輕輕顫動,宛如灰色黏土的積雨雲不知何時在廢墟上翻湧。
冷風在空間揚起漣漪,幾滴豆大的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無數的細小飛沫在空中盤旋,動物們紛紛逃出隻降臨在廢墟上的雨。
緊接著,雨勢減弱,太陽灑落廢墟。
頃刻間,生命在殘垣斷壁間蓬勃生長,姹紫嫣紅的花朵從淒涼的縫隙中冒出花蕊,宛如身為一體的巨大生命,已經在廢墟內孕育而生。
◇
江源慎一路上沒有說話,黑澤憐愛就在身後跟著。
黑澤憐愛本以為他是在逗她玩,當想罵他幾句就走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兩人穿過了一條位於緩坡上的縣道,天空和草地,在視線中豁然開朗。
黑澤憐愛心中原本焦躁不已的情緒,頓時被風和花香吹散了。
在眼前的廢墟裏,無數的野花宛如新降的嬰兒,吸吮著天賜的甘露。
巨大無比的花圃中,花蕾隨風搖擺,無數盛開的花朵送來縷縷芳香,它們宛如塗抹上一層明油,光澤透亮而鮮明。
黑澤憐愛從未見過這樣的野花群,迷人的香氣直撲鼻孔,把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香得酥麻。
“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江源慎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
黑澤憐愛和他的目光筆直交匯,湧上心頭的是困惑與不解。
“我今天就路過這裏,當時並沒有這些花。”
“不要去想存不存在,要想現在如何珍惜才對。”
他聽起來就像小孩子故意模仿大人說話的口吻,讓黑澤憐愛感覺有點好笑,原本困惑和稍許激動的心情也逐漸瓦解。
“這片怪怪的花圃叫什麽名字?”她問。
“還沒有名字。”
“還沒有名字?”
“嗯,不如你說它叫什麽就叫什麽好了。”
“我?你有那麽大的權利?”
“關權利什麽事?誰說它隻能叫一個名字的呢?”江源慎笑著話說。
黑澤憐愛單手叉腰,挑起好看的嘴角說:
“嘛,如果是本小姐命名,一定要讓這片花圃以本小姐的名字命名。”
“憐愛花圃?”
“好聽吧”黑澤憐愛先是露出一副驕傲的表情,隨後發覺不對勁般瞪著他說,“等等,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江源慎忽然覺得呼吸困難,總覺得空氣中的香味太甜膩了。
“因為.你很出名。”
“我很出名?”
“對。”
黑澤憐愛的小臉忽然緊繃起來,但她很快就釋然地雙手叉腰,身姿盡是毫無迷惘的美麗。
“對,本小姐很出名,你知道我也正常。”
她在這個瞬間,告訴了江源慎這太過理所當然,
“不過,你覺得光靠這種小伎倆就想讓我關注你,那就大錯特錯了。”
聽著她的話,江源慎心裏一揪,一股激蕩的情緒從腳底湧上喉嚨,但是臉上卻故作驚呼。
“.你也有點太過直白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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