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過酒店的人都知道，酒店的房間裏會提供兩瓶免費的礦泉水，還有一些收費的飲料和食物，基本上就是泡麵，火腿腸之類的。但是，丁然已經提前把房間裏的食物都讓酒店拿走了，小陳同學又沒住過酒店，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怎麽了？怎麽不吃？”見小陳同學不動筷子，丁然很關心地問：“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不是，我……我就是不太想吃。”小陳同學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實話。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幾乎存在一個共同點，就是特別在乎臉麵。
    打個比方，比如三個叛逆期的孩子在一起，a說我爸剛給我買了個最新款的遊戲機，b就馬上會說有時間去你家玩一玩，c因為家境不好，根本沒玩過，但也會跟著討論什麽遊戲好玩。
    小陳同學不吃羊肉，他又不說，歸根結底也是一個好麵子的問題，覺得說出來可能會遭人嘲笑，就像很多女孩子見到老鼠會尖叫一樣，連肉都不敢吃，還算什麽男人？
    這個思維就很奇怪，甚至很多人都沒辦法理解，但事實就是，這個現象幾乎出現在每一個正在經曆叛逆期的孩子身上，隻是絕大多數人都意識不到。
    這個時候正是自我意識最強烈的時候，很多非常簡單的事他們都會複雜化，就是沒有任何道理的複雜化，或者說是把一件簡單的事自我攻略成一個複雜的事，而且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上頭。
    ……
    既然小陳同學不想吃，丁然也不去強求他吃，更不會問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吃點別的這種問題。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麽多選擇給你啊。
    如果說少年時期遇到的問題都是填空題，答案都是標準答案，那成年人遇到的就是選擇題，而且是那種強製性的選擇題，比如，周末你要幹什麽？a：加班。b：加班。c：加班。
    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把你扔到窮鄉僻壤呆上幾個月，別說羊肉了，滿村的耗子都不敢露頭。
    於是，小陳同學就那麽餓了一晚上。
    中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幹淨了，到半夜三點多，小陳同學就被餓醒了，然後起來把兩瓶免費的礦泉水用電熱壺燒了，喝了些熱水，胃裏才舒服了一些，好不容易抗到了天亮。
    “走啊，吃早飯去。”丁然招呼無精打采的小陳同學下樓，找了一家賣油條的早餐店。
    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小陳同學大口大口地吃著油條，原本能吃下兩根油條的飯量，今天愣是吃了三根，還喝了一碗豆腐腦外加兩根烤腸。
    雖然很撐，但很幸福。
    吃完早飯，丁然開車帶著小陳同學又來到了養豬場，今天的運氣就比較好了，老板沒出去，還親自接待了他們。
    “投資公司啊？我知道了，我不需要，等需要的時候再說吧。”老板聽完來意，直接就拒絕了。
    “陶總，現在擴大規模正是最合適的時間，吧啦吧啦……”丁然說了半天，從各方麵來闡述為什麽他需要接受投資。
    然後，陶老板就是各種反駁，最後甚至說的話很難聽，說什麽投資公司就是狗，哪有利益聞著味兒就自己跑來了之類的。
    丁然倒是沒什麽反應，小陳同學可受不了了：“你這人怎麽這樣？我們是來給你送錢的，你什麽素質……”
    “小陳！”丁然跟陶老板無意間對視了一眼，瞬間演技附身，他低聲嗬斥了一聲：“怎麽說話呢？趕快跟陶總道歉。”
    “憑什麽啊？”小陳同學的強脾氣可是上來了，昨天讓他吹了一下午的風，晚上還餓了一晚上，在他看來，罪魁禍首都是這個陶老板。
    “喲，你們還用童工啊？”陶老板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得很開心。“這麽個小孩兒能幹啥啊？怎麽還帶著出來了？”
    小陳同學更生氣了，他這個階段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管他叫小孩兒，氣呼呼地起身就走。
    ……
    車上，丁然依舊演技附身，原本和藹可親的模樣不見了，拉著臉訓斥道：“你怎麽想的？啊？你剛才那是什麽態度？”
    “是他先罵咱們的。”小陳同學急頭白臉地辯解。“咱們是給他送錢的，誰有錢誰才是大爺，他憑什麽罵咱們？”
    “別說你那套歪理。”丁然道。“你覺得我們做投資的，手裏握著錢就是大爺？你認為我們坐在辦公室裏一動不動，吃著零食看著電影，就有人主動跑過來哭著喊著來求你投資？那我問你，要是沒人來呢？你是不是得出去自己找項目？還是就坐在辦公室裏混吃等死？你手裏有再多錢，每天也是有開銷的，等你手裏的錢都花沒了也沒有人來找你投資，怎麽辦？”
    小陳同學氣得不行，想反駁，可又找不到反駁的方向，於是就還是老套路：“他先罵人的！”
    “嘿，油鹽不進是吧？”丁然冷笑一聲。“我出來的時候陶總可是說了，你現在進去跟他端茶道歉，咱們就能有合作的機會，你就說去不去吧。”
    “我不去！”
    “行，不去咱們就回。”丁然開車返回，三個多小時後，兩人返回了公司。
    ……
    “白總，我覺得這孩子要崩潰了。”丁然在白陸辦公室裏匯報。
    “崩潰不了。”白陸笑道。“等會你就出去跟他說，因為他的原因，公司損失了一單投資，扣他三天工資。”
    “好家夥。”丁然驚呼。“這孩子一共就幹七天吧？這都扣了四天工資了。”
    扣工資就扣工資，小陳同學的倔脾氣上來了，扣工資他也不在乎，但讓他受不了的是，他下午不管走到哪，都能聽到有人在議論他，還不是背後小聲議論，是明目張膽的議論，看他的眼神讓他很難受，就像他們學校那個被全校同學稱為“全校第一大傻子”的同學。因為他憨傻，因為他總是穿得髒兮兮的，所有同學都笑他，都欺負他，可他卻總是笑嗬嗬的也不生氣。
    小陳同學不行，他不傻，所以他生氣。
    “我不幹了。”小陳同學直接衝進了白陸的辦公室。“你們欺負人。”
    “行啊，那你回家吧。”白陸沒想到小陳同學這麽快就受不了了，到底還是個孩子。
    小陳同學就走了，在辦公樓外的小超市買了一根兩塊錢的烤腸，然後拿著零錢坐公交車回了家。
    白陸一直到下午下班才離開，沒回家，開車去了陳江家。
    “陳哥，咱小陳呢。”白陸進了屋，笑著問道，然後又跟陳江媳婦打了個招呼。
    “屋裏呢，受打擊了。”陳江也跟著笑，看到兒子不開心，他就開心了。
    “沒跟你說？”
    “還用他跟我說？不用問我都知道怎麽回事。”陳江撇撇嘴，說道。“不外乎就是那點原因，當初咱們上班的時候會沒經曆過，我一版設計改了十五次，每一次甲方都客客氣氣地說‘陳老師，這一版非常不錯，但您看還能不能再改一下呢，費用我們照付’。”
    “聽著很客氣，可聽在咱們耳朵裏，就是人家對你不認可，委婉的侮辱了你一下。”陳江把果盤推到白陸跟前。“吃什麽自己拿，等會家裏吃飯啊，我看那小子回來，就知道你晚上肯定得過來。”
    白陸把大致的情況跟陳江說了一下，陳江聽完，又忍不住笑了：“不是我看不起他，我比誰都希望他將來有出息，比誰都不希望他將來受苦，但孩子到底是孩子，所以我就特別想不明白，這個叛逆期到底是怎麽個意思，他怎麽就會覺得自己能行呢？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沒這樣過啊。”
    “你那是選擇性遺忘。”白陸道。“你就說你十五六歲的時候，有沒有跟父母對著幹過吧。”
    陳江一愣，然後嘿然一笑，撓撓頭：“嘿嘿，這倒是有，你這麽一說，我好像也是有叛逆期的啊。”
    “是個人都有。”
    “嗯，認真一想，你也有。”陳江揶揄道。“你家那麽有錢，你不回家繼承家產，還跑出來打工，不就是叛逆期麽，而且你這叛逆期還有點嚴重，別的孩子頂多到十八歲，你都二十多歲了才過叛逆期。”
    白陸隻能尷尬地笑，他也沒辦法解釋啊，難不成還能跟陳江說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原來的他已經死了，現在的他是一個嶄新的他。
    這種充滿哲理的解釋隻會出現在兩種地方，一個是大學的哲學係課堂上，另一個是精神病院裏。
    很快，飯就做好了，陳江去叫小陳同學吃飯，但是門還反鎖了，說是不餓，不想吃。
    “這孩子，不管他了，咱們吃。”
    “我去看看吧。”白陸過去敲了敲門。“開門啊，是我。”
    過了幾秒鍾，門開了，小陳同學穿著一身睡衣，蔫頭耷腦地站在那，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白叔。
    “叫哥，別聽你爸的，我還不到三十歲呢，咱們各論各的，我管你爸叫哥，你管我叫哥。”白陸進了屋，往椅子上一坐，打量起了小陳同學的房間。
    十平米的房間布置青春氣息十足，桌椅書櫃一張床，床頭上貼著很多籃球明星的海報和動漫海報，書桌上麵的小台子上還擺著很多小手辦，不是什麽珍稀品種，就是買小零食裏麵贈送的那種。
    “問你個問題。”白陸看著小陳同學道。“這幾天上班，有什麽感想？……不知道怎麽說？那我換個說法，你覺得上班和上學哪個更容易？”
    小陳同學不服氣道：“我覺得你們就是故意刁難我。”
    “嘿，你還真聰明。”白陸一拍大腿。“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們還真是故意為難你的……你別瞪我，就說我們是故意的，但這就是現實。就說你爸，你爸當初為了項目，熬了好幾天，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設計稿出來了，你猜甲方怎麽說？”
    “猜到了吧？肯定是不滿意啊。”白陸繼續說道。“人家可是一點都不客氣，直接就告訴你爸，這個設計他們很不滿意，隨便找個人在網上複製粘貼都比這個好，我當時剛大學畢業，你爸帶我，那次是我跟你爸一起去的，我那會也衝動，憑什麽他們一張嘴就否定了好幾天不眠不休的勞動成果呢？就因為他們是甲方，他們有錢嗎？”
    “我想理論來著，但是被你爸給拉住了，你爸陪著笑說這就是初版，肯定要改，等改好了再拿過來。”
    說到這，白陸忽然停住了：“你猜一猜，後麵你爸改了幾版設計。”
    小陳同學聽的也入迷了：“五版？”
    “差不多，你爸改了六版，用了一個多月。”白陸道。“最後人家甲方看了一圈兒，一拍桌子，覺得第一版就不錯，就用第一版了。”
    “是不是覺得這一個多月白忙活了？”看見小陳同學驚訝的樣子，白陸笑道。“但對你爸來說，無所謂，隻要這一單做成了就行。”
    “你覺得你現在長大了，什麽事都能自己做主了，覺得自己的觀點才是正確的，這沒什麽問題。”白陸說道。“但你不能隻是單純的就是覺得你認為什麽是對的，那什麽就是對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兩麵性的，非對即錯，你爸可能有時候是錯的，但有時候也是對的。”
    “來，咱倆說說看，你這次沒考好，到底是因為什麽？”
    “那……”陳江猶豫了一下。“我跟你說，你不能告訴我爸媽。”
    “我嘴可嚴實了。”白陸發誓。“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證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我就是……我就是喜歡我班一個女生。”說完，他還臉紅了起來。
    “咳，我當是怎麽回事呢。”白陸嘿然道。“這不很正常麽，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但你因為這個影響成績下降，就不應該了。”
    想了想，白陸說道：“這麽說吧，你上學耽誤吃飯嗎？”
    小陳同學愣了一下：“不耽誤啊，這有什麽關係嗎？”
    “當然有啊。”白陸道：“你上學不耽誤吃飯，談戀愛也不耽誤學習啊。”
    “啊？”
    “你要說你一邊看電視一邊寫作業，那肯定是電視也看不好，作業也寫不好，因為這兩件事本身就是衝突的，可你學習跟談戀愛這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不會發生衝突，也不用你一心二用，按理說不應該影響的。”
    “是，是嗎？”小陳同學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一下都給他整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按照老師的說法，那就是早戀有害，早戀影響學習。可怎麽到了這，就成了互不影響呢？
    “當然是啊，這有什麽難的。”白陸說。“你覺得工作和學習是一回事嗎？是吧，你現在的職業是學生，工作內容就是上學。那你看我，我跟我媳婦談戀愛，也沒影響我工作啊，所以，你得學會怎麽把兩件事分開。”
    小陳同學連忙虛心請教：“怎麽分開呢？”
    “你跟朋友出去玩的時候會想著學習嗎？”白陸問。
    “那肯定不想。”小陳同學撇撇嘴。“好不容易出去玩一下，誰還想著學習啊，那多掃興。”
    “這不就是了嗎。”白陸說道。“那你該學習的時候就學習，把玩的時間用來談戀愛不就行了。”
    小陳同學想了一會，眼前一亮：“是啊，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
    “你以前也不敢跟你爸說，男人才是最了解男人的，你跟你媽說，她可能會訓你，但你爸一定不會。”
    “可我跟我幾個死黨說了。”
    “他們懂個屁。”白陸道。“他們頂多就是起哄。”
    “那，那你是支持我了？”
    “你先追上再說吧，談戀愛跟暗戀是兩回事。”白陸起身道。“行了，出去吃飯去吧，這兩天都沒吃好吧。”
    小陳同學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跟著白陸出了臥室，到了飯桌前，他沒有馬上坐下，而是給陳江鞠了一躬，態度誠懇道：“爸，對不起，我不該讓您擔心，也不該跟您吵架，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陳江都愣了，看了看白陸，眼神在問：你跟他說什麽了？
    白陸挑了挑眉毛：等會告訴你。
    ……
    吃完飯，白陸就準備走了，陳江起身道：“我送送你。”
    出了樓道，陳江從兜裏掏出張銀行卡遞給白陸：“剩下的錢都在這了，給你加了五萬的利息。”
    “喲，陳哥你這一年沒少賺啊？”白陸道。“說了不要你利息的，等回頭我再轉給你。”
    “你不要是你不要的事，我給不給是我的事。”陳江擺擺手。“再說了，五萬塊的利息可是真不多，我都是占了大便宜了。”
    “咳，那行吧。”白陸收起銀行卡，說道。“那就等過幾天，叫上唐姐，咱們幾個聚一下，挺長時間都沒見唐姐了，她那花店現在咋樣？”
    “挺好的，賺不多，也餓不著。”陳江道。“一個月好的話能有個一萬多的收入，差的話也有六七千，她老公能賺，她就圖個開心，挺不錯的。”
    “那挺好啊。”白陸道。“陳哥你呢，有啥打算？”
    “我？我現在就挺好的。”說起這個陳江就開心。“當初辭職也是真辭對了，我跟你說，我現在有個目標，就是兩年內換個大房子。”
    “行，這就開始給兒子準備上了。”
    “我給他準備什麽啊，他想過好日子，將來自己掙錢啊。”陳江嘴上硬的很，卻是話鋒一轉。“你之前在屋裏跟他說什麽了？”
    白陸把跟小陳同學的談話說了一遍。
    “你這……”陳江無語道。“剛說了嘴嚴實，這轉頭就把人給賣了？”
    “所以你可不能把我賣了，這樣我的信譽度會嚴重下滑。”白陸笑道。“這事你也別直接問他，我覺得他會找時間主動跟你說的。”
    “嗯，這個我知道。”
    白陸好奇道：“你不反對？”
    “反對什麽？”陳江道。“反對早戀嗎？說實話啊，我還真不反對，畢竟青春期的孩子這種行為是很正常的……這麽說吧，隻要他不耽誤學習，我甚至可以幫他去女方家提親。”
    白陸：“……”
    “哈哈，開個玩笑，我是那麽不靠譜的人嗎？”陳江說道。“我現在是無債一身輕，我琢磨著，五一的時候一家子準備出去旅遊一下，到時候你有事沒事？沒事的話帶上你女朋友，再叫上你唐姐一家，咱們一起找個地方玩幾天去？”
    “我可能去不成。”白陸撓撓頭。“小喬懷孕了。”
    “喲，啥時候的事啊？”陳江驚訝道。“幾個月了？”
    “快四個月了。”白陸笑的像個傻子。
    “那恭喜你了。”陳江道。“婚禮是打算生完孩子再辦？”
    白陸點點頭：“是這麽考慮的。”
    “行，那到時候一定要通知我……得了，你趕緊回吧，這幾天可是麻煩你了。”
    白陸開車回了家，家裏來客人了，這個客人還讓白陸很意外，是張嵐。
    “嵐姐？你怎麽來了？”
    不等張嵐說什麽呢，劉錦年就給了白陸一記白眼：“你怎麽說話呢？”
    “不是……”白陸哭笑不得道。“媽，我不是說不歡迎，我就是有點意外，畢竟我嵐姐是吧，大明星，每天忙的腳打後腦勺，哪有時間串門啊……對了，我哥呢？”
    “你哥出去買東西了。”
    “啊，那我先上去換衣服。”白陸上樓換衣服，剛進臥室，喬小喬就跟了進來。
    “啥情況？”白陸好奇的問。“我哥這是帶回來見家長了？”
    喬小喬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咧嘴笑。
    “啥意思？哦……”白陸恍然大悟。“我說我咋一說話我媽就懟我呢，合著我已經不再是媽媽的小寶貝兒了啊？”
    “這你也吃醋？”喬小喬咯咯的笑。
    “那可不，我才是家裏的小寶貝兒。”白陸一臉傲嬌，然後就把自己給逗笑了，八卦的小眼神一閃一閃的：“你們剛才都聊啥了？說來聽聽啊。我哥也有意思啊，平時裝的跟個正人君子似的，沒想到也是，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