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熙南覺得，時衍塵是懂得怎麽下蠱的。
    他上輩子一定在下蠱學校進修過。
    否則，她怎麽會稀裏糊塗地，跟著他坐上教學樓的電梯，還一下子坐到了頂樓？
    沐熙南走在時衍塵前麵，剛一站到樓頂門口，就發現不遠處站著兩個人。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兩人。
    是夏語凝和盛宇哲。
    這兩人站得很近，近到輕輕一伸手就能摟住對方。
    沐熙南想起了小說裏的描述——
    “夏語凝主動伸手抱住了盛宇哲，盛宇哲身體刹那間僵住，片刻後，回抱住了她。
    黑暗中，時衍塵無聲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失落地垂下了拿著禮盒的雙手。”
    沐熙南盯著夏語凝的動作，見她真的緩緩抬起了雙手。
    行動快過了大腦，沐熙南迅速轉身，在夏語凝要抱住盛宇哲時，伸手想要捂住時衍塵的眼睛。
    然而……
    時衍塵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視線越過她，準確地看見了頂樓那兩人擁抱的一幕。
    “這裏有人呐，那我們換個地方吧。”時衍塵輕聲在她耳邊說。
    沐熙南點點頭，“好的，沒問題。”
    說完，時衍塵牽著她下了台階，坐上電梯回了一樓。
    期間，少年沒有說過一句話，手卻緊緊地牽住身後的少女，生怕她走得慢跟不上。
    “我們去操場吧？”沐熙南提議道。
    “嗯。”
    時衍塵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
    隻是——
    真的有人閑著沒事，冒著冰冷冷的天氣，坐在人工草地上，等著黑乎乎的天大發慈悲地為喜歡雪的人類下一場大雪嗎？
    事實證明，沐熙南和時衍塵就是這兩個閑人。
    沐熙南沒有來過區的大操場，她以為學校裏都是樓房，是看不見更遠處的景色的。
    但這裏不同。
    紅綠相間的操場外圍，是一片延綿的卷著灰霧的山脈，山脈背後是更寬闊的深藍色蒼穹。
    沐熙南和時衍塵坐在草坪中間。
    四周無人，四周皆是生命。
    她的視線繞著操場轉了一周，又重新回到身邊少年的身上。
    時衍塵視線似乎沒有焦點，不知在看著哪裏。
    “時衍塵，別難過呀。”
    沐熙南不太擅長安慰人，隻能蒼白地說一句這種典型的、不會踩雷的話。
    之前餘露露被小說裏的情節虐得懷疑人生時，也會找沐熙南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兩人並排坐著或者背對背靠著。
    餘露露嘰裏呱啦講著悲傷的故事，沐熙南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她自認為聽得懂餘露露所表達的悲傷，所以偶爾說幾句話安慰一下對方。
    但安慰過後，餘露露哭得更大聲了。
    所以，秉著不讓時衍塵也在她麵前掉眼淚的念頭，沐熙南隻說了一句“別難過”。
    誰知，時衍塵在她說完這句話後朝她看過來，問道：“你知道我心情不好？”
    沐熙南點點頭，“我感覺你應該有些不開心。”
    聞聲，時衍塵輕聲笑了。
    她倒還有點良心，知道他不開心。
    是，他確實很煩躁。
    看陳立群和蔣維送的花很煩躁。
    看陳立群站在化妝間門口把她的美貌盡收眼底時很煩躁。
    看台下那麽多人盯著台上的她發出感慨時很煩躁。
    看那麽多男的追著她跑要她微信的時候更加煩躁。
    他當時就在想，他就不該把沐熙南牽扯進來。
    就不該把她打造成這般動人的模樣。
    就不該撮合她和盛宇哲。
    他錯了。
    徹底錯了。
    沐熙南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是他，親手把她推上了舞台。
    讓她成為了那些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他記得，她之前說過——其實，比起我喜歡，我更想找一個喜歡我的人，要那種很喜歡很喜歡才行。
    她想要的是喜歡她的人。
    現在一下子跳出這麽多男的喜歡她。
    那她是不是，會對這些男生都心動呢？
    是不是隻要那些男的給她送花，給她送早餐，陪她上下課，接她放學，她就會眼巴巴地跟他們走呢？
    不。
    這些男的全都揣著壞心思，他們會把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仙女弄髒的。
    該怎麽辦呢？
    要怎樣才能讓她遠離這些壞人呢？
    沐熙南見時衍塵久久不說話，戳了戳他的肩膀，道：“時衍塵，你說說話，心裏或許還好受一點呢？”
    “說說話？”
    時衍塵眼神迷離，眼眶微紅，在沐熙南看來，他好像都快要哭了。
    真的好像……
    好像一隻……
    傷心修狗……
    “我知道你看見他們抱在一起很難過，但是時衍塵，生活不是隻有這些，你看看頭頂的天空，看看遠方的山丘，閉上眼感受大自然……你會感受到一個很神奇的東西。”
    沐熙南說著，自己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感受到什麽？”時衍塵低語。
    “存在。”
    沐熙南緩緩睜眼，“你會感受到存在。”
    “存在？”他仔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
    她點點頭，繼續給他灌雞湯：“時衍塵，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你和這個世界一同存在著。”
    “我每次覺得難過的時候，就會想想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看似不現實，但這些更加宏大的東西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它告訴我——”
    “我很渺小，但是我始終存在。”
    很多年以後，時衍塵都會清楚地記得這一天。
    這一天他們的思維壓根對不上號。
    他想著怎麽才能讓那些壞人遠離她，而她想著怎麽才能讓他從夏語凝抱盛宇哲的悲傷中緩過來。
    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的交流。
    時衍塵重生以來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覺得自己陷入了黑洞，看不見自己。
    上一世的那些事對他來說並沒有十分刻骨銘心，相反，他覺得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控製了。
    他的人生不屬於他自己。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
    他的思想也被不知名的東西占據。
    時衍塵覺得自己就像個提線木偶，做什麽、說什麽、喜歡誰都不是他的本願。
    重生之後，他覺得自己變了，他一邊享受著這種掙脫束縛的感覺，一邊又覺得自己陷入了另一個黑洞。
    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地活過啊。
    可是沐熙南，這個被他視為寵物的女生，竟然能夠說出那樣的話。
    她說——
    我很渺小，但是我始終存在。
    這句話如同子彈一樣正中他的胸膛。
    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疼，隻覺得快活。
    前所未有的快活。
    這種感覺，就像一望無際的黑暗中，那座沉睡了無數年的、幾乎要被遺忘的山脈，終於等來了屬於它的日照。
    時衍塵笑了。
    他第一次真正地、發自內心的，為自己笑了。
    這是沐熙南的功勞。
    他覺得，這樣的沐熙南，似乎更加值得被保護起來了呢。
    他不想聽到她跟別人也說這樣的話。
    不想看到她用這樣乖巧的眼神盯著別人的眼睛。
    怎麽辦呢？
    時衍塵想起了家裏地下室裏的那個籠子。
    對啊。
    最好的辦法——
    就是把她——
    關進籠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