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家從來都不是時衍塵的家。
    年三十一大早，時家三口人就樂嗬嗬地去了集市采買年貨。
    時朝偉給家裏的工作人員放了假，隻有時衍塵一個人在家。
    他上輩子在年夜飯上永遠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自從母親去世，時朝偉再沒給過他一個笑臉。
    時衍塵從始至終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同樣是兒子，時朝偉對他和對時博聞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
    所以，他調查了時朝偉。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而他母親紀英，就是那個原因。
    時朝偉早年是喜歡過紀英的，卻沒喜歡到要娶她的程度。
    可是紀英早已對他愛得深切。
    時衍塵就是在這個情況下被她懷上的。
    她以孩子為由要挾時朝偉。
    那時的時朝偉已經在商界小有名氣了，倘若被紀英潑髒水，他的事業將會受到影響。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娶了紀英。
    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他娶了紀英，在媒體眼中，他對內是個好丈夫，對外是個年少有為的老板。
    可是誰也不知道，紀英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冷暴力下變得疑神疑鬼，最終被診斷出患有精神疾病。
    那時時衍塵根本不懂紀英的病，他隻知道，母親整天等不到父親，卻又總是告訴他——
    “你的父親是個很能幹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他是愛我的，也是愛你的，他愛我們的家，才會每天都這樣忙。”
    時衍塵似懂未懂。
    再後來紀英就病了，時朝偉說紀英得了病，需要專人照料，隻好把她安頓在後麵的矮房子裏。
    時衍塵記得，那些天，總是下雨，時朝偉在外出差。
    他本就孤僻，沒了母親的陪伴，他更加孤獨，所以瞞著管家，跑進了那棟矮房子陪母親。
    可惜紀英還是沒能熬過那個雨夜。
    她在晴天到來之前死掉了。
    明明再等一會兒，就能迎來天明。
    她偏偏要死。
    時衍塵一直以為母親是病死的，他調查了時朝偉才知道，時朝偉掩蓋了紀英死的真相。
    紀英是被精神折磨至死的。
    知道這件事後，時衍塵並沒有去找時朝偉對質。
    他並不覺得母親可憐。
    隻覺得她活該。
    如果她沒有愛上時朝偉，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但再想想，時衍塵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過。
    如果他不出生，如果他沒有來到紀英的肚子裏——
    紀英就不會死，他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命運啊。
    總是這樣捉弄世人。
    年三十這天，時衍塵沒有參加時家的任何活動。
    他去了後麵的矮房子。
    進了地下室。
    把自己關在籠子裏。
    把自己保護起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才是最可憐的，才是最該被關進籠子裏的。
    時衍塵在裏麵躺了很久，一片黑暗中，他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是沐熙南來找他了。
    她說除夕快樂。
    她說她剛貼好對聯。
    她說她在吃年夜飯。
    她問他是不是不在家。
    不在家。
    時衍塵看到這條消息時，坐了起來。
    他不知道怎麽回。
    他現在腦子一片空泛，在這樣的時候，不願意被任何人打擾。
    可是，在她說她要走的時候，時衍塵心中忽然像被針紮了一樣。
    她也要走嗎？
    在這樣的時候，她也要拋棄他。
    少年心中一時泛起怒意。
    明明是怒意，雙腳卻不受控地站了起來，走出了籠子。
    他幾乎是跑著出去的。
    他希望她沒有走遠。
    好在，她真的沒有走遠。
    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她正緩緩往前移動著。
    時衍塵的手大力地拉開鐵門，企圖製造一些聲音，企圖讓她聽到後回頭。
    她回頭了。
    他卻不動了。
    時衍塵這才覺得，他對沐熙南實在是太好了，給她送這送那，陪她走夜路，陪她練鋼琴。
    他對她這麽好，好到想重新定製一個籠子，把她關進去保護起來。
    可是，她似乎，並沒有回饋給他什麽呢。
    他一時有了情緒。
    卻分不清這情緒是好是壞。
    他想要她朝自己走過來。
    他想要她主動朝他走來。
    可是，當沐熙南真的朝他跑過來時，少年心中一陣不安。
    他覺得自己實在可笑。
    沐熙南明明是寵物啊，主人愛寵物，對寵物好，是天經地義，怎麽會奢求寵物反過來愛主人呢？
    她在他跟前停下，一雙淺瞳含著水霧，朝他看過來。
    既然寵物都這麽聽話了，那麽，主人應該獎勵她一個擁抱的。
    抱著這樣的念頭。
    時衍塵微微弓背，伸手攬過少女的腰，將她抱入懷中。
    路燈之下，兩人緊緊相擁。
    沐熙南把頭埋在他的大衣裏，聞見他身上的味道。
    這味道似曾相識。
    清冷的木香中夾雜著金屬的味道。
    “阿衍。”沐熙南輕輕叫他。
    “嗯。”
    “你剛剛在哪裏呀？”她問道。
    “在家。”
    “哦！”
    沐熙南沒有問他為什麽騙她說在外麵，而是從他懷裏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看著他：“你要不要看看我給你帶的禮物？”
    “禮物？”
    “es！”沐熙南鬆開他，側身把儲物櫃裏的禮物袋子拿了出來，“拆開看看！”
    時衍塵伸手接過。
    沐熙南注意到他的手紅紅的。
    她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他，隻覺一陣涼意。
    “啊呀，早知道就送你暖寶寶了。”
    時衍塵被她這話逗笑了，接過袋子，把裏麵的禮盒拿了出來。
    是一個小小的盒子。
    他打開盒子，見裏麵放著一個球狀的物體。
    “這個是星空燈！”
    “星空燈？”
    “你睡不著的時候就可以打開看看，裏麵有很多星雲，超級好看！”
    時衍塵合上蓋子，低聲道：“謝謝呀。”
    沐熙南笑道：“咱倆之間還說謝謝呀？”
    少年低眸看她，用袖子遮住手，揉了揉她的頭。
    “謝謝。”他還是這樣說。
    沐熙南這回沒再說什麽，“你今天晚上就打開看看吧！記得給我反饋哦，要是不好看的話……”
    “不好看就怎樣？”
    “不好看的話，我就投訴那個商家！”沐熙南憤憤地說。
    時衍塵嘴角輕微彎了彎，盯著她的眼睛，喃喃道：“怎麽辦？真是越來越想把你關起來了呢。”